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声士 第219章

　　“所以就不要搞得那么麻烦了，采访什么的，就换成聊天吧。”男人微笑，“敬语也不要用了，又长又没效率，都是两个肩膀抗一个脑袋，我也不是什么值得尊敬的人，大家平辈相交，不要弄得像大明星弄访谈似的。”

　　土屋宏亮微怔，突然好像有点明白这种奇怪的感觉是怎么来的了。

　　按照预想，本该是稍显正经的会面，有着充满礼仪的社会距离感的。可饭桌的气氛就像社团活动。

　　尽管还有些难以理解，但听起来，对方也是刚到京都动画帮忙不久，为什么可以和这些业界精英毫不生分的相处呢。动画监督，是一个对自己和制作组都狠得下心的存在，追求高质量的作品，必定有着不妥协的执着，某种程度来讲是很倔强的。

　　基础礼节在这个国度像一堵无形的心之壁，每个人都表现的和气大度，自来熟在这个讲究读空气的环境里，稍稍用力过猛，便会惹人腹诽。

　　可是那人融入的是如此和谐。

　　……

　　用餐结束后，是一段短暂的午休时间。员工们或是把椅子拉平小憩，或是毫不喘息的抓紧时间做个人练习，世上还是勤奋和单纯的人更多。

　　三层楼的工作室又恢复了安宁。

　　“吃糖吗？”尹泽从衣服口袋里抓出一把糖，大有一副传教的慷慨，“大白兔，正宗进口货，地道，是童年里的滋味！”

　　可我小时候也没见过这种牌子。土屋宏亮挠挠头，还是感谢的收下了。

　　“怎么样，兄弟在哪高就？”尹泽剥掉包装，吃了一个，轻松的问道。

　　“我是自由职业。”土屋宏亮停顿了下，轻声的自我介绍，“经营自己的博客，也做视频，还参与过一些同人社团的漫画和GalGame。”

　　“那很好啊，你应该是喜欢这个领域的吧？”尹泽点头。

　　“是的，读书的时候就爱看小说和动画，毕业后参加工作，但在职场过的不顺利，跟公司前辈闹了不愉快，莽撞之下，索性辞职了。”土屋宏亮有些不好意思，“当时还不敢跟家里人说，生怕被指不务正业，令他们失望。”

　　“但你能约到这里的专访，说明这份自由职业做的很不赖吧？”尹泽笑着说。

　　“是的。我姑且算是头部的个人媒体工作者，粉丝量不少，收入也有新闻调查报告里的平均水平。”土屋宏亮提到这些还是有些许自信的，“现在还想，要不要组建团队呢，谋求更良好的发展。”

　　“没有受过专业的训练，把爱好变成了工作，这是件很厉害的事情，我也为你感到开心。”尹泽说，“家人应该也会认可吧？”

　　“……不，还是有被诟病的，长辈们不太同意。”土屋宏亮勉强的说。

　　“为什么？”尹泽不解。

　　“因为我是御宅族啊。”土屋宏亮的手指交织，慢慢的说，“我的父亲自然是泡沫时代的人，那个时候，社会各界对OTAKU不太待见，即便现在也一样。”

　　“有这么严重吗？”尹泽抱手，“明明只是一个固有印象，哪里的群体，都有好人与坏人，不是吗。”

　　“或许因为是自己的孩子，才更不想跟那些负面的印象挂钩吧，这个国家至今还存留着顽固僵硬的思维观念，舆论空气是把很锋利的刀子，总是持握在大众手里，刺向小部分人身上。”

　　土屋宏亮低声说。

　　“我小学和中学时……嗯，有过被霸凌，原因嘛，大概是又胖又矮吧，那个时候没有倾诉的对象，所以玩起了GalGame，游戏里的世界是很好的，没有那么多倒霉的事情，但玩美少女游戏使我在班级里的劣等感更深了，于是被疏离，于是玩游戏，一直循环。”

　　“但土屋君看上去是个可靠的人啊，而且也十分健谈。”尹泽说。

　　“毕竟研究过那么多文创作品嘛。”土屋宏亮难为情的说，“而且形象什么的，您就别打趣我了，以前跟班里的女同学打招呼，还被说过恶心呢。”

　　“八成又是被所谓的‘空气’所裹挟才说出的吧。不然和你好好相处，也会被粗暴的划到被欺负的队伍里。”尹泽摇头。

　　“其实关于这个，早年以前我也有去某个游戏的见面会。当时有个很喜欢的角色，和该角色的女声优见面时，我说了很喜欢，续作也会支持，结果也被说恶心了。”土屋宏亮叹了口气，“那时确实有些难受，毕竟是被和喜欢角色一模一样的声音，说的这话啊。也有些不明白，明明我也没做什么错事，却要被这样对待。”

