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泽明洛
整个过程没有多余交流，夜月也没有搭讪的兴趣。对方看起来就是一个不爱说话，喜欢闷头做事的工作狂，为了最大限度避免尴尬，最好什么都不要说，也不要问。
等医生收拾好东西离开房间，她才想到要穿上衣服。光着上半身成何体统？
可身上的衬衫已经变得破破烂烂，后面留了一只怪物的爪印，就算补好也不可能再穿，只能当垃圾扔掉。
最便宜的衬衫价格是百来块钱，虽然心疼花钱，但人不能为了省钱裸露身体，只好认栽。她打开泰贝莎的衣柜，从里面随便挑了件旧的衬衫穿上。衬衫码数有些大，穿在身上显得有些松垮。
她知道泰贝莎不会介意，只是借穿一下罢了。
“必须得赶紧成为社畜赚钱糊口。”
她忍着痛站起，把医生留下的瓶瓶罐罐整理好。
外面的人已经把怪物的尸体打包带走，楼下又来了几名值夜班的警察，公寓一下变得热闹。房东先生，也是公寓的管理员布鲁斯先生穿着睡衣，和几位警官在走廊交谈，商定赔偿金额。
头发花白且稀疏，个子矮小，脊背佝偻的干瘦老头，脸上挂着谄媚至极的微笑，喉咙里发出的嗓音像一只吱哇乱叫的公鸭。
“警官，您瞧瞧这木地板，请了整个霍索恩最有名的装修公司打造，还有墙，竟然在一夜之间破了个大洞……要是拿不到足够翻修的金额，以后还怎么租给别人？一旦房间空置，我每个月就会损失一大笔租金。您这样的大人物，应该多理解我们的难处才是。我只要20万的赔偿，才20万！最重要的是，这间公寓的木地板才装了两个月。”
听到房东的抱怨，夜月顿时心生鄙夷，因为这和平时的他一点小事就破口大骂的形象截然不同。对待其他房客的态度，和泰贝莎完全是两个极端。
吝啬的房东老头很明显想借机敲诈一笔，抓住机会漫天要价。20万是贫困的家庭全部成员两个月加起来还达不到的收入，有的家庭甚至达不到20万的一半。
虽然上城区和中城区的人都过得很滋润，再往前走几公里就是贫民集聚的下城区。那里是整个霍索恩最鱼龙混杂的地方，街道污秽不堪，到处是堆积如山的垃圾，臭气熏天。
狭窄的房子里挤着一家几口人，而且还会把空出来的铺位出租，按早上睡觉和晚上睡觉的时间收取费用，补贴家用。而这种房子往往夏季闷热，冬季寒冷，多为高低床或者大通铺，每个月每个人分摊下来只要几百元，一周平均下来一百元出头，非常廉价。
而夜月现在租住的公寓也有些年头了，并不是新落成的房屋，在怪物入侵之前也有不少问题。作为公寓的管理员，布鲁斯先生不可能没发现。
竟然敢当着圣赛西林国家警察的面敲诈，应该说不愧是老油条吗？
吵嚷的声音将下面几层楼的住户彻底惊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深夜3点多，这片地区却跟夜市一样热闹。
一看见夜月，布鲁斯先生像是蓄势待发的机关枪找到靶子，虽然碍于泰贝莎这位督察的面子稍加克制，轻蔑的气息依旧扑面而来。
因为她不是督察，只是一名待业的女大学生。
“米迦列拉小姐，我开给你的价格已经是所有住户中最便宜的，每个月只要八千元，整个霍索恩再也找不到比我更便宜的价格，除非你愿意去下城区和那些乡巴佬挤在一起。20万一分都不能少，你房间的地板已经全坏了，60平方，每平方米价格不菲，一共15万，墙体的维修费用5万，一点都不过分。”
“……”
夜月用鼻子哼了口气，颇为不屑。
那些损坏的地板和墙材料费加起来也许还没到5万。最便宜的墙漆一点点钱就能买好几千克，砖块和水泥用的也必然不会太好，全是些粗制滥造的东西。
毕竟是专门出租给别人住的房子，装修规格和水准当然要按照最差的来。
