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要在模拟后 第94章

作者:尺间萤火

“我不去ICU。会在身上插好多管子的吧,头发也会全部剃掉,太丑了,如果变成那副样子,我可不敢让悠希过来看我了。”

“我不介意。”

“我很介意的。”玲奈的话语轻柔。

她抚摸南悠希的头发,喃喃说:“我想要漂漂亮亮的死去。”

窗外的天空灰暗,厚实的灰云压在前方大楼的上空,往日里反射蔚蓝天空的玻璃幕墙,此刻一片昏沉。

玲奈抹去脸上的泪水:“而且,我已经在医院躺了够久了,进ICU什么的,还是饶了我吧。”

第一百三十八章、我们的孩子

【你将医生给的选项告诉了妻子,妻子拒绝了进入ICU。】

【当她知道自己的死亡已是定局,注定要与你分别时,她思考的是,如何才能给你带来尽量少的伤害,而像一具尸体一样躺着,靠着仪器和药水苟活,无论是对你还是对她,都是一项惨烈的折磨。】

【父亲联系上了其他大医院的专家,将玲奈的病历发给了他们,得来的回复无一不是节哀。】

【你将玲奈的决定告诉了医生,医生搭配了新的药物,让玲奈在人生最后的日子里,能够少些痛苦。】

【但是,这些药物在足以带来死亡的病痛的折磨前,都是杯水车薪。】

记忆场景显现。

步入十月,气温下降了许多,天常灰蒙蒙的,一副要下雨的样子,却滴不下一丝雨点。

早晨,天际刚露出一片白,路上的行人稀少,南悠希快步迈过亮绿灯的人行道,走入医院,走向特别病栋。

路过花园时,他迟疑片刻,折下了一段桂花枝。

前台的护士已认识了南悠希,向他问了早,帮他填写起探病的登记。

他径直走到二楼的病房前,抬起的手掌久久没能落在门板上。

通过病房门的缝隙,他听到了低沉的抽泣声。

是玲奈的声音。

这压抑着的哭泣声,仿佛一把锯齿细密的锯子,在南悠希心口来回拉扯。

妻子是因为什么而哭泣?病痛的折磨?心灵的悲痛?又或者两者都有?

他敲响了门。

听到敲门声,南玲奈立即停下了抽泣,她慌忙地抹干净眼泪,躺回被子里。

凌晨时候,她做了一个梦,她梦到一个月前,她成功瞒下了自己的病痛,并奇迹般的恢复了。

两个月后,她和悠希一起前往了吉田町,原本大晴天的天空,在他们到达那片湖后,忽然飘下了大雪。湛蓝的湖面瞬间冰结,成为一面印着天之蓝的镜子,湖心的枯木转瞬覆上白雪,好似科学课上用化学试剂做的圣诞树。

她和南悠希立在湖畔,望着这美丽的景象。南悠希拉着她,踩上冰面,往湖心走去,少年折下一片带雪的树枝,邀她品尝。

然后,她就被胸腔突兀的刺痛唤醒了。

她睁开眼,茫然地看那陌生又熟悉的天花板,湖泊消失了,雪消失了,悠希消失了。她刚刚接过那根枯枝,还未能品尝蓝湖白雪的滋味。

泪水瞬间落下了,梦的酩酊迅速散去,但回归的清醒在审视现状后,心更生出哀伤。

直到敲门声响起,她才发觉自己在低头抽泣。

门外的是悠希吗?他听到了自己哭泣的声音吗?

南玲奈感到愧疚,她在心中埋怨自己不自制。

“请进。”她尽量发出和以往一样的嗓音。

南悠希推门进去,他将手上的桂花枝递到妻子的身前。

“是桂花,好香啊。”玲奈坐起身。

她低下头,雪丘般的鼻尖在金黄的桂花瓣上点了一下,露出笑。

她的眼角、脸颊和唇瓣,都因这笑容而变化,像一朵花全力地绽放。

南悠希心想,这笑容是妻子为了安慰他而撒的谎,还是真的只因为这简陋的桂枝而感到欢快?

不管是哪一样答案,都让他心中刺痛。

“今天过来得好早啊。”玲奈抬起手,将桂花枝伸到南悠希的鼻子下面,让他也闻一闻香味,“帮我把它放进水里吧。”

“想你了,就早点儿过来了。”南悠希从妻子的手中接过桂花枝,起身往洗漱台走去。

“好肉麻哦!”

在她装作欢快的嗓音里,泪水又落下来了。她想到南悠希三年前送她的那朵紫阳花,明黄细小的桂花比紫阳花更加高洁,更具清香,但此刻的她,更羡慕紫阳花时的自己,那时候的她还有三年的生命。

南悠希捧着插桂花的玻璃杯,从洗漱间出来时,她脸上的泪水都擦干净了。

在玲奈的安排下,南悠希将玻璃杯放在窗台。太阳升起来了,黄蒙蒙的晨光照在装了水的玻璃杯里,折射出复杂的光影。

“夕子没有一起来吗?”玲奈盯着玻璃杯,问。

“我没有叫她。”

“以后叫上她吧,热闹一点。”

“你明明不喜欢热闹。”

“浅野奈绪呢?听夕子说,她是个很安静的人。”

“在某些方面,她比夕子还会闹腾。”

“千寿一美呢?她看起来很乖。”

南悠希没有回答,他坐在床边,看玲奈的眼睛。

玲奈避开他的视线,低头看自己的手掌,那双柔软的,受南悠希喜欢的、白玉般的手,如今白得很病态。

南悠希伸手抚上妻子的脸颊,轻吻她略显干涩的唇。

“我只要有你就够了。”

“可是我马上就要离开你了。”

“还有我们的孩子。”

“没有孩子,我明明有时间有一个的。”

“有的,叫茉子的孩子,我们夏天说好的,过几天我们就去找她。”

“我不要和你去领养孩子。你去和夕子生一个,和奈绪、一美生一个!”