　　“不过你还是在从事相关的工作，应该有自己的答案了吧。”尹泽说。

　　“是的。诚然出于娱乐化和商业，市场里那些难以被主流接受的产品泛滥，也加大了一些偏见，不过在这些浮夸的东西外，Anime也有精彩的地方。至少，我记忆尤深的是它带来的惊喜和感动……巨大机器人的幻想，被选召孩子们的冒险，以及一些连单纯孩子都能理解的热血与和平的道理。”

　　土屋宏亮笑着说。

　　“另外刚才说到的声优话题……因为在以前，这并不是个光鲜的行业，一些电台和演员参加动画配音甚至藏着掖着，对那位来说，这本就是为生活的妥协之举，不含报酬以外的目标，贸然被我打扰，会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

　　“现在倒是发展的越来越幕前了。”男人摩挲着下巴。

　　“那泷泽桑为什么会做声优呢？”土屋宏亮终于问。

　　“最初是因为一些巧合，渐渐觉得也挺有趣的，现在嘛。”男人轻笑，“我之前遇见了个小朋友，我用动画里的声线对他说了台词，他高兴的满脸通红。在他看来，我就是英雄的化身。我们这些大人啊，血已冷却，做个好人都够呛了，更何况是成为让孩子们满眼憧憬的英雄？这也算是做声优能享受的特殊礼物吧。”

　　“原来如此，那你之后有什么展望呢？”土屋宏亮眼前一亮。

　　“我有两个渴求。”尹泽十分严肃的说，举起手指说，“第一个是做英雄中的英雄，给光之巨人或者假面骑士配音！”

　　“太棒了。”土屋宏亮握拳，何等归来仍是少年，冰雪纯净般的愿望，令人敬服，“我觉得不止是拘泥于献声，您完全有真人出演的条件！那么第二个是什么呢？”

　　“成为后宫番男主。”

　　“？”

　　几秒后。

　　“你露出这种表情干什么？你难道不想？”尹泽反问。

　　“呃，想，自然是想的，只是，只是这转折太过生硬，我有些猝不及防。”土屋宏亮停顿了几秒，“那么，您目前觉得，自己表演的，所最满意的角色是什么呢？”

　　“须乡伸之吧。”

　　“？？”

　　“哈哈，开个小玩笑，自然是艾尔雷多啦，毕竟是出道作，一切的起源和开始嘛。”

　　“……为什么说的如此勉强，还咬牙切齿？”

　　“我看你穿着天上院春马的痛衣，想来也是老粉了，我至今这副田地，你真的不知道原因吗？”尹泽眯眼。

　　“咳，我个人觉得，《冰菓》会是您事业的转折点，是代表作，折木奉太郎也会是标签般的角色。”土屋宏亮笃定，“这或许是从小有名气，成为超人气声优的第一步，我在这方面的眼光还是有一些的。”

　　“我的经纪人听到这样的判断肯定会很开心，但对我这都无所谓，从今以后能多多参与像这样品质的作品，对我才更有意义一些。”尹泽平静的说。

　　“别人这样说，或许是场面话，不过我相信您是真心的。”土屋宏亮说，他觉得眼前这个人是表里如一的，“那个，我想聊聊更私人的话题……”

　　“没谈恋爱。”尹泽秒答。

　　“你怎么知道我想问这个？！”土屋宏亮大惊。

　　“别吧，老哥，还用猜吗，这种八卦小事，永远不会退版本的。”尹泽不屑。

　　“泷泽桑这样的人物，一定有很多追求者吧。”土屋宏亮顺水推舟，“在广播里，对于交往一道，也是很有心得的样子。”

　　“不巧，至今没遇到过表白的。”

　　“……谁会一上来就最终直球啊。”

　　“那她不说我怎么知道她有意思？”尹泽皱眉。

　　“堂堂情感达人会连这个都察觉不到吗？”土屋宏亮不信。

　　“那些言子都是哄哄你们的，哪有那么多层博弈啊，耍朋友只有一条铁律，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只有还未勘破迷惘的年轻人，还会相信什么沟通小技巧，那些都是情感博主写来赚点零花钱编的。”尹泽摆摆手。

