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声士 第2章

　　“呃，后天？”

　　“昨天你说明天，今天你说后天，大后天你该不会就说明年？！”

　　“后天！后天肯定来！你信我！”

　　“后天我会直接上门找你！”

　　尹泽看着被粗暴挂断的电话，有些心累。他倒是想直接说你打错了，可这能怎么解释。

　　忧心忡忡的原地转了几圈，他开始四处看看这间小屋。看模样得是租的，基本都是一个人起居的样子。冰箱里存了吃剩一半的快餐和饮料，专门腾了一块地方摆些穿着清凉的塑料小人。从衣服里抖出了钱包，里面有证件和一些纸钞。

　　学生证上的头像拍的很奇怪，明明挺帅一人愣是眼神有点畏畏缩缩，忧郁，看上去憨的很。

　　泷泽悟……

　　叫这名啊，那这小兄弟就算是死去了吗。

　　心情真的很复杂。

　　抱着再找点线索的想法，又是一阵翻箱倒柜，最后在抽屉底发现一部记事本。

　　是日记。

　　这年头正常人谁会写日记？他自己也就小时候装模作样写过半个月然后就彻底忘记更新了。

　　尹泽嘀咕一句，默默开始偷看。

　　时间线是上高中开始的，前面写的都是流水账日常，乏善可陈。不过也足够他构建起基本人物形象。

　　平平无奇的在校高中生，一直没有加入什么社团，热衷打工。闲暇时间看漫画，经常追番剧。

　　某位叫惠香的女孩子经常出现在字里行间中。

　　重组家庭，有写对继父的抱怨。似乎不愿意加入老妈的新家庭，所以一个人租房，只会偶尔会打电话联系。

　　也因这个，不喜欢向他们索要金钱，努力打工想自立。未来如果可以，希望能投身自己喜欢的动漫行业，为此有攒钱购买数位板，做朗读练习。

　　日记翻到三分之二的时候，文字忽的变得激动了起来。

　　惠香的好友发现了泷泽藏着掖着的小心思，带着班级里的人拱火。

　　家庭原因让泷泽不自信，甚至有些自卑，缺少交心的朋友，加上从未刻意掩饰阿宅的爱好，书包里的轻小说不幸被倒了出来。

　　同学们翻开大胸精灵妹子的诱惑插画，嘻嘻哈哈的指点江山互相传阅，一时间教室里洋溢着欢乐的气息。

　　惠香作为事件中心人物，自然是嫌弃的让好友赶紧停下闹剧，并尴尬的当面拒绝这份纯纯爱恋。

　　在遗憾的嘘声和口哨声中。

　　少年有些心态爆炸，在众人们那仿佛能让人窒息淹没的视线、哄笑声中，拿起书包落荒而逃，旷课至今。

　　日记的末尾，充斥着愤懑和烦躁，已经成为发泄的树洞一样的东西，负面情绪很重。

　　尹泽本来感慨少年人就是脸皮薄，可转念一想自己上学的时候也没好到哪去。

　　当年数学课打盹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支支吾吾半天，最后被赶到黑板前解题，背后的视线如同针扎。

　　那时真是臊皮的紧，耳朵都通红，哪怕下课了都感觉还在被笑话。

　　而这碰上的，可是暗恋对象被当众揭发、阿宅属性被公开处刑、集体现场观看喜爱之情被干脆拒绝的至高三重迫害。

　　这事儿怕是都沸沸扬扬传遍全年级了，回去的话肯定又是一波嘲笑，鬼才会想回去上学。

　　再翻了翻，尹泽叹了口气，随后妥善把日记放好。

　　一时间尹泽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泷泽再倒霉也没他惨。

　　二十多年的人生因为晨间拉肚子而被一刀斩得干干净净。

　　真就瞬间变成孤魂野鬼呗。

　　“先去买包烟吧。”

　　尹泽垮着脸拿起钱包，带好钥匙出门。

第二章 十里坡剑神

　　明明就是个拿时薪的打工仔，却非要严加盘问自己是否已成年，日本服务业精神令人感动。

　　即便尹泽举手投足间都是社会油条的坏习惯，减龄的长发一旦往后梳绑上小辫瞬间化为潮流男儿，售货员也坚定社会人员的底线，换了包pokey棒【注：一种由日本江崎格力高株式会社生产的日式零食，主要为巧克力棒，以食用时所发出的声音的日语拟声词得名】给他。

