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声士 第212章

作者:匿友小尘

  太多的人生不自由,都来源于社会中的各种责任、负担、野心、甚至梦想和期待。

  而男人在捐赠以后,发现单身汉的生活依旧没有改变,没有倒退,没有穷困潦倒,没有任何差别。

  那为什么不继续做呢?

  制造、留下一些存在过的意义也很好。

  餐厅的装潢时尚而摩登,设计简尚,氛围舒适,悬挂的装饰画填充了空间的空白,橙色与褐色的加入平衡了沉闷单调与跳跃活泼。落地玻璃隔绝了喧闹,桌与桌之间隔着一些距离。店内的光线并不很亮,同时每桌都拥有一束垂落的柔和暖光,用这种方法在大空间里切出感官上的小空间,制造隐秘的孤岛,用餐感受也无形的放松了。

  可能是时间比较晚了,所以还剩不少的空位。

  此时回绕在厅内的音乐是一首上世纪的歌曲,《Fly Me To The Moon》。

  时代的回忆之一,阿波罗飞船登月时曾带去了这首歌的唱片,这是第一首在月球上播放的人类歌曲,现在播放的这首,则是弗兰克·辛纳塔的版本。

  1969年,实现登月的那一天,上亿的人通过黑白电视机屏幕,亲眼目睹了月球表面的死寂与荒凉,从此再也没有了关于月球的梦境幻想,这是场浩大的谋杀,美利坚实在罪大恶极。

  “你拉我来这么好的地方吃饭,是不是别有要事所求啊?”种田梨沙故作严肃,“提前先说好,如果是很困难的请求,我可能办不到。”

  “不是你先建议这里的吗……何况哪有那么多复杂的事情,只是请朋友吃饭而已。”尹泽笑笑。

  “我们是朋友了么?”

  “难道还不算吗?”

  “没什么,就是觉得认识的时间明明还很短暂。”种田梨沙摇摇头,匪夷所思的说,“以前升高中,刚开始和班里的新同学熟识,也经过了几个星期。但是……真奇特,我对你感觉不到属于陌生人的过多生疏。”

  “我也有这种体会。”尹泽挠挠头,“也许是在正式认识前,已经碰过一次面,和对方留下不错印象的原因吧。‘认识’居然变成了‘再会’,缘分一词真是难以言喻。”

  “诶对了,你是几几年的人?”男人倒是毫不避讳的询问。

  “88年。”女孩不假思索,落落大方的回答。

  “哎唷,是昭和的人呢,不好不好,突然这一下子就有年代的隔阂感了。”尹泽深深皱眉。

  “我揍你喔?”种田梨沙又笑又恼。

  “对前辈说什么失礼的话呢,大泽的声优是这么没规矩的吗?”尹泽端起架子,沉声说,以势压人。

  服务生这时过来,呈上前菜与红酒。无论是火焰元贝、还是黑松露和香煎鹅肝,都是经典的法国开胃餐。女服务生还同时兼职侍酒师,负责开酒、倒酒,以确保最佳的温度下饮用。

  “Cheers~”种田梨沙颇有仪式感的举起高脚杯。她虽然穿的是便装,Q版恐龙十分平易近人,但现在表现出来的餐桌礼仪和气质,和往日里会做出可爱中二行为的形象相去甚远。

  尹泽也重新记起这个人,在美术馆初次见面时,给自己带来的惊讶和恬静。

  酒杯碰撞,发出叮的一声。刀叉起落,享受昂贵的珍馐。

  “聊会天吧?”女孩说。

  “不是一直在聊吗?”男人应声。

  “谈谈工作以外的事情?”女孩问。

  “正好,我向来是不在个人时间里讨论工作的。”男人快慰的说。

  “你好像很博学?今天对森木先生的题目,都不带思考就回答的。”

  “哈,这份知识是来自命运的退税……我个人付出的努力只有一点点而已。”

  “那美术史学的怎么样?”种田梨沙好奇。

  “不算差,或许只比你好一些而已。”尹泽尽量说的保守。

  “什么嘛,我可是专业的啊。”种田梨沙不悦,旋即又意识到了什么,小声说,“……虽然我确实已经放弃了,没有资格再比较。”

  “哪来放弃一说呢,它依旧还属于你,不过暂时封存起来。”尹泽声音平和,“再说绘画是如此的不同寻常,放置一段时间,执笔的手固然会生涩,但放空的时候,说不定能想通许多以前不明白的关键点,脑子一下通明了。”

  “你确定?”

