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声士 第114章

　　历久弥新的向来都是精神，从不是物质。

　　每逢雨天，屋子里就会散发一股若有若无的霉味，泛黄墙壁上有许多墙粉脱落的痕迹，电力供应偶尔会脱线，像有淘气孩子在掰扯总闸开关一样。深夜能听见老鼠偷食的吱吱声，也不知它们是怎么混进来的，灯一开，老鼠便惊慌失措的撒腿狂奔，能瞧见那饿到细瘦的身子和长长的尾巴，真不愧是竞争激烈的大城市，看起来汤满肉多，实际上争到嘴里的没有几口，老鼠亦如是。

　　租屋对他来讲，只是个落脚的地方，在忙碌一天，与霓虹擦肩过后的深夜，有个能去的地方。下雨天，躺在被窝里，听着窗外的斜风细雨，纵使有厚厚的水泥与门窗遮蔽，依然没有安心感，感觉自己还是暴露在雨幕中，晦暗不定的前路和寂寥化成丝带，缠绕着心脏。

　　这一秒似乎有些不同了。

　　风裹带着森木与海的气息，双人打个地铺就没路走的狭窄客厅顺眼起来，变得宽敞了，厕所没拧紧水龙头的滴滴答答声，都有了鹿威敲打青石的空灵。

　　松冈祯丞不擅交流，但他此时拿出了手机。

　　很想跟什么人倾诉一下。

　　最开始翻到的联系人是父母，但最终没能鼓起勇气打过去。往下滑，就见到了那个令人信赖的名字。这次没有迟疑了，他摁下了键。

　　“哈喽？”好友的声音传来。

　　“我拿到主角了！”松冈祯丞不再忍耐，把所有的喜悦都抛了出去。

　　“……咦？好！不愧是你！”好友也喜笑颜开，“另外柏井哥看来也做了件人事！”

　　“晚上有空吗？出来吃夜宵吧？”松冈祯丞罕有的主动，“就选那间我们以前当服务生时，下班去的店吧。”

　　“行啊，没问题。”

　　男人跟男人打电话，向来都不会把谈话拖的很长。松冈祯丞挂了电话，看着别无他人的蜗居，站起来好好的伸了个懒腰。

　　“不声不响，你给了松冈一份好差事啊。”尹泽此时再看经纪人，只觉得这位金丝眼镜男凭空眉清目秀了几分。

　　“不过是做了些微小的工作，让肝硬化的几率上涨了几个百分点而已。”柏井一平谦虚的说，“而且谋事在我，成事在你们，还上升不到‘做人事’的伟大级别。”

　　“激动之言，激动之言，柏井哥莫如此心胸狭隘，往心里去，来，我敬你一杯。”尹泽两手端起酒杯。

　　“看起来你们的友谊比我想的要深厚啊。”柏井一平感慨，“不久前，你成功拿到人生中首个心仪角色，都不比得知松冈成为主役要高兴。”

　　“那件事我也还没有向你道谢呢，辛苦柏井哥东奔西跑，为我寻来了那个角色，坦白说，接到这份活儿，我顿生‘当声优真是太好了’的想法。”尹泽真心实意的说，“像我这种十年老粉，能亲自加入系列作，可谓是填补了人生的一个空缺跟遗憾。”

　　“诶，我们之间，用词不必这么功利市侩，你要是实在想道谢，这顿饭……”

　　“区区一桌子的果腹之物怎能表达谢意？”尹泽战术打断，“我当然是要以无比崇高的工作热情来回报你的肝肾呀！”

　　“呵呵，还是俗话说得好啊，兴趣是最好的老师，你现在手握钟情系列作资源，斗志空前炽热，也不枉我一番苦心了。”经纪人面不改色，“还有老话，叫男女搭配干活不累，那我就期待之后的收听率了。”

　　两个人各怀鬼胎的碰杯，略一修整后，进入了第二阶段的抢肉。

　　……

　　尹泽在晚上10点的时候，成功抵达约定的场所，将俏佳人停在店旁，摸了摸尚未消化的肚皮走了进去。

　　松冈祯丞提早就到了，见他来，便在座位上挥着手。北海道小伙应该是个很怀旧的人，他占的桌子，正好是当初俩人坐的那一张。同样是夜啤酒，但不知不觉间发生的变化已经很多了。

　　尹泽微笑着走过去，跟松冈祯丞碰了碰拳。

　　“恭喜恭喜，所以是哪部番的主角？”男人先开口。

　　“叫作《神的备忘录》。刚得到结果时，我都没反应过来，惊的还差点被糖果给噎住了。”松冈祯丞开心的搓着手说，但又患得患失了起来，“不过真的能担此重任吗？有些没底呀……”

　　“这我就不得不提起同期的佐仓同学了。”尹泽颔首。

　　“啊？这有什么关联吗？”松冈祯丞疑惑。

　　“她一上来就挑的是剧场版动画的大梁，虽然波折重重，可不还是熬过来了吗？”