　　好吧，也行。

　　二指夹棒，拇指轻弹，亚洲蹲于街头，眼神迷离，pokey棒被吃得咔擦咔擦响。

　　……虽然被拐卖了，但还得活下去。

　　首先拖到高中毕业吧，至于考大学那想都不用想，这不是闹嘛，就记得个九九乘法表了。

　　直接灌顶母语级日语技能还是值得高兴的，很实用，以后回中国还能投国际公司简历。不过目前来看还是做做老本行攒点钱，慢慢适应这儿，再做打算。

　　这就是他身为技术工的好处，大富大贵什么的不去多想，至少饿不死人。再说这里是日本，可谓优质市场。

　　泷泽剩的钱还能挺一个月，倒也不那么急，再买点吃吃喝喝的东西就回家了。

　　其实硬要说两人间能有什么缘分，那可能就是都在练习绘画。

　　尹泽之前是游戏这个大蛋糕产业里毫不起眼的一块无名方砖，辛勤的工具人，被甲方肆意羞辱的卑微原画师。

　　摸爬滚打从业几年，眼看着可以跳槽过去当回主美，过把只起草图，随口建议，白日摸鱼的美好日子。

　　结果就被扇到这里，真是有苦说不出，有泪憋心中。

　　尹泽打开一罐冰冻肥宅水，叼着巧克力棒，边摸着下巴边上网。

　　他这一行吧，高手如云，群魔乱舞，下个鱼饵能钓起一群克苏鲁触手。

　　克雷格·穆林斯自然是永远の神。

　　这个时间点，佳佳哥应该已经转战国外，光剑兄不久前成功在DW拔得头筹，杨奇【注：游戏科学制作人】的斗战神在做了，一批日后耳熟能详的Top们都开始发力。

　　马上就要迎来黄金浪潮。

　　念到此处，尹泽手指颤抖的夹断了pokey棒，欲望与野心在燃烧！

　　那我这位拥有未来10年审美积累和眼界的平行来客岂不是要雄起？届时开班那还不是名利双收？

　　这波啊，这波是十里坡剑神！

　　正幻想着女粉丝纷纷留言求指导时，就刷到一张CM的习作，定睛一看，大神的伟力便令他脸色苍白。

　　好吧，顶多十里坡万剑诀。

　　电脑里存有一些画稿，想必就是泷泽抽空之余做的练习，以他的眼光来看，自然是造型和设计都有所欠缺，但贵在坚持。

　　就日记里的口吻，泷泽想做的应该是漫画家或动画师。

　　唉，明明是个务实的人，梦想却这么不现实。

　　两种职业，一个是日本最不缺，一个是日本最惨作画人，怎么就那么想不开。虽然我们学习绘画本身就已经很想不开了。

　　找到数位板，板面上已经有明显的划痕，相互纵横交错拼成近乎一个圆形。

　　看见这些痕迹，很有些感触。

　　交换接力棒吧，尹泽轻轻说了句。

　　点开软件，打开一张反反复复钻研的练习，尹泽挥笔修改。

　　快接近傍晚的时候，他跑到附近的打印店，将那张改好刻画完毕的稿子打印出来，回到屋内，放在不锈钢盆里烧了。

　　我把你的梦想稍微画了点妆，希望你可以收到吧。

　　也许是这幅躯壳还残留着少年的情怀，看着稿子逐渐化为灰烬，他没来由的觉得不甘和心酸。

　　收拾好残灰后，他再次在网上搜寻工作。

　　这个过程枯燥无味，离租房近的先看一圈，待遇声誉好的再看一圈，风格适合否看一圈。扒了个个多小时基本挑了不少。

　　窗外也早已是一片夜色，绚烂的霓虹闪烁辉映成河。尹泽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就地一躺，盯着天花板开始酝酿睡意。

　　明天会怎么样，今后会怎么样，说实话感觉很虚无。

　　但是“来都来了”。

　　除了既来之则安之，也没有其它选择。

　　明天他打算画些作品好去投简历，二来再通过一些渠道了解下泷泽。后天返校跟老师请示下毕业问题。

　　迷迷糊糊间，就坠入梦境。

　　少年憋着气用力蹬着自行车踏板，身后的男人扶着车尾帮助保持平衡，眼见上路了再松开，结果自行车顿时歪歪扭扭起来，少年惊叫着摔了个小跟头，身后的男人见状插着腰笑着奚落亲儿子。

　　炎炎夏日，一大一小穿着同款短袖和裤衩子盘坐在摇晃的风铃下。伴随“开始”响起后，俩人呼哧呼哧的比赛啃西瓜，腮帮子鼓成仓鼠模样，吃的汁液和瓜子飞舞，弄脏一地，最后被幽怨的老妈赶出门外，蹲在附近的便利店影子下舔廉价冰棍。

　　运动会开幕式做表演，参与赛跑和拔河，前来观战的老爹总是保持激情在应援，时不时举着相机猛拍。

　　一起回家的路上发现孤苦伶仃的幼猫，抱回家后花了好大力气才说服了老妈喂养。

　　掐着时间守在电视前看特摄和动画，他扮演正义的战士，老爹是顶着锅盖做头盔的邪恶反派科学家。最后自然是他骑在反派头上，宣布了胜利。

　　碎片化的光景闪烁着。

　　时间像是被神明拨快。春夏艳丽、秋冬风雪、河堤的四叶草、放学后的秋千、傍晚的丛间虫鸣、洗褪的制服、咕噜咕噜的老风扇……

　　慢慢，不知何时，已经不住那个街道，家里只有老妈与那只越来越胖的橘猫。

　　突然有一天胖橘也死了，随后，一个陌生的高大男人立在玄关，提着礼物，脸上带着局促和礼貌的笑容。

　　饭桌变成了席地而坐，晚间爱看的悠闲综艺也变成了深夜档动画，租房可没有夏季的小院，叮叮的风铃。自行车还没学会，但没人会耐着性子扶。

　　成长后看这个世界，入眼更多的都是灰色，城市间虽也有鲜艳的色彩与光芒，但大多数都是商铺招牌与霓虹广告罢了。

　　翠绿欲滴的树荫，带着活泼笑意的晚风，渐渐感觉不到。

　　翻开陈旧的漫画书，把动画碟播放，只有这里面的世界没有变，时间没有流动。

　　屏幕里主角笑的纯粹，与伙伴们旅行在奇异未知的大地上。依稀可见，屏幕外，那对在电视前过家家的父子身影。

　　所以他行动了，怀揣着怀念与展望，模仿着去绘画，去诉说。

　　尹泽睁开眼睛，下意识伸手抹了把脸，全是眼泪。

　　他撑起身子，看了看时间，凌晨六点，窗外的天刚刚蒙蒙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