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声士 第144章

　　几分钟后。

　　“话说今儿怎么跑事务所来了？明明平时万年不露面的。”重视仪表的柏井一平重新系好领带，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打开电脑查看了下邮件和日程表，这时他发现某人的眼神很微妙，疑惑问，“你眼神干嘛到处瞟来瞟去的？”

　　“你还有自己的工位啊？”尹泽惊奇的说。

　　“……废话，我是这里的员工啊。”柏井一平无语。

　　“我也是啊，我怎么没有？”

　　“这叫灵活化经营。声优天天跑不同片场，站不同台子，没活也都自己去打工，完美诠释了弹性工作制，谁会坐公司呀？”

　　“说起来，你当这经纪人，待遇到底怎么样？”尹泽有些好奇。

　　“声音小点，公司内不准互相讨论薪资。”柏井一平探头看看四周的情况，然后低声说，“还行吧，上升空间蛮大的，正所谓猛将必起于卒伍，宰相必发于州郡。”

　　“意思是初始工资比较低？”尹泽点头。

　　“说啥呢，这叫做有竞争力的薪资水平。”柏井一平念念有词。

　　“懂了，大概是同行的平均水平。”

　　“还有期权奖励，你羡慕不来的。”

　　“这不就是上升空间大的强化版本？画饼的同时还能把工资压得更低一些。再说这也没上市啊。”

　　“别这么死脑筋，我们已经在‘计划’实现融资了。”柏井一平摇头，语气有些不屑鄙夷，“甭提这些有的没的，你难道眼里就只有钱？”

　　“当然不是，我这个人其实很有哲学思维和情怀。在我看来，房屋、车子、婚姻都不是必要的，这些都只是暂时拥有，连同我这具肉体，也只是暂时拥有。一旦死亡，一切都将化为飞灰。”尹泽缓缓的说。

　　“说得真好，银行卡密码可否告知一二？”

　　“你不是淡泊名利吗？”

　　“是的啊，但这不影响我为五斗米折腰啊。”

　　“没事我先走了。”

　　“等会，你今天到底干嘛来了？”柏井一平追问。

　　“中岛老哥被我感染，也很想领略一番地道的中华豆腐乳配稀饭的滋味，我特地从海外购了一箱纯货，是专门过来给他几罐的。”尹泽坦然。

　　“唉，之前就说过了，我们IM和母公司Arts Vision一直是以培养俗称的，所谓的‘偶像派声优’闻名的，你竟然在社内推销臭豆腐这不偶像的食物，真是有伤社风。”柏井一平斥责。

　　“是豆腐乳。”尹泽纠正，然后说，“虽然你这么说，但我觉得，我们事务所的作风难道不是走欢乐喜剧人路线吗？”

　　“怎样都好，货呢？先缴在我这，等你长大了再还给你。”柏井一平站起来想看豆腐乳藏在哪了，一边搜一边问，“你怎么会有如此偏见？”

　　“好好好，匀你一瓶尝尝味。”尹泽忍痛割爱，继续说，“阳子前辈在搞笑一途上大发光热，她自创的搞笑用语甚至获得去年JK手机流行语大赏的银赏。身为幽默美人，亦是被高中生所亲近的声优，还被NHK邀请主持耍宝书道。哪里不行了？”

　　“哦，那个伸剪刀手吐舌头扮可爱道歉用的招数啊，我见识过，犹记得当初她进事务所，初次使用时，因觉得有些恶心还被人嫌弃了……你千万别把她当成榜样，一旦彻底沦为搞笑角色就再难回头了。”柏井一平长叹，“届时你再怎么哭泣，都不会有人同情，因为不知何时，已经戴上了小丑的面具。而人类，是不会同情小丑的。”

　　“呵呵，事到如今还装什么好人，这不都你起的头嘛，阿Sir。”尹泽谈到这个便想起至今都挥之不去的某白银骑士和N站上愈发不可收拾的鬼畜视频，冷冷一笑，“我不过是沿着你布置的开头，在这条道路上无悔的疾驰罢了。”

