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利刃
妻子离世之后过去了这么多年，依旧不肯续弦。
心中的苦楚满溢出来，又有什么方式可以排解？
连最苦的茶水都无法相比，早已习惯成了自然。
无数次懊悔自己没能守护住她，余生除了抚养好她与自己的孩子长大，仿佛再无意义。
他有着最好的资源，他的女儿会过上最幸福的人生，她们可以自由地享受一切。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才对。
但随着沐云翳和沐雨晴一天天长大，两人的性格各不相同，而其中，沐云翳与她的母亲几乎如出一辙的柔弱与干净。
所以他才更加愤怒于自己的女儿因为阅读障碍症的缘故，在第一天上学之后，受到的嘲笑，老师的责备，当女儿哭着扑进他的怀里，说讨厌上学、讨厌读书识字的时候，他的心如刀割。
但另外一方面，他又没办法否定自己的内心，竟然会因为这件事情而产生一丝不能被任何人发现的窃喜。
他想要守护沐云翳，就让她在自己的眼睛底下干干净净、无忧无虑地长大，不要接触到一丝的危险。
不要……再发生一丝的意外！
阅读障碍症，似乎是个绝佳的借口。
………………
“其实你心底十分喜爱沐云翳这个女儿，但是你不敢承认，你甚至牺牲了和女儿亲近的机会，只为了给别人营造一种你讨厌这个女儿，认为她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就好、不要出去上学丢人的假象。”
“无论别人怎么在背后里议论你的区别对待、冷漠无情，对你而言，只要能够保护女儿，只要能够达成这一点目的就足够。”
话虽是如此，但江唐还是有几分疑惑没有解开。
那就是，沐总明显对沐雨晴表达出超过沐云翳的喜爱，这一点……又是怎么回事？
总不能又是为了保护沐云翳的伪装吧？
话说完了，江唐感觉自己在沐家的家教工作也到头了。
但他还是愿意用自己的职业生涯来进行一次“死谏”。
“沐总，我知道我人微言轻，就算说了这些，对结果可能还是于事无补，你才是这个家庭唯一的主宰。”
“但是，想想云翳的母亲吧……她不会愿意看见女儿一个人孤独地待在家中，甚至与玩偶成为朋友，这个家外面有雨，可也有鲜花和阳光。”
“被雨淋了，应该做的是叮嘱她打伞，教会她避开雨走，而不是连触碰阳光的机会都夺去。”
“这不是保护，这是囚禁。”
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沐总已经下了逐客令，便仿佛不准备再多费口舌。
江唐在内心默默叹了口气。
果然，要改变这种执拗的中年男人，掌控欲强烈的大男子，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说到底，他的确是个外人，有什么资格对沐总的家事指手画脚。
但有些事，不得不一吐为快。
江唐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不会后悔和回头。
“我走了，今天的课就不必打钱了，沐总，请多关心云翳一些，您同样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阳光雨露。”
“至于雨晴，她很有学习的天赋，只是平常不够认真，请不要太过于宠溺和放纵她了，多管教管教会好很多。”
他从沐总的面前站起，而后转身离去。
却在即将离开书房的刹那，听见身后传来的。
“等等。”
江唐的眉目一扬，停下了脚步。
身后继续传来沐总的声音。
“你知道一步错，步步错，和一个谎言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弥补吗？”
“我当然知道，但亡羊补牢，未为晚也。”
“可我补不好这牢了，倒是你，江唐，能做到吗？”沐总的语气再度平缓下来，不复之前的愠怒。
看来江唐的话语，多少还是打动了一些他的心肠。
“我……愿意试试。”
感觉好像担上了什么麻烦的责任，但江唐就是这样的人，要他改变，是不可能的。
他重新来到了沐总的面前，后者终于做了自我介绍。
由此也可见得他的确将江唐当成了一个可以平等交流的对象。
“我叫沐长天，尝尝这杯茶。”
他拿出另外一只紫砂茶杯，用茶壶往里面倒入温热的茶水，随后推到江唐的面前。
后者忍不住地咽下一口唾沫，尝试着抿了一口。
“……”江唐强忍着没有将它吐出来，他还是大大低估了这杯茶的苦涩程度。
“味道怎么样？”
“很苦。”
“那是你不懂茶，还得慢慢品味个几年，才算入了门。”
江唐心想，喝这种苦茶喝几年，杀了他得了。
但沐长天却能够坚持下来，是因为有比死亡更深的痛楚吗……
