东京声士 第430章

　　“细节？是哪里呢？”冲田修二不禁问。

　　“剧本里的剧本。”尹泽说了个车轱辘话，“故事里他们拍的那部丧尸电影的剧本。”

　　“有哪里奇怪的？”冲田修二眼睛微眯，又问。

　　“未来的文明遭到毁灭，日本的人口锐减，而幸存的人也遇到一个问题，那就是生下来的小孩有可能是僵尸，所以这样的孩子，只能扔进河里，这是没办法的，因为僵尸会吃人，还会传染。”尹泽说，“这就是他们拍电影的剧本，这些设定倒不多么稀奇。但这句话让我感到一份重量。”

　　“哪句话。”冲田修二声音加重。

　　“生下来的小孩有可能是僵尸。”

　　尹泽发出叹息声。

　　“这部影片想要讲的正是老辈人与年轻人的互相理解和前进啊。‘孩子是僵尸’，多么准确的定义，既符合了社会里老人们对下一代人的不理解和埋怨，也对应了年轻人们不甘却无力的自嘲。”

　　面试方没有动静。

　　两秒后。

　　“这么多人当中，你是唯一一个注意到这个的。”冲田修二终于笑了起来，两个人隔空对视。

　　“僵尸会吃人，年轻人会啃老，僵尸会传染，年轻人会被带坏变质。但说到底僵尸是什么呢，没有人知道。谈起僵尸的人，只会说这是个不好的东西，却不知如何出现，如何死去的。”

　　尹泽言简意赅的继续往里说。

　　“就像70年代批评80年代乖张叛逆，80年代也觉得90年代太过于松垮，而90年代又觉得00年代的没吃过苦。”

　　“隔阂并非是沟通就能解决的，大多时候，都是逃避甚至是拒绝沟通。”冲田修二轻轻的接过话头，“故事里伐木大叔阴差阳错的参与到了电影拍摄，虽然最初很生气，但看到自己的镜头时，却也觉得有意思，于是开始尝试去理解了。但在现实中，像这样由巧妙的误会所开启的理解却可遇不可求。更多的上一代人与下一代人，都在长久的亲情拉锯战的消耗里感到疲惫，只是各自生活，静静等待时间来处理一切疑问。”

　　所以清官难断家务事。

　　所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所以最亲的血脉，也有会最恶的事发生。

　　“很好的考量。”尹泽夸奖。

　　“你的确非常优秀，我果真没有看错人。”冲田修二看向左右，“副导和制片呢？”

　　“这么深的线索，可能要在影片上映后，由专业影评人挖出来，你通过文本就能直达创作底部，很厉害。”副导演只能说，真不愧是东大的文学系啊。

　　“呃……”制片人有些茫然，他主要负责的是财务、人员、器材筹备，对接出品和发行方，申报参奖等工作，不太过问内容，所以这一茬也是刚听到的，“我觉得，不如让演员先试试戏？”

　　不管本子理解的多通透，但最终还是要上场演的，临场表现得看啊，不然不成一档网课了吗？

　　而且从外貌和谈吐来看，这位跟剧里畏畏缩缩、怯懦没底气、说话都不敢放大声的新人导演，完全就是镜反面啊。

　　能否饰演，也是理所应当的疑问。

　　“说的也是，那就露一手演技吧。”冲田修二扬扬手，决定还是走个过场。

　　“那容我先换身衣服，这行头是借的，有些不便。”尹泽说完就去换戏服了。

　　“？”

　　制片满脸惊愕。

　　借的？

　　能借到这一身，哪怕是租，也够狠啊！

　　可是不对啊，东西能借，学识和气质借不来啊。

　　几分钟后。

　　一个穿着连帽衫、牛仔裤、头发凌乱的愣头小青年走进来，他身板仪态相当松懈，但行动自然，丝毫没有刻意的痕迹，圆滑的就像是长年的生活习惯所致。一对眼角和肩膀都耷着，眼神没有锚点，轻飘飘木木然的，缩着头坐到凳子里。