“我爱你。”

“可我就要死了。”

泪水再次决堤,滚滚流淌而下,落在蓝色的被子上。玲奈看着南悠希的脸,泪水模糊了她的视野,惝恍了丈夫的容貌,让她眨一下眼,驱去眼眶的泪水,可新的泪水又涌出来了。

她哽咽着道歉:“我什么都没能为你做,连陪着你都不能做到,对不起。”

顺着她的话语和泪水流淌而出的,是她无尽的懊悔,懊悔的本源是爱,如果她早知道这个结果,她绝不会靠近她心爱的人。

南悠希抱她在怀里,将她的爱与怨融在灼热的唇间。

【比病痛更加折磨人的,是妻子内心的懊悔,她觉得自己未能给你留下任何,你们的关系中,一直是她在索取。她对你的爱于是统统化为了对自己的埋怨。】

【你亲吻她的唇,告诉她,与她相处的时光便是她最好的赠予。】

【妻子渐渐平静下来了。门外,护士端来洗漱的用具,你帮妻子擦脸、刷牙,她的微红的眼眶下,浮现淡淡的红霞。】

【步入十月,妻子的病情又恶化了。】

【月底,你决定带她前往吉田町。】

第一百三十九章、等雪

【最先生出这样的念头,是在九月。】

【妻子已近了生命的终点,你拼命思考,自己还能给予她什么,如何才能让她在这最后一段人生路途中有所欣喜,有所宽慰。】

【妻子剩下的念想,唯有孩子和吉田町的雪。旅行的风险太大,你想去福利院,带来女孩,让妻子挑选心怡的女儿,九月末,她先拒绝了你试探的话语,然后又面临了她的第一道死亡的险关。】

【十月初,前一天精神还不错的她,当晚开始发热、疼痛、心跳短暂消失、呼吸短暂停止,经了一夜的抢救后,她虚弱的躺在病床上。】

【她的身体受了重创,一天中大部分时间在沉睡,偶尔微微睁开眼,视线落在某片虚无中,无论你在旁边说什么,都不能得到回应。医生说,她的意识还没有清晰。】

【妻子开始梦呓,是抢救后第二天的夜晚。】

【她转移到了特别加护的病房,有仪器和护士一直观察她的情况。你早上过来时,护士和你说,她晚上说了一些话。】

【用于监测突发情况的通讯机,忠实地记录下了妻子的呓语。那道声音轻微、模糊、干涩,在她刚发出声音后,守在她的身边的护士立即惊喜地呼唤她,护士尽职的举动给你带来了麻烦,她的声音掩盖了妻子的梦呓。

【你无法判断妻子到底说了什么,但是你能察觉出,妻子的语气平和,那并非痛苦的呻吟或是怨与恨的狂语。】

【你进入病房,握住妻子的手掌,问她那话语的含义,向她陈述自己听到那话语的喜悦。妻子安静地睡在白色的被褥里,没有回应,没有嘴唇的开合,没有表情的变化,连睫毛的轻颤都没有。】

【你想到童话里沉睡的公主,苹果糖的影像又在你的脑中出现了,这次它不再代表美与诱惑,而是代表命运的恶意与毒素。】

【不管你亲吻那微凉的嘴唇多少次,妻子都没能吐出那块诅咒的苹果,恢复健康与活力。】

【夜晚,你待在昏暗的病房中,坐在妻子的身边。】

【寂静的夜里,只有旁边医疗仪器运行的声音在轻响。你靠在病床的边缘,低下头,试图在这片寂静里,找到妻子的声音。你已许多天没有睡好,困意很快侵蚀了你的精神,让你疲乏。】

【在你听到那说话声的时候,你以为是梦的幻音,你无数次在梦中听过这熟悉的嗓音,还好旁边仪器的运行声及时提醒了你,这并非梦境。】

【你侧过头,听妻子口中说出的话语。】

【——累了吗。你准确的捕捉到了这道声音,你的心猛地一颤,以为妻子已经醒来,正在关心你,你看向她的脸,在夜灯薄明光芒的映照下,你见到了她紧闭的眼睛。妻子并没有醒来,那是她的梦呓。】

【你再看她的嘴唇,似乎有笑容在嘴角勾起。】

【是什么让妻子说出那句话,露出那样的笑容?她梦到了什么?】

【你有了猜想。】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妻子又吐出四道话语,你听到了其中三道,还有一道从录音中得知。这四道都是极为普通的对话的片段:会掉下去的;糖衣好硬诶;不会再来啦;好庄严哦。】

【每一句话都很柔和,带着淡淡的娇媚。】

【连上之前一句,一共五道完整的短句,你交叉验证,明白了所有话语的意思,明白了话语所处的场景,明白了少女呓语时的梦境。】

【“累了吗”是爬小豆山的时候,婚前,你背妻子到山顶时,妻子常问你这句话;“会掉下去的”是在公园的秋千上,你总是使坏,让秋千摇摇晃晃,让妻子抱紧你的身体;“糖衣好硬诶”是在小镇的祭典上,妻子喜欢吃酸酸甜甜的苹果糖,苹果糖的糖衣坚硬,她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咬开它;“不会再来啦”是出院时,妻子欢喜地与住院楼告别;“好庄严哦”是婚礼时,源依姬神社的婚礼仪式格外肃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