刚入住时，房子里空空如也，一件家具也没有，全都是夜月后来添置才渐渐有了家的样子，需要赔偿的项目只有木地板和墙。
她走到房东老头面前，以微弱的身高优势俯视对方，全然不像一位势单力薄，才二十出头的女大学生，那凌厉的眼神让老头身体一愣。
“布鲁斯先生，我记得您装修房屋的木地板是从霍索恩一个叫德莱塞的小镇的木料厂购买而来，价格便宜，每立方米只需要非常少的一点成本价，是市场价的二折。我没忘记，之前德莱塞镇遭遇虫害和水灾，木料受潮和虫蛀严重，没有哪家制造家具的公司愿意收购，只有您正好相反，向镇长订购了一大批木材。”
趁着布鲁斯先生还未反应过来，她走进一片狼藉的屋内，用刀撬开其中一块破损的木地板。
看似光鲜的表面，底下藏着一层厚厚的青黑色霉菌。在霉菌之下，还藏着一些被虫蛀过后留下的孔洞。整块木板脆弱不堪，几乎不需要用特别大的力气就能折断。
见状，布鲁斯先生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阴沉。
“米迦列拉小姐，你有证据吗？我向木材商订购的可都是高档木板，没想到居然被替换成了有问题的次品！这些该死的混蛋，竟然敢在双月女神的眼皮子底下耍滑头！”
沙哑得像锯木头的抱怨声钻进众人的耳朵里。
目前看来，围观者议论纷纷，大家并没有明确表态站在谁那一边。众所周知，布鲁斯先生在公寓租金价格在橡树街算是最低廉的，房屋相对宽敞，环境好。
虽然他无赖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大家都知道他吝啬小气，待人尖酸刻薄，态度很差，喜欢贪租客小便宜，想方设法克扣押金，苦于找不到价位更合适的房子只能忍耐。
引来魔法生物的事在这座公寓里引起轩然大波，若是没有警察局和双月帮忙背书，她肯定也没办法继续待下去。
20万的巨额赔偿金要认吗？哪怕泰贝莎承诺有官方补贴，自己不需要出一分钱，当然不。
夜月已经找到击破敌人的关键了。撬开木地板只是第一步，她还需要再走几个步骤。前来处理魔法生物，安抚民众的警察，现在还得帮忙调解民事纠纷，脸上都是厌烦又无奈的表情。
泰贝莎全程保持半透明状态，静静观察夜月处理问题的过程，充当像是一艘蒸汽船上压舱般的角色，让“船”不会侧翻。
“我需要传唤三位关键证人，一位是住在309号房的文森特夫人，另一位是我的大学同学夏洛特·桑德，以及她的父亲格纳·桑德，他们住在橡树街的207号。桑德先生是一位建材商，夏洛特曾在上周和我闲聊时谈论过，霍索恩有一位公寓管理员向德莱塞镇购买了大量有问题的木材，现在整个霍索恩都没有一家公司再向他们订货，这件事在建材商圈子里较为轰动。”
“允许。”
泰贝莎叫来两位部下，让她们分别去找来夜月要求的两位证人。
得益于原主的记性不错，还有喜欢写日记的习惯，夜月才推断出一个可信度很高的结论。在等待证人们到来之前的时间，她从衣柜里拿出租房合约，将条款仔细阅读了一遍。
果然，在合约中间发现了对租客非常不利的条款。
【在租赁期间，房屋在任意情况下遭受损坏，需由租客承担修缮费用，给出相应赔偿。】
条款看似很正常，也很公平，往更深层次想，如果房子里的地板本身就是坏的呢？毫不知情的租客满怀欣喜地入住，却不知道某天突然要背上一笔巨额赔偿。以次充好的人，却能拿到比房租多好几倍的金额。
这是一桩彻头彻尾的欺诈案。
339.多一分都不会给的【4k】
长夜漫漫，有一群人却不得入眠，仍需要和各种各样的事件打交道。