　　“？”

　　这犹如叛逆期孩子般的发言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尹泽挥手告别。

　　“来都来了，拿了这文件再溜。”柏井一平发动了不灭之握，摁住年轻人的肩膀，紧接着把一沓复印纸资料塞到对方怀里。

　　“《刀剑圣域》？”尹泽低头翻了翻，嘀咕了一声。

　　“梦貘少女快完结了吧？所以我给你整来了新活，我看了眼制作阵容和后续计划的，相当不凡呐。上点心，争取把男主角搞来，实在不行，你如果伪音实力爆表，当了女主角也不是不可以……”柏井一平势利的搓着手。

　　“什么题材？”尹泽问。

　　“都市、游戏、科幻？反正小说卖的也不错，销量表明一切，这肯定是年轻人喜欢的东西。”柏井一平简单的说。

　　“只试音男主角？”

　　“也不是，试音会还是蛮灵活的，看音响监督那边的态度吧。不过主要的男角色就这么寥寥几个，也没什么好挑的。”

　　“这么大部作品，男性角色为何只有这么些？角色不足，如何推进的了剧情？”尹泽质问。

　　“那我怎么知道，男角色不够，那当然是由女角色补足啊，难道靠怪兽吗？”柏井一平没好气的回答。

　　“所以说，这是部女角色数量多于男角色的作品。”男人眼中精光一闪，整个人气势都在逐渐变化。

　　“不错。”经纪人点头。

　　“——换而言之，这是，后宫！”男人酝酿许久，最后激动颤抖的吐出真相。

　　柏井一平定定的看了这家伙几眼，然后也加大语气，“不错！正是如此！虽然我不愿意将你推入此道，但当真是命运无常。这就当做是一回试炼吧！你如果能抓住，那便是你的造化，但若是失败，说明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只能另辟他境！没有怨言吧？！”

　　“说什么呢，我可是职业声优，根本没有什么阴暗的想法。我对待每份试音都用尽全力，这回也一样。”尹泽凛然的说，“在我看来，根本没什么特殊的，主角和龙套，本质都是角色。我所做的从来只是追求与二次元的同步，去饰演罢了。”

　　“这份试音不简单，竞争很激烈的。”柏井一平叹息。

　　“温柔乡是英雄冢，我向来是不把自己置于安逸环境的。就喜欢挑战。”尹泽昂首。

　　“好！”

　　“行了，我要回去好生参详琢磨剧本，没什么事，莫要打扰我！”

　　“好！”

　　柏井一平默默地看着那个燃烧着雄浑斗气，不胜利毋宁死的决然背影走远。倒了杯热茶慢饮。

　　……

　　松冈祯丞一字不落的阅读完经纪人发来的手机短信，沉思良久，然后披上外衣匆匆出门，找到就近的书屋，进门便向店员询问，“不好意思，这里还有卖《刀剑圣域》的小说吗？”

　　“还有，客人要哪些？”

　　“全套。”

第一百四十一章 胜利与野心

　　百元店淘来的塑料闹钟品相并不好看，但那犹如泼妇指甲怒刮玻璃般刺耳的铃声却威武无匹的紧，哪怕主人睡的再死也会被吵醒，所以总的来说，还是物超所值。

　　闹铃声叮叮咚咚，打锤狂敲，一阵敲锣打盆哐当响，魔音贯空，这令人心惊胆颤又恨得牙痒痒的噪音绝对是美梦的究极敌手。

　　松冈祯丞乱糟糟的脑袋晃晃悠悠的抬起来，伸手按停旧钟，这玩意儿天天这么敬职敬业的，也不知哪天会被震散架。

　　手臂自然垂落，地铺上的短袖裤衩男随着侧躺，又没有了声响。

　　仿佛是洞悉了人性的懒惰，几秒的寂静后，停止了的老旧闹钟兽性重发，再度叮叮的狂敲不停。

　　松冈祯丞像受到了召唤，径直挺尸而起，一脚踹开薄毯，因睡眠不足而哀伤地捂着额头。地板上散落一地封面各异的系列轻小说读本。他近乎读了个通宵，在半途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幸好未雨绸缪设置了两次闹钟，否则就不妙了。

