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劳动模范雪之下
“好像发烧了。”
“给我一些退烧药就行，我不要去医院。”她坚决的语气，让我无法做出别的行动。
喝下姜糖水，吃下退烧药以后，她的脸色明显好转了不少。
“可，可以给我剪刀吗？”
我心里顿时一惊。
她的双手手腕上，布满了可怕的划痕，尽管已经伤口已经干涸结疤，但依旧触目惊心。
“我不是想要划手臂，或者划脖子，你放心，如果我想死的话，我早就跳进湘江里了。”
冷酷的话语，和稚嫩的音调，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我从工具台中掏出剪刀，颤抖地递给她。
她一把抓过自己的长头发，胡乱剪了个干净，一缕缕发丝滑落到地上，头上只剩下长短参差不齐的发茬。
“发生什么事了，可以告诉姐姐吗？”
“我因为想吃激素做手术，变成男孩子，所以被我爸妈关进戒网中心了，差不多关了一年，还是一年半，我不记得了。”
她下意识想用剪刀划自己手臂，但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纤细瘦弱的手腕。
哐当一声，剪刀掉在了地面上。
“我逃了两次，第一次被抓回去了，又关了半年，现在是第二次，我终于逃出来了。”
第三十章 罪恶的根源
夜色死寂。
那名少女——不，确切地说，应该叫做少年——看到叶冠秋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连忙扑上去，抱住碗狼吞虎咽，像是要把整个碗都啃掉似的。
我不由得怜惜地抚摸着他的头，感受着他的刺手的发茬，这时我才发现，他的头顶、背部和手臂上，都有一片可怕的淤青。
我不敢开口询问，害怕会让痛苦的记忆在他的脑海中重新掀起可怕的惊涛骇浪。
“你叫什么名字啊。”
“苏橙。”
“姐姐叫做林柔嘉。”
“我认识姐姐，我看到了姐姐的视频，也在视频里认识了姐姐的女朋友。”
苏橙转过身去，从紧身内衣中摸出了一部手机——
“幸好半年前我被抓回去时，拜托湘江市的朋友好好藏起来了。”
苏橙得意地笑了笑，但那笑容却十分勉强，像是在用全身的力气强打起精神似的。
旁边的叶冠秋把苏橙的名字打在搜索栏里，脸上顿时浮现出惊讶的神情。
“苏橙，苏橙，难道你就是一年半以前的那位——”
苏橙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我凑到屏幕前，眼前的信息令人震惊。
苏橙。
OI信息学奥林匹克竞赛圈中的一位天才选手。
曾经参加过世界性机器人锦标赛，拿下全能挑战赛项目的冠军，成为官媒口径中炙手可热的“天才少女”。
可以说是即将在编程领域大放异彩的一颗的闪闪发亮的新星。
但就在一年半以前，这颗新星的光芒，忽然熄灭了。
苏橙获奖以后，突然公开出柜，宣布要丢掉裙子，剪短头发，成为男孩子，但他的父母却极力反对，并向他施加可怕的暴力。
一开始，苏橙曾试图逃离家庭，并依靠着自己高超的编程实力，成功接到外包的单子，租到一间出租屋，一个人独自生活着。
离家出走一个月以后，他的父母态度突然大为转变，从愤怒转向温和，并表示想趁着高考报名的时机，让苏橙回家一趟，和苏橙面对面好好谈一谈。
苏橙相信了他们的话。
结果，趁着苏橙母校高考报名时，父母直接带着戒网机构的人冲上门，将苏橙绑架走。
他的朋友们努力施加援救，并已经查到，苏橙就被囚禁在永信青少年培训学校的湘江市分校当中，但不管是报警，还是和苏橙的父母商谈，都无济于事。
这段经历被当地的媒体报道，引发了小小的波澜，然后便被人彻底遗忘。
如果不是今天亲眼见到苏橙本人，恐怕我和叶冠秋永远也不会知道，这段一年半以前的恐怖故事。
“本来我是想先躲到朋友家里，然后再想办法联系姐姐的，但我躲在桥洞底下时，认出了姐姐的房车，所以，所以就冒昧来打扰了。”
“诶？为什么要联系我呢？”