泰贝莎不得不换上自己的警察制服，把刚才魔法生物入侵事件的遗留问题解决掉。身为警察，处理民事纠纷是她的职责，虽然平常不一定会让她来处理。
三名被传唤的证人，以及纠纷的两位当事人——夜月和房东布鲁斯先生，再加上泰贝莎和旁观的英格丽警官，一共七个人，在布鲁斯先生家的客厅里，准备听候安排。
通常情况下，维护秩序和安抚群众交给其他警员，泰贝莎实在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对夜月的事，她终究有那么一点点偏心。
众人的目光集中在建材商父女身上。
两人在睡梦中被惊醒，接着便听到敲门声，被警察请到这间公寓问话。正因如此，他们脸上都是一副睡眼惺忪的表情。
父女俩虽然心有不满，但面对的人是一位在霍索恩中城区很有名的督察，对方还是一名魔法者，只得按捺自己的情绪前来。
首先被问话的是这对父女中的女儿，一名个子高挑，微卷浅棕色长发，浅红色瞳，脸上有雀斑，样貌非常普通的女孩。
“好了，现在开始询问。夏洛特·桑德小姐，请问夜月·尤朵拉·米迦列拉的话是否属实？”
“是的，我在假期时会和父亲一起处理公司的事务，德莱塞镇木料滞销的事情对我而言并不陌生。我们大学美术系学生使用的画笔和画架也由该镇的工匠打造，我是购买画具的负责人，两个月前在德莱塞镇遇到了这位先生。”
叫夏洛特的女孩看向一脸尖刻的布鲁斯先生。
泰贝莎将一些关键词飞速记录在随身的笔记本里，随即将目光投在老头身上。老头被她的视线吓得一怔，结结巴巴地答到：“她……她说的是实话……我们……我们的确有在商店门口碰头……”
从刚才开始，布鲁斯先生就一直表现得惴惴不安，一双像发皱树皮的手没停过揉搓衣摆的小动作。
人只有在紧张的时候才会这样。
当着督察的面一点一点被揭穿自己买劣质木板搞室内装修的事，无疑是把老脸给丢尽了。圣赛西林的绅士最注重面子，在众人面前出糗绝对会留下深深的心理阴影。
钱不是大风刮来的，夜月决不允许别人如此明目张胆地搞欺诈。再者，布鲁斯先生并非良善之人，对付无赖，只有让他尝一尝曾经施加在他人身上的痛苦，才会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从原主的日记里，夜月得知他曾经拒绝在一个冬日的夜晚收留一对无家可归，从乡下到城里寻找工作机会的父子。那对父子是他亲兄弟和亲侄子，第二天，扫地的工人发现那对父子冻死在巷子里。
对此，布鲁斯听到后非但没觉得内疚，还认为贫穷就是那些愚蠢的乡巴佬的原罪。
而且他经常贪小便宜，对任何人保持冷漠态度，只对钱喜笑颜开，以及对有身份地位的人卑躬屈膝。总之，对方不算大恶之人，但也绝对算不上好人。
夜月自认为自己不是圣人，因此给予想要敲诈自己的人一点教训是必须的。
她的目光跟布鲁斯现在对上，后者既愤怒又无奈，碍于泰贝莎的存在不敢发作。夜月并不惧怕，反而以略微轻蔑的态度回敬。
在此期间，泰贝莎结束了对建材商父女的问话，证实夜月的的说法正确。格纳·桑德先生提供了当日的订单作为证据，订单的右下角有日期，是1860年5月2日，正好是两个月前。
另有一名警员向上面申请搜查令，还需要一点时间。
随后，是住在同一栋公寓309号房的文森特夫人接受问话。她是一位刚年过三十的单身女性，几年前和丈夫离婚，独自带着两位女儿生活。
“夫人，您上个月月初是否因为房子木地板损坏的事与布鲁斯先生激烈争吵？请您详细叙述事情过程。有我们警察在，不用担心任何事情。今后若是发生什么，随时到513号房找我。”
泰贝莎特地加重了后两句话。