　　“业界里有什么亲友吗？”土屋宏亮好奇。

　　“松冈祯丞和岛崎信长，其他的话，我和事务所里的前辈关系都还不错。”尹泽琢磨。

　　“这个，异，异性呢？”土屋宏亮投去严谨考究的目光。

　　“女同事们啊……论亲的程度，都没有松冈和岛崎信长亲。”尹泽说。

　　“谢谢您能跟我聊这些。”土屋宏亮缓了口气，他举起手腕，看看时间，因为返回东京又需要几小时的漫长车程，所以也该离开了。

　　“举手之劳罢了，用不着这么客气，我才是，要谢谢你的酒。而且平时也在支持我参演的作品吧？谢谢这份心意啊。”尹泽抱拳致谢。

　　土屋宏亮露出宽厚憨态的笑容，转身开始收拾东西。

　　“对了，临走前——”尹泽忽然看着他说，“我想说一声，你谈起自己擅长和喜欢的事物时，自信的样子很好。”

　　“什么？”熊系男露出讶异的表情。

　　“也许有时候我们很努力也达不到预计的效果，也许有时候怎么做也做不好，也许很多事情不是我们可以掌握的。不过没关系。”

　　男人朝这个萍水相逢的人竖起大拇指。

　　“生命必须有裂缝，阳光才能照的进来。今后也要加油啊，终有一天，你会是家人的骄傲。”

　　土屋宏亮的表情变幻了几下，他抿着嘴，最后用力的点点头。

　　“那个，下次，如果下次还像这样，偶然的遇见了，时间和情况允许的话，我可以请你吃饭喝酒吗？”熊系男轻声问。

　　“我是不会客气的。”男人豪气干云的一挥手。

　　“谢谢你啊……”

　　土屋宏亮没有再停留，利索的收拾好了东西，提着大包小包的离开了，出门前回身挥挥手，很朴素的道别。

　　十几分钟后，阿亮在安静的站台处等候列车。

　　然后，过了这么久，心底才涌现出一股被鼓励产生的感动和暖意。

　　说实话，即便是御宅，成为一个厉害的御宅，能申请到京都动画的访问，也是不那么容易的。

　　自己并不是个出色的人，有没有毅力姑且不提，也没有那份能进入业界的技术。所以最后只是成为了一名观众，一名解读和分享者。他最大程度的，在这个角度上，与热爱的事物一起往前走。

　　动画是可以给小孩子看的，也是可以给大人看的，是如此不错的东西。创作的心意是共通的，向世界传递美好希望，这一点不分载体与媒介，自己希望这件事，可以让更多人知道。

　　那个人，那位声优，那位画师，真是个不可思议又善良的人啊。

　　土屋宏亮再次感慨。

　　明天，也要继续努力工作啊。

第四十八章 我还想更进一步

　　在京都伏见的这几天，当真悠闲舒缓。

　　也许是从开始就一直身处繁华的中心，挤了太多的满员地铁，过斑马线都像是竞走比赛，广场的大屏幕总是充满了俊男靓女的广告，以至于眨眼闭眼立刻就是新一天，来不及体会。来到这一隅，才真切的有种指尖处有时间如砂砾流逝的实感。

　　朝九晚五的作息，在有既视感而熟悉的安静氛围里作画，充实燃烧七小时后，下班后去河边闲逛，被白鹭追屁股，逗逗大爷牵住遛弯的柯基犬，没事还去麻将馆，用卑鄙的记牌手段，掠夺大妈们的买高丽菜之钱，还能看看窗外结束了社团活动归家的校服女生。

　　乘风破浪不常有，柴米油盐顿顿在。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只是重复，再重复，这就是生活的本质。

　　下午3点，工作室里响起一串轻快的运动系音乐，这是提醒久坐的大家，起来活动身体，健康最重要。

　　尹师傅非常积极，把笔一扔就站到过道上，虎虎生风的舞了一套，弹跳扭腰间颇有章法，肢体娴熟，底蕴十足。

　　“这是瑜伽操吗？”武本康弘好奇。

　　“此乃中小学生广播体操之雏鹰起飞和时代在召唤。”男人傲然道。

　　等舒展一顿后，大家也会默认去接水，吃零食，聊聊天，再回到工作的状态。

　　而这个时候，也是武本康弘近几日开始冷眼旁观的时候。

　　制作动画听上去有趣，但在创意阶段过后，便只剩埋头干活，是件很枯燥的事情，压榨时分，辛劳程度不比土木老哥轻松。工作室作画部常年都是默默画稿的清净状况，难得有好事乐事。而京都动画唯才是举，更是比较少见的女多男少的职员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