“因为——”苏橙的脸上浮现出犹豫的神情，“我可以借用一下电脑吗？”
“请便。”叶冠秋让出位置。
苏橙深吸一口气，双手在键盘上飞舞着。
屏幕中是关于永信青少年培训学校的股权信息。
从天眼查可以查到，全国各地的永信培训学校，都隶属于沙东省的总部——即是那个曾经试图对我下手的可怕地狱。
可以看到，这家机构除了百分之二十的股权由校长持有，余下的百分之八十，则属于一个名为沙东教育科技集团的投资公司。
这家公司扮演了投资人一样的角色，沙东省中比较有名的教育相关的项目，从戒网机构到课外辅导，从教辅出版到学生平板，几乎都少不了它的身影。
密密麻麻的股权关联网中，沙东教育科技集团独坐正中央。
忽然间，苏橙将鼠标移到沙东教育科技集团的股权信息上，但他并没有点进去，而是停下了动作，脸上浮现出犹豫的神情。
“林柔嘉姐姐，我还是想让你自己来看一下。”
我的脑海中，掠过一阵不祥的预感。
我轻轻点下鼠标。
一连串股东的名字，按照持股比例，依次浮现在屏幕上。
而持股比例占百分之六十，字号最大的那个名字，映入我的眼帘。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巨大的眩晕感，几乎要把我击倒。
我依靠着叶冠秋的搀扶，才勉强坐稳在座位上。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苏橙低下头去，一副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
“我刷到了姐姐的视频以后，又翻到了那段姐姐的恋人和阿姨在病房里对峙的直播录像，然后，然后我又查了查阿姨的资料，发现，发现，发现——所以我才，我才想来找姐姐——”
“你什么都没做错，你也不需要道歉。”我忍受着那强烈的喘不上气的感觉，缓慢地从喉头挤出声音，“一切都是那个人的错。”
沉默蔓延开来。
那是足以扼住喉咙，让人喘不过气无法呼吸的沉默。
我注视着屏幕上的那个名字，过往的记忆从脑海中浮现。
我终于回想起来，为什么会有小时候的那次可怕的恐吓了——
那一天，我的父母带着我一起，在校长和教官的陪同下，视察刚刚建成即将开张的新校区。
资金的来源。
或者说，罪恶的根源。
全部来源于屏幕正中央的那个名字。
林政非。
我的亲生父亲。
沙东省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企业家。
名下的产业横跨教育、住房和医疗三大刚需，几乎掌管了整个沙东省的百姓们过去、现在与未来。
强烈的愧疚感，如潮水般袭来。
我明白，这不是我的错。
但我住的奢华的房间，我吃下的精致饭菜，我所穿着的华丽衣物，我接受过的严苛教育——这一切的开销，都来自林正非名下集团的盈利。
这些利润的来源，则是苏橙——以及像他那样的千千万万个深陷于地狱中的受害者——的血肉、痛苦与绝望。
仿佛是一只无形巨手蹂躏着我的胃部般，强烈的呕吐感骤然袭来，胃酸裹挟着晚餐从我的口中喷涌而出，洒落在地面上。
“你，你没事吧——”
叶冠秋想要抚摸着我的背后，对我进行安抚，但却被我一把推开了。
我居然感到了一阵欣喜。
胃酸腐蚀喉咙带来的灼痛感，让我保持理智与清醒，并在脑海中得出那可怕的结论——
我对苏橙的痛苦，负有不可饶恕的责任。
我的身上，我的血液里，流淌着可怕的罪恶。
第三十一章 反击的序幕
过去的痛苦，早已无法挽回。
但至少能在如今，用我的才能，为苏橙尽可能地寻求补偿。
“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就算我永远躲在这里也没有用，只要有抛头露面的一天，迟早会被抓回去的。”苏橙神色黯然道。
这是确确实实存在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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