　　松冈祯丞摇摇头，起身走进卫生间，快速的清洗整理了一番。几口吸干早餐奶，检查了下门窗，就抓着装好资料的小背包赶赴试音会。

　　这几天他一直在筹备角色，市面上已发售的原作小说都买回家彻夜通读。起初是为了补全印象，但渐渐就真的被故事所吸引，不知不觉已经看完了两个大篇章。做梦都是钢铁的浮空城——自己拿着剑，正削着跟果冻一样的史莱姆，远处的挚友穿现代化野战服，丢医疗包抬血，信长君则阴险的站在安全区域扛着引线步枪点射。最后野区下起了雨，小队全员都被雷劈死了。

　　是个杂糅了各种元素的副本梦……正传当然是没有雷雨天机制的，先进火器和魔法都没有。

　　在人群拥挤的车厢里，松冈祯丞紧闭双眼，默默做着角色画像，嘴里轻微呢喃，调试声线和语气。

　　……真困扰啊，突然感觉紧张起来了。就像学生时代去参加期末考试一样的心跳加速，又跟中学时代所暗恋的女孩，一同走在放学路上的忐忑不安。

　　看来只喝一盒牛奶，没有吃其他东西是正确的选择。空腹不会过分的呕吐。

　　几十分钟后，他看着录音室所在的小楼，深深吸了一口气，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较之往常参加过的，这次前来试音的人数相当多。气氛稍稍有些嘈杂，但这反倒多了几分使人安心的味道，有交流，总好过压力十足的沉闷。

　　松冈祯丞左顾右盼，有种在火车站接老乡的既视感。最终瞅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

　　“你们在呀，什么时候到的？”他上前打招呼。

　　“八点。”端坐在沙发上的岛崎信长说。

　　“我七点半。”尹泽嘴唇微翘，淡淡的宣扬胜利。

　　“这么早？都没开门吧？这么勤勉的吗？”松冈祯丞惊了。

　　“这不过只是最基本的守时早到而已，远远扯不上敬业。”岛崎信长端着台本，用中指推推鼻梁上无度数的眼镜，声音带有股学术者的考究严谨。

　　“不错，不过是少睡几个钟头的觉，克服了困意，还上升不到毅力与勤奋的层次，用不着大惊小怪。”尹泽也抓着台本，满脸写着奋斗与征服。

　　松冈祯丞觉得这两人跟平常很不同。

　　“快餐皇帝今日似乎不在状态？以往这时候不是在补觉吗？怎地还在看资料？难道终于是用脑过度，不堪重负，做不到背诵台词了？所以在拼命抱佛脚？”岛崎信长揶揄。

　　“可笑，我有走马观碑之能，斗地主打麻将至今没有漏算过一张牌，唐人街有哪个大爷大妈闻我名不丧胆？之所以还在温书，当然是在抓紧一切时间揣摩剧本。倒是尾张大笨蛋，今天装模作样，打扮成这副斯文败类的样子，究竟意欲何为啊？”尹泽轻描淡写的反问。

　　“哈哈，明知故问，当然是全力对待工作了。须知良好的外貌形象也能反馈于精神状态，在下来之前沐浴更衣，现在由里到外都无比清爽，状态奇佳，接下来的战斗定能完全发挥实力。”岛崎信长微笑。

　　“哦？本能寺消防代言人【注：这里捏他的是织田信长著名的“本能寺之变”，主角在这里调侃岛崎信长】今儿看样子斗志昂扬嘛，不知是想角逐哪个角色啊？”尹泽翻过一页。

　　“自然是男主角桐古树人【注：指《刀剑神域》男主角桐谷和人】。”岛崎信长竖掌吟诵一声，呵呵笑道，“牛头人施主，实不相瞒，此役与我有缘。”