  “我肯定。”

  “为什么?”

  “我也曾放手过,重拾的时候,反而更厉害了一些。”尹泽慢慢的说。

  “你也放弃过……?”种田梨沙有些惊讶。

  “是啊,很早以前,那时我是个学生,对佛罗伦萨充满憧憬,那是文艺复兴起源之地,城市里珍藏着近乎七个世纪的,大师们酿造的人文奇迹,空气里都弥漫着艺术的气息。”尹泽回忆说,“我还在为意语而苦恼,担心无法留学于那,更纠结是考佛美还是考都灵【注:指佛罗伦萨美术学院和都灵美术学院,都是世界顶尖的美术类院校】。”

  “后来呢。”

  “后来就不苦恼了,因为我根本考不上,也不用再去分清BB,B;P,PP;这些单写和双写的区别。”

  “其实,其实列宾也不错呀,俄国的艺术学科同样很强。”种田梨沙勉强的回答。

  “确实,俄语也更鬼畜了。”尹泽确信。

  “说起来,你是在哪所画室学的?”种田梨沙想知道想知道这个人是在哪成长起来的。

  “你肯定没听过,不是在日本,甚至,也不该叫画室,或者说培训机构更恰当一些。”尹泽说。

  “机构?”

  “是啊,和诸多的考学私塾性质一样,是针对高考的冲刺训练基地。”

  “我好像见到过类似的速成班……那里能给人带来的变化这么强吗?你的水平是在那里练就的?”种田梨沙不确定的说。

  “实事求是的说,主要教授的,以及我所学到的,都是应试技巧。我知道把效果做到什么程度,可以拿什么阶段的分数,我牢记一些通用的调色公式,即便是画一只罐子,也遵循着左一笔右一笔,瓶口要用白色点高光的流程。至于光影的反射,光色理论,体块的塑造和画面的对比,这些都没有什么概念。”尹泽实诚的说。

  “是先追求结果,从而再深溯道理吗?”

  “追求结果是肯定的,至于后来会不会探究美术本身,对大部分的艺考生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为什么啊?”

  “因为大部分,只是把它作为一个跳板,一个对正统高考的辅助,一个似乎比提高数理化分数更加容易的捷径。”

  “这岂不是从一个泥潭,扎入另一个深渊吗?”种田梨沙颇为不解。

  “嗯,只是在跳下去前,没人知道是陷阱。包括我也是一样。”尹泽耸肩,“种田小姐你是自小产生了兴趣,逐渐接受指导,慢慢消化知识,按部就班的参加测试,考取美术院校的么?”

  “是的。”女孩点头。

  “真安定啊,那我从打基础到参加测试的时间,肯定比你要短。”男人说,“只用了五个月。”

  “连半年都不到吗?”种田梨沙有些惊奇,“你的天赋这么强吗?”

  “和我的才干没有关系,我是真正的庸人,最后也只是堪堪迈过了标准线而已。至于辛苦,睡眠总是不足,真的是到了站着都能睡着的地步。”男人喝了一口酒。

  在八点以前抵达一片石墨狼藉痕迹的地下室后,四十多岁的保安大叔就会从容的锁上门,直到饭点和晚上解散才会打开。不过后门想挤还是能挤出去的,只是那里又有一条被拴住的狼狗,稍有不慎,屁股蛋就会得到来自狗狗的痛吻。

  于是频繁的上厕所成为了兄弟们最喜欢做的事情,倒不是身体抱恙。而是在封闭的空间里,四周都是机械化重复的声音,除了画架前,甚至没有多少还能坐的地方,去没有铅笔沙沙声的清净洗手间,看看新闻,是为数不多可以暂时松懈躲避的选择。

  “你认为画画是一件帅气的事情吗?”尹泽的叉子在盘子上划着无意义的圆圈。

  “这个有些不太好判定啊。”种田梨沙没有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

  “你知道莫迪里阿尼吗?”尹泽忽然说。

  “是一位画家吧,我有印象。”种田梨沙从脑海里翻出模糊的知识,“好像,他与毕加索享受几乎同级的称赞,只不过,是作为不幸天才的典型而被人铭记。”