文森特夫人点点头，拨开挡着眼睛的淡金色长发，苍白瘦削的脸颊多了几分安心的表情，从手提包里掏出医院的缴费清单，诊断书和银行支取单。
“上个月初，我的女儿凯莉的脚底被一枚钉子扎伤，原因是新铺的木地板没有钉好。那些木板全都是有问题的残次品，我可怜的女儿，现在还不能正常走路！布鲁斯先生非但不承认以次充好，还以破坏房屋设施为由要了一大笔赔偿。我只是一名孤苦无依的女性，两个女儿都还小，这间公寓也并没有谁愿意帮我……”
说完，这位女性的眼圈红了。
夜月为她递上手帕，她看了看没有接受，只是用手背抹去眼泪，说了声“谢谢”。
带着两个孩子的单亲妈妈，由于文化水平不高，只能在一家服装店当售货员，属于收入不高的群体。如果是独自一人，当服装售货员的年薪还勉强足够。
诊断书上写得很清楚，文森特夫人的女儿右脚被铁钉划伤，差点造成破伤风。
这件事也有几位住户知道，稍加询问就得到了准确答案。在一位对付过大量魔法生物的魔法者面前，这些人不敢耍花招。
夜月突然觉得有警察这一层身份办事很方便，起码调查不那么容易受阻。若是没有这层身份，打听点事情得到的都是“快给我滚”或者“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去问别人吧”的回答。
外出申请搜查令的警员在一个小时后将它送来。
本来调查这间公寓就需要搜查令，发生魔法事件的地方，需要经由双月和警察部门搜查，排除人为的可能性，查这间屋子只是正好而已。
“布鲁斯先生，我的部下需要立即搜查你的房间，这是搜查令。”
泰贝莎将盖了两根羽毛环绕一顶皇冠图案印章的文件展示给众人，接着在豪华卧房里的高档红木立柜里找到两个月前向德莱塞镇大量采购木材的采购单，那上面是低得令人难以置信的价格，也就是夜月所说的以次充好。
人证物证齐全，布鲁斯先生吓得面如土色，牙齿打颤。他无法接受因为房子质量不过关的降价，房租是他主要收入来源之一。
这回算是踢到铁板了。
他看向夜月，眼神已然没有之前的倨傲，只有渴望息事宁人的乞求。
一直默不作声的英格丽警官用黑色钢笔在手册上列算式，因为闲得无聊，她顺手计算了维修房屋所需的材料价格。
被魔法生物破坏的地板面积较大，粗略计算是40平米，墙体破坏面积是10平米，材料费用最终的总和是4万7000元，远比布鲁斯先生提出的20万赔偿金额少。
她刚准备把计算出的数据塞进泰贝莎手里，夜月却先她一步，说出了一模一样的数据，并递上刚才自己计算的纸条。
“泰贝莎督察，我算得最终应赔偿的数额是4万7000元。这笔钱我会一分不少地赔偿给布鲁斯先生，现在需要你和其他人做个见证。”
过了几分钟，高档黑木桌上多出四张一万元，七张一千元的纸钞。
对夜月来说，如果能以欺诈罪来告对方，不付出一分钱赔偿算是最理想的结果。但自己没有理由一分钱不出，只是不想多出，赔偿是必不可少的环节。交付现金的时候，泰贝莎附到她耳边悄悄说了句话。
“这笔钱，在你加入双月之后会得到报销。”
“我知道了，我现在就想填写申请。”
夜月已经迫不及待了。她已经迫不及待想加入魔法者组织，通过堂堂正正的手段赚钱，保证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生活。
再者，她对成为一名能自我保护的魔法者很感兴趣。
畸变？失控？那些都是后话，她会在那些事情发生之前努力找到解决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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