　　“道友魔障了，此作品我已洞悉，不过是双剑少年仗着本地网速快，做孤狼抢经验走天涯的故事罢了。既没有传统文学对封建迷信的批判，也没有科幻文学在星空下的人文思考。”尹泽摇头，“岛崎信长君这样迟早屹立于地球，不，是银河系文学之巅的大才，所献声的该是各种名著改编动画，可不要图一时快乐，丢了成神的仙气儿，那就不美了，还是快快弃权为好呀。”

　　“阁下这番理解，真是贻笑大方，枉为东大文学生。”岛崎信长不屑，“通俗文学虽是按照市场机制运作，旨在满足读者愉悦性消费的商品文学，但并不代表低一等。大仲马的《基督山伯爵》乃个中翘楚，上至路易十八宫廷，下至阴森可怕的监狱，有纸醉金迷的豪华舞会，也有清贫的市民生活，光怪陆离，熔于一炉。兼具剧情和架构的同时，更加暗讽了七月王朝的黑暗，才叫好又叫座。《刀剑圣域》于10年前开始撰写，在那时就使用了沉浸式网游的设定，前期讲述少年人的敏感心思，中期一转探案式解密，后期开始探讨人工智能这一下世代的技术革命，行文充满了作者本人的朴实感，又有不懈的思考，角色塑造也有出彩点，实属轻小说中难得的精品，能成为这一阶段动漫产业的代表符号。我既然注定成为未来轻小说界的新星王者，自然也当肩负起业界承前启后的重任。试问，主角的声优，舍我其谁啊？”

　　“岛崎信长兄所言皆是强词夺理，不是正论。悉心所著的《魔法异界之冥王传说》更是无人问津，可知全是纸上谈兵，不足与高士论语。”尹泽轻哼。

　　“可叹如今文科生，张口经典闭口古训，整日忙碌于笔砚之间，我看这些人恐怕只会数黑论黄，舞文弄墨而已。”岛崎信长嗤笑。

　　“这么一说，你是打定主意要做讨人厌的拦路虎了？”尹泽眯眼。

　　“这种大作，当然不能交给只会雕虫小技，笔下虽有千言而胸中实无一策者。否则拖了后腿，留下千秋万代之骂名，悔时也晚了！”岛崎信长重哼。

　　“狂徒，尔要试试我剑可否锋利吗？”尹泽眯眼。

　　“我剑也未尝不利！”岛崎信长也目露凶光。

　　两人分在两侧，风云并起，各自身后皆显现出风涌吊睛白额猛虎和入云波涛孟章神君。

　　“我可从未见过这样子的你们啊……你们，你们都这么渴望这部作品的主役吗？”夹在中间的松冈祯丞看着左青龙右白虎，有些承受不了他们的火热战意，擦了擦额头的细汗问。

　　“我已经赌上人生，没有退路可言。”岛崎信长振声。

　　“你是要做一辈子扔彩球的小丑，还是做两个季度的温柔男？”尹泽长叹。

　　“虽然没有打击的意思，但我看到了好多有名的前辈。”松冈祯丞感慨，“各路豪强都到了。”

　　“任他是十八路诸侯齐聚，刘关张做先锋，我也无所畏惧。”尹泽捏着书页的手指都因为激动而用力到泛白，“我今日之勇，不下当年虎牢关吕布！”

　　“任他是今川义元大军来袭，四万人压城，我也无所畏惧。”岛崎信长手指捏的咔咔响，“我今日之勇，不下当年桶狭间第六天魔王【注：“桶狭间”指织田信长奇袭今川义元并最终杀死之的桶狭间之变】！”

　　“这是虎牢关！”尹泽不满纠正。

　　“桶狭间！”岛崎信长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