  “一个世纪前,当莫迪里阿尼在巴黎破旧的画室借酒消愁时,比他大三岁的毕加索已经粉丝成群,画价高昂。前者最后像一个流浪汉似的躺在巴黎街头的诊所死去,临死前用母语的意大利语唱起家乡的诗歌,而他那位即将第二次临产的妻子珍妮,也在丈夫死去的第31个小时从五楼的窗中跳下,颅骨碎在街石上,24岁的珍妮带着她腹中的婴儿追随丈夫而去,遗留在世的一岁多的大女儿,成了孤儿。”尹泽简单道来那位逝者的生平。

  毕加索在大雪纷飞里出席了简陋的葬礼,他与墓下埋葬的男人是另一个极端,他自然辉煌之极,是有史以来唯一活着见证自己作品被收入卢浮宫的画家。

  而那位令人遗憾的不幸天才,死后才被人尊敬。

  咖啡店老板赶紧翻箱倒柜找他的作品,因为画商都急着要,可是那些作品因为和香肠堆积放在一起,已经被老鼠吃掉了。

  同时代的评论家这才后知后觉的说,莫迪里阿尼的素描典雅而优美,他的线绝不会碰到水,是不沾血气的灵魂之线,暹罗猫也得避开他的线条【注:因为暹罗猫比其他的种类的猫爱干净,会去擦拭那些它认为脏污的部分(比如画作)】。

  然而骷髅是听不到这些的,他最后知道的,仅仅是冰冷污秽的家,让肺部剧痛的香烟,麻醉精神的酒精与毒。作为他模特的心上人也死了,跟着他死的。唯有绘画是他生前唯一稳定的元素。

  “我以前看过一部关于他的同名电影。是在机构里看的,那阵我已经对这条路不抱希望了,彼时我也对美术史一窍不通,不理解古典的意义,当然更不知道这人是谁。所以更不知道这部电影的诸多缺陷和设定漏洞。只觉得形式上还很美,所以外行人兴许能看的很尽兴。正巧我就是那个外行人,拿着笔的卑弱外行人。”尹泽喃喃的说。

  “我也看过的。”种田梨沙停顿了下,然后说。

  “你看过……?”尹泽十分讶异的抬头。

  “嗯,导演没有想把这电影拍成纪录片,所以对很多史实有改动,我是觉得还可以啦。”种田梨沙看向窗外,思绪飘远,“二十世纪初的巴黎啊,那真是一个让人神往的年代,无数的天才涌现,各种艺术思想在碰撞,人们过着波希米亚式放荡不羁的生活。”

  “这些我都忘了,独独有一段令我感触尤深,此后不经意间总是会莫名想起来。”尹泽说。

  “难道是天才夭折?”种田梨沙猜测。

  “不是,再猜。”尹泽跟女孩对视。

  “毕加索竟然是个拥有啤酒肚的大胖子?”种田梨沙皱眉。

  “……不是。”尹泽汗颜。

  “结尾的巴黎年度绘画比赛,莫迪的作品最终震撼所有人,众人都为之献上喝彩?”种田梨沙想了想。

  “也不是。”尹泽摇头。

  “那是什么桥段让你感触尤深?”种田梨沙凑近逼问。

  “是在生命博取光辉之前,那段黎明前的黑暗。”

  尹泽直视着近处的那张精致脸颊,慢慢的说,重述一段剧情。

  “大女儿被送去收容所,只因为身为父亲的无能。莫迪在不绝的雨幕里奔跑,最后浑身湿透的他走进了酒吧,拿起桌上属于别人的剩酒,朝坐在远处的毕加索敬了一口,然后往墙壁上的参赛表,潇洒写下自己的名字。他不再迷茫,用挑衅的眼神环顾四周的同行们,最后只紧盯毕加索,毕加索也缓缓走了下来,接过莫迪手里的笔,紧随其后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酒吧里瞬间人生鼎沸,那些认识这个倒霉落汤鸡的,不认识的,都在鼓掌欢呼。”

  种田梨沙也有点回忆起来了,她只是偶然看过那部影片,她想起来了,那一段也是转折点,在男主角用力推开门大步迈入时,激烈的钢琴声响彻时,压抑了许久的心情终于得以释放。

  在那之后,影片不断穿插着的,就是他所说的,记忆深刻的事情。

  那是全城画家备战的过程。

  有人坐在杂乱的车间里,妻子在一旁缝制衣物,而他凝视着已经腐臭了的动物骨架;有人在天台上支起画架;有人动情的抚摸着女模特的身体与曲线,但眼神里唯有执念,没有半点情欲;有人缩在窄小的床榻上沉思;有人则在宽广奢华的画室里仰望天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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