　　“你好。”小青年说话，声音半哑不哑，。

　　洋葱般的孩子，一层是茫然，一层是怯懦。可最里面是什么呢？也许是坚持，但那些都瞧不见，只有淡淡睡不醒的绵绸和哀愁。

　　制片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刚刚那个东大的精英。

　　咋了这是，那一身冷峻和华丽呢。

　　出门被抢劫了？

　　等会，最重要的是，怎么连声线都变了？声带也被抢了？

　　这不是换衣服，是换了皮吧。

　　换条腰带你是不是还能真变出铠甲？

　　“很好啊，形象很正确啊。”冲田修二和副导演彼此点头，内行人，往往看到几个关键点就知道这家伙到底有没有真本领，能否胜任。

　　制片深深的捂住脸，他甚至开始怀疑先前见到的那个风华正茂的精英形象会不会也是演出来的，顿时陷入到细思极恐的“画皮怪谈困境”里。

　　此人指不定还有其他皮肤以方便游走都市之中，比如走艺术特化的画家，比如走亲民路线的游戏高手皮肤……好深的城府，简直就是一出悬疑片，不会天天都关在家对着镜子琢磨人格的模拟吧。

　　他突然想到一句话：如果有依赖外物、委曲从人、怯懦柔气这三项本领的话，也就能走上成功通达的道路了。

　　这是，暗黑星算式·二十面相！

　　什么超能大反派？

第六章 天生要强

　　三天后，声优从角川映画给经纪人带来了比清里明良更富有威力的电影角色。

　　柏井系的大家，都为之感到高兴。

　　“请务必帮我要一份役所宽司的签名。”大西沙织委托，“我姥爷爱看他的作品。”

　　“即便是你，也无法同时顾全多项工作吧。这样看来，是我先拿到最佳声优了。”松冈祯丞罕有的吐露出豪言壮语。

　　“我就知道，你一定能通过试镜，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优秀。逸逸结合并没有腐蚀你那帝王般天才的光辉。以前有本漫画的台词，说的很对，强者才不需要锻炼。”柏井一平张开双手温情脉脉的拥抱某人，抚摸后背，亦是在拥抱退休工资。

　　“开机时间已定了，我要跟组去岐阜县拍摄。你也知道，我是男二号，这戏份不是一两个星期就能拍完的，所以我想请一个月份的长假。”尹泽推开经纪人，很有偶像包袱的弹弹衣领。

　　“当然，别说一个月，放个暑假都没问题。”柏井一平肯定的说，然后就收起笑容，语气变沉重，“趁着你高兴，说个坏消息。先前你接的Gal项目原来都是大学社团的作品，根本不是新锐厂商的全新作，而学生们资金有限，开发进度受阻，企划暂停了。”

　　“白折腾了？”尹泽一惊。

　　“不白折腾！”柏井一平霎那如乱菊般再次绽放笑容，“京都大学和筑波大学的社员们得知彼此的作品都有你加盟，干脆决定直接合并补强，组成一个联合团队。他们通过一对一家教服务或是接程序外包等高薪兼职，迅速补充资金，取两部原案的精华，以最快效率完成新剧本，甚至还开线上会议，请了各自院校的教授指点文案和编程！”

　　“？”尹泽眼角抽搐，有种不安的预感。

　　“京都大学正好要搞文化活动，学生会得知此事后，决定把该作品也选进来，结果一不小心就拿了二等奖，学生会便又将对该作出版后，在同人展会售卖时给予一定援助，比如租场地，允许封面印上京大校徽，你亦在鸣谢名单里。”柏井一平激动的握拳，“Gal项目——名声挣大发啦！”

　　“？？”

　　“这是重写后的剧本和一些印象图画，你看看罢。”柏井一平掌握主动，施展经典魔术手法递来订装成册的纸稿。

　　尹师傅懵懂的翻开。

　　古色古香，纯净靓绝，韵味特殊。穿着大正风服饰的女性侧立而站，肤色胜雪，衣襟似火，低垂的眉目汪滢如一轮春水，氛围惆怅而饱含相思之情，教人陶醉其中，不愿再合上书页。仿佛古时候的落魄书生偶得一副藏有画中仙的挂画，彻底被迷了心神，接下来就是被艳鬼吞吃得魂魄都不剩下。

　　“发丝飘逸，根根清晰，手绘痕迹明显，绝不是数码载体。看晕染如水雾，画布是熟绢，当是工笔画。”尹泽虽然心态大损，可一身大师修为岂是玩笑，根本不被半遮半掩的女色所魅惑，反而像导师般分析。

　　“小白龙以为如何？”柏井一平的书读得不多，随口问。

　　“正所谓尽其精微，取神得形，以线立形，以形达意。这幅画功力不浅，但离一流还差几分火候。”尹泽锐评。

　　“这是他们花价钱约的稿，作画人是东艺大的，虽然不是大教授，可也是正儿八经的在读博士，有商业经验的，这个会作为特典随本体发售。”