想到这里，江唐又喝了一小口，这次，他让茶液在舌尖逗留许久，品出了一丝莫名的滋味。
沐长天望着眼前的江唐，但目光中映出的分明是过往曾经，他叹了口气。
“是我让云翳逃避，也是我自己在逃避。”
“小时候的云翳好乖，就像个雪白的瓷娃娃那样，我不忍心她受到伤害，当她哭着扑进我的怀里，我便放弃了本该去做的、正确的引导。”
“孩子能拥有的只是本能，趋利避害，在她们的心智成熟之前，大人应该为她们做出正确的决定。”江唐也喃喃道。
“是啊，现在想想，当时的我有多么自私。”
“我几乎忘却了她还拥有着自己的精神、自己的渴望，简单地以为用这种方式就能够保护到她。”
“可我不是没有过后悔，只是公司的事情忙，雨晴她的性格又差、蛮横任性，我实在无法放心让已经缺失了几年学习生涯、缺少了和同学磨合的云翳再去学校……”
“她的姐姐照顾不好她，她的学习进度更是跟不上，无论是加入年纪相近的班级还是去重读，都只能成为班级里的异类。我不在乎她的成绩，但如果她去学校，得到的只有痛苦，那我也只能一错再错下去。”
“那确实是无解的局面。”江唐也不禁叹息。
如果当时沐长天改变沐云翳宅居家中的状况，强逼着她去学校学习的话，结果只能是让女儿陷入更大的痛苦之中。
异类，是会被群起而攻之的啊……
小孩其实没想象中那么善良，相反，他们中的一小部分人有着纯粹的恶。
“所以我想听听你的办法，如果还是那套所谓‘正确’的说辞，而没能给出解决的方案的话，我可是要拿你当成只会空谈而无所作为的人了，江唐。”
“你能改变雨晴，这点已经出乎了我的意料，但云翳……她所面对的问题，不止来自于她本身，还来自于我的错误和这个社会，尤其是后者。”
“我当然知道仅凭言语无法说服他人，所以我什么也不说，看我之后怎么做的就好了。”
“我会努力去改变云翳，但同时，沐总，你也得答应我，尊重云翳的意愿。我不会说去上学就是好的，不去上学宅在家里就是坏的，一切都由云翳来决定，在这个暑期结束之后。”
“如果她愿意去上学的话，也请不要打击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
“……”
沐长天沉默了半晌，脸上浮现出一名父亲对女儿的担忧神色，但最后还是恢复平常，缓缓点头。
“我会的。”
看来也是经过一番心理上的挣扎。
人不是一直保守或者一直开放的，而是时常在这之间摇摆，过去，一直占据着沐长天内心的，自然是保守的那一端。
但现在，他也做出了自己的改变。
江唐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他果然还是不擅长面对长辈一类的关系，无论有没有亲缘血脉。
谈话的最后，江唐还有个一直都很好奇的问题想要问沐长天。
“你对沐云翳的冷淡，仅仅是为了保护她吗？那你为何又对沐雨晴那么宠爱。”
沐长天深深地看了江唐一眼，后者立即表示。
“不想说也没关系……”
“我和云翳，不是一开始就诞生这么远的距离感的，最先疏远的人……其实是她，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缘故，才导致母亲……她是个和她母亲一样温柔的孩子，怕我看见她而难过，所以故意疏远了我，哪怕会因此孤独寂寞。”
“而我……则是出于一份复杂的心情，默许了我和云翳之间的关系，就这样不远不近，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不幸的人，我的父母早我很多年便离世，云翳雨晴的母亲更是跟着我才……”
“如果能有挽回的机会，我宁愿放弃一切……所以看见与她母亲何其相似的云翳，我才会想，是不是只要她离我远一些，就不会沾染上我的不幸。”
沐长天的目光颤抖起来。
“至于我为什么会偏爱雨晴，因为我没办法不去偏爱她、宠溺她。”
“因为她才是用我妻子的生命换来的孩子……”
“这是一个，一直以来只有我知晓的秘密。”
——“其实云翳才是姐姐，雨晴才是妹妹。”
?107 偷吃
那道如兔的脚步声，逃开了。
江唐望向书房的门口，那也同样是沐总望着的方向。
“其实你根本不是为了我才说这些话的吧。”
“有些话藏了太久，再不说出来，以后都没有机会再说了。”
沐长天的表情动容，江唐本以为他可以一直波澜不惊的，
却还是在此刻，露出一副脆弱的表情，但这个词语，原本不该被任何人联想到他的身上才对。
不如说他一向以来，给所有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压不垮的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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