　　“那一定是佐仓君天赋异禀，聪慧伶俐吧？”松冈祯丞感慨。

　　“不，是监督温柔可亲，男主役大气不计小人人过。”尹泽严肃的说，“我们不计时间成本的陪她试错。”

　　“……那我岂不是完蛋了？”松冈祯丞立刻汗如雨下，“我不像佐仓君那样天生自带保护色彩，惹人怜爱啊，倒不如说是完全相反的。”

　　“凡事都有第一次的啦，再说依我看，你的技术完全过关嘛。”尹泽用力的拍着朋友的肩膀，“男人的一生，总会有不得不迎难而上的时刻。”

　　有过一面之缘，头上绑着白布的店长道了一声打搅，端着食物过来了。尹泽发现居然是三个杯子。

　　“我把岛崎信长也喊上了。”松冈祯丞解释说。

　　“他不是沉迷在文学的荒原中不可自拔吗？你怎么喊动的？”尹泽皱眉。

　　“不知道，我跟他说我拿到主角了，他也开心的说，拿到一个喜爱的角色，而且还要专程过来，跟你炫耀。”松冈祯丞说。

　　“跟我炫耀？”尹泽眉头皱的更深了，心想莫不是此人实现弯道超车，提前接触了劲爆肉..番，成了那坐享齐人之福，被纸片人环绕的无能男主角，“他有没有说是什么作品和角色？”

　　“没说，但特地讲了句‘我心里明白，在月球人的道路上，我已经赢了那个男人太多太多了’。”松冈祯丞回忆。

　　尹泽心中恍有闪电划过，嘴角不自觉露出轻蔑、冷酷、狡诈、漫不经心的弧度。

　　他大概知道是什么了。

　　两个人不动熟食，只是喝起了啤酒，聊着有的没的，等着三角关系中，那个第三角之人的到来。

　　很快，与第六天魔王同名的男人，龙行虎步的朝他们走来。有几日不见，岛崎信长好像变了许多，眼神锐利，笑容自信，举手投足间都是优雅。神清气爽，英姿勃发的活像刚刚泡了个桑拿，推了个油一样。他走近，先是瞥了眼某小有名气的快餐皇帝，眼中闪过丝丝的桀骜，不吭声的坐下了。

　　“岛崎信长哥，您不是在忙着做村上春树的代笔，冲击诺贝尔文学奖吗？怎么出门了？您这样的巨星，抛头露面的不好吧？”尹泽开口打趣。

　　“文学创作需要灵感，要动静结合，我闭关许久，也该出来采风了。另外，还有个消息，不得不知会于你呀。”岛崎信长想要矜持，但最终还是险恶的一笑。

　　“请问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尹泽问。

　　“我要说的事，你千万别害怕。”岛崎信长慢慢的说。

　　“我是专业声优，我不会怕，你就直说吧。”

　　“前几天我参加了一个试音会，下午的时候，有消息了。”岛崎信长保持微笑，可以放缓语速，一字一顿，“我将参演《Fate/Zero》。”

　　尹泽下意识撅起嘴巴，调整坐姿，半晌后才肃然起敬的问：“出演哪个路人？”

　　“不是路人，是英灵，很帅，会投远程武器的那种。”岛崎信长说。

　　“莫非是金闪闪【注：指Fate角色吉尔伽美什】？”尹泽试探。

　　“不是这个，他甩的不是宝具，没那么高级。”

　　“贞德狂热粉【注：指fate角色吉尔·德·雷】？”

　　“没那么丑，我好歹也是个帅哥声线。”岛崎信长不满，“人设有点阴险，剧情有点悲哀，你懂吗？”

　　“帅气的来自伦敦时钟塔的高级知识份子。”

　　“哎呀，英灵啊！游戏有没有通关？小说有没有读完？是七大职介里神秘感爆棚，身材很好，身手矫健的那个英灵啊，明白吗？”岛崎信长拍桌。

　　“明白了，我好歹也是能上论坛跟战力党撕扯的月球人，你继续说。”尹泽抱起手。

　　“音响监督说要对系列很了解，我乃月球婆罗门，经典台词倒背如流，试问谁不知道啊？然后就让我开始自由发挥，就是三王会谈那一段，全部都是像从科南里跑出来的小黑似的暗杀者，涂黑了都不算，还要戴面具。音监要我笑，所有群演都开始嘿嘿哈哈，我就想人……”

　　“噗——！”松冈祯丞捂嘴。

　　“你在笑什么？”岛崎信长面无表情。

　　“我想起高兴的事情。”

　　“什么高兴的事情？”

　　“我当主役了。”松冈祯丞如实回答。

　　“噗——！”

　　“你又笑什么？”岛崎信长冷眼相对。

　　“我接到新活了。”尹泽如实回答。

　　“什么新活？”