　　“原来是科班高手，难怪难怪。那么人物设计到底在哪呢？”尹泽问。

　　“这就是了。”柏井一平摊手。

　　“什么？！”尹泽大惊失色，身形剧震。这角色不仅没有肉汁横流、油腻高光、涣散的心灵和失控的表情。反而入粉如银板，含蓄蕴藉，淡雅清丽，是连他也要认可欣赏的高级艺术。

　　“这还是GalGame吗？”尹泽大肆批评，“成人剧情难不成还要发扬本地传统，加入浮世春宫绘？都什么年代了还在看江户时期的SE图？”

　　“前辈知道的这么详尽？”大西沙织在一边好奇。

　　“这不好么，葛饰北斋画脱裤子，雅俗共赏嘛。”柏井一平毕竟是个低学历的粗人。

　　“我劝你们先把美少女游戏的理念先搞懂！”尹大师，愤怒了。他快速往后翻，还好只有特典是这种规格，游戏内的立绘还是熟悉的二次元。

　　原本京大的剧情是江户怪奇谭，筑大的是现代都市异闻，两团队合并后，干脆大刀阔斧的改完了。

　　主时间线确定在大正时期，倒不是别的，主要就是头戴蝴蝶结，脚穿皮靴，洋服和服风格混搭的大正女生很漂亮。诡怪、蒸汽朋克、以及女学生飞荡的和服衣角。众人一致觉得这有搞头。于是副线接江户怪奇的设定，编了一出有妖异、有生离死别、有转世的恋爱故事。

　　京大和筑大的校园内网和图书馆就有很多资料书，查志怪类的东西轻松又简单。

　　特典的那幅画还真是游戏内的重要道具，即住着魂魄的画，而且与时俱进，都会换潮流的衣服了。

　　这种精益求精的细节，以小见大，可以得知全篇会做的多么认真。

　　尹泽越看越头皮发麻。

　　这群闲着没事干的高材生跟做导师作业一样，故事脉络清晰，逻辑严整，通篇可以体会到创作队伍的文学素养，甚至纵览全篇，还有一种升华的精神。即对风物和乡土的特殊迷恋，泛神论的世界观里人与生灵之间的巧妙联系——这已经是日本民俗学的范畴了！

　　再看看末尾的感谢列表。要么是学生会，要么是光看名字就古气的三位文学、民学的教授，然后里面有个声优，所幸该声优是东京大学的，因此维持了阵容的牌面与格调。

　　但是不对啊。

　　成人向内容确实有，而且很直白，有图有词，但在这一把子的铺垫塑造下，已经毫无香艳，只有暗喻的艺术性与悲凉的宿命感。

　　情趣呢？后宫呢？黄毛呢？牛头人呢？游乐园呢？

　　本以为是暗惧者惊天动地的初战，结果让我配这个？

　　“都不用看质量，光是叠这么多的光环已经够唬人了，发售时肯定就是话题作，好极好极，我都迫不及待明天就到下一届的ComicMarket，要去东京国际展览中心买本买特典了。”柏井一平期待说。

　　“文艺片！又是文艺片！还是极高的学术水准！”尹泽瞳孔地震，体温升高。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精挑细选的拔作怎么就摇身一变成了高等民俗学，“我不接受！我要跑路！”

　　“放肆，背负东大之名，你想临阵脱逃吗？”柏井一平呵斥。

　　“我不信，我不信……这其中一定有猫腻，否则怎么可能混乱成这样。”尹泽在喃喃低语，拿着装订的纸稿，慢慢朝零食区走去，摇摇晃晃的像遭到重大打击，一边还像执念未消的飘灵的重复，“不应该是纯粹的巧合。”

　　其他三人保持目送。

　　“有时我也觉得他辛苦，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啊。”柏井一平悲伤欲落泪的说，“而旁人总是只见得风光，见不到那无数和后宫擦肩而过的凄凉。这么多年也就有个晓古城，说真的，如此心灵疲累，你们谁想和他换？”

　　“我想和他换。”手握整整一季度的后宫男主役，正到处参加活动的松冈祯丞没有感情的说。

　　零食区。

　　“不该是巧合……”尹泽一边狂拿薯片夹在腋下，一边两眼无神的呢喃。

　　“当然不是巧合。”一个声音响起，如同主来解惑迷茫的信徒。

　　“剑琦小姐，有什么事吗？”尹泽回头，看向冷不丁出现在旁边的，长发披肩的御姐经纪人。

　　“唉，这样可遇不可求的机会，哪里能是随随便便就遇上的，都是柏井他暗暗在下苦功，为了你们，四处奔波，各种筹谋。只是他为人高尚，不愿意将辛苦说出来而已。”剑琦京香叹息，感情充沛的说，“你们呐，可一定要记住他的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