　　“《Fate/Zero》。”尹泽冷笑反杀，这一刻图穷匕见，鲜血四溅，“是速度A+的双枪帅哥【注：指Fate/Zero角色迪卢木多】。”

　　此言一出，第六天魔王恍若被狂雷劈中，陷入僵直之中。岛崎信长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那人，手指都在微微颤抖。以他Ex级别的保有技能「月球の睿智」的力量，几乎在听到男人的描述，就瞬间想到了那个英灵在某爱之战士笔下的设定、剧情。

　　“双枪帅哥？噗——！”岛崎信长没绷住。

　　“你怎么也笑起来了？”尹泽歪头问。

　　“那当然是，我在为你开心啊。”岛崎信长咧嘴，露出了洁白整齐的牙齿。

第一百零七章 已忘得干干净净

　　一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温度适宜。老旧的帆布鞋合脚又舒适，步伐一翘又一翘，将他的好心情释放的一览无余。尹泽左手拎着快乐水，走姿有些嚣张，路过商业街，还转了个圈，借着明亮反光的橱柜玻璃欣赏自己的身影、飘逸的甩动刘海，附近电线杆上的乌鸦都看的一个失足摔进垃圾桶。其骚包程度，活像被外星寄生体住宿后的暗黑舞王彼得·帕克【注：指蜘蛛侠扮演者】，走路都要浮夸的扭腰甩臂。

　　艳阳天那么风光好，红的花儿是绿的草，我乐乐呵呵向前跑，踏遍青山人未老~

　　紧接着又脑播了一首极致无损的探戈舞曲，跳脚的更有韵律了。

　　血色绽放的庆典，荒诞燃烧的舞会，灯光忽然熄灭，在众人的惊呼中，怪诞的猎人露出了獠牙，好戏才刚刚开场~

　　呜呼，起飞。

　　今天是《梦貘少女》广播剧开工的日子，自己多日以来兢兢业业，认认真真工作，终于再次赚得了这种陪女人聊天就能拿钱的差事，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

　　在录音公司的门口站定，男人整理了下衣领，旋即清爽的迈步而进。俗话说兴趣就是最好的马鞭子，配音他都是无功无过的掐点到，但广播工作他是不自觉的就提前半小时到场。

　　跟一干工作人员打招呼，期间遇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同样的金丝眼镜和分不清到底是地摊货还是高级仿品的机械手表，堪称翻版柏井哥的家伙——睿智的制作人森木宏。

　　“又见面了，真是有缘啊。”男人伸手寒暄。

　　“哈哈，你以后就习惯了，业界其实很小，转来转去都是这么些个人。”制作人也颇为的热情给面子，握住手上下挥动，“就像这回，还是你跟日高酱做搭档，希望你们能像之前那般合作无间，配合默契呀。”

　　“阵容依旧，但是地位已经不一样了。”尹泽淡淡的一笑，“如果没记错，这回当主持人的是我吧。她不过是个副手，是骗人的打印挂画，是纸巾已被抽空的无用纸盒，是毫无生气虚假的塑料盆栽罢了。”

　　“啊，你怎么能这样说前辈，她好歹是个女孩子呀。”森木宏闻言仿佛见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张大嘴巴。

　　“工作就是工作，我既然做了这控场的位置，就得对整个节目负责。身为资深相声爱好者和脱口秀高级白嫖家，我自有一套成熟的运营理念。”尹泽鼻子昂的老高，“平时还能把她当成小妹妹让着点，一旦到正经录制，炮仗一点，Rolling一喊，Action一吼，嘉宾组都得听我这个主持人的！”

　　“这不好吧？未免有些太过强势了？”森木宏沉默片刻，委婉的说。

　　“古剑寒黯黯,铸来几千秋。开辟时代的伟大强者，总是要被他人误解和诋毁。”尹泽唏嘘摇头。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现在提倡男女平等，是和谐社会，妇女也顶半边天，怎么还能认为女性柔弱，当不得大任呢？”森木宏情真意切，语气焦急，试图跟此人讲理，“之前日高酱做主持时，不也干的蛮好的吗？那些美好时光，你都忘了吗？”

　　好，好的很，近乎滴水不漏，以至于自己想钻空子反杀迫害几波，都无从下手。

　　男人暗暗冷笑。

　　但今次不同了。主持人的身份光环，已足以抵消年下前辈的职场威风，剩下的，就是纯拼心机的公平之战。

　　“森木先生不用多言，速速把流程台本交来吧，我这就要开始思索战术了。”尹泽迫不及待的说。

　　“已经交给一人，她拿去复印了，算算时间，也该回来了啊。”森木宏一边说，一边不停的转眼球。

　　“那就再等等吧……”尹泽点头，又有些疑惑，“制作人何故眼神涣散，四处瞟来瞟去，附近有蚊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