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星
秋韵现在讨厌这个气味，但必须面对，因为这是小塔每天都在对抗的，她已经习以为常了的事情。
两只脚全部踏入房间以内，她一眼就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人。
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
但因为病态的瘦削，身型和脸庞都已然有些走样。
她眯着眼睛，仰面躺在洁白无瑕的枕头之上一动不动，本是丝滑的银发，现在竟干枯着散落在枕头两侧，毫无生机。
小塔这病最大的症状就是全身疼痛，可她与往常依旧，脸上的表情没有纠结，满是淡然安详。
杨秋韵的视角里，她若不是胸口还有些呼吸时带来的起伏，她安静的样子真的就像是已经...
饶是已经看惯了小塔病弱样子的秋韵，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奄奄一息的她。
这一幕，又一次提醒杨秋韵。
——小塔的生命...短暂的旅途，真的已经走到最后了。
但还好，我赶上了...
有人进来，小塔都没有力气睁眼来看。
按照她的估计，可能是医生来送药了吧...
刚才的敲门声不知为何那么让人安心，一度让她想起那个童年的午后。
无依无靠的自己躺在草垛上，阳光很温暖，被两个温柔的女孩轻轻摇动肩膀醒来。
不只是那天的阳光，一切都真的好温暖...
但这只能是错觉。
她们都不会过来了...
我恐怕...活不过这个下午了吧...
头好晕...身体好沉重...快要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这就是死亡临近的感觉吗...
秋韵已经在北欧，莎莎还在帮秋韵与苏家斡旋，而小塔...也在坚守自己最后的职责。
互相协作，达成目的，小塔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完成帮助她们的愿望。
本来的打算，马上就要实现了。
即便孤独一人死去...这就够了。
就够了...？
真的足够了吗。
卡洛塔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感觉到害怕了。
她连攥紧拳头的力气都没有，双脚想踢开身上单薄的病床被子，都感觉有千斤重。
不要...我不想就一个人就这样在这里死掉啊...
好黑，好累，什么也看不到，好可怕...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亡的时候，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秋韵，莎莎...
真的好想你们啊...
你们...能再见小塔一面吗...
这是我此生唯一一次主动向你们提要求，你们不是一直想让我要求些什么吗。
那...请让我最后再好好说一声谢谢...好吗？
几近绝望，眼角滑落泪珠之时。
小塔听到了，一个仿佛在回忆中响起的声音。
“小塔...我来看你了。”
25.最后一程
！
是吗...这就是弥留之际的回光返照？
我的愿望，上天听到了吗？
秋韵的声音真好听...真希望她能再说一次呀。
“小塔...睁开眼睛好吗...你别吓唬我，你再跟我说说话...好吗？”
“！”
卡洛塔，猛地睁开眼睛。
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在支撑她微弱如风中火苗的生命力，让她强撑着转头看向病床旁边。
昏暗一片的视野变得慢慢清晰，秋韵那漂亮的脸庞浮现于她的面前，怀念又安心。
现在知觉也逐渐恢复了...小塔能感觉到，自己的左手正被秋韵的双手握着，冰冷的手心瞬间就有了温度。
有了依靠。
卡洛塔傻傻地看着秋韵泪眼朦胧的样子，先是惊讶，然后无奈地苦笑了两声，用秋韵教她的汉语自言自语，气若游丝，好像又想闭上眼睛。
“最后还能看到你的幻象...上天果然是眷顾我的，原来秋韵也会露出这种表情...嘻...真好，最后又看到了你新的一面，跟你说的一样，人生果然每天都有所期待呀...”
“小塔！醒醒！别睡！”
“？”
卡洛塔被这突然的，带着哭腔的吼声吓了一跳。
这幻影...未免也太过于真实了。
也许是这吼声打破了小塔思维的凝滞，她手心感觉到的温度越发明显，并且让她逐渐认清楚了一个现实。
她睁大了眼睛，几度张嘴，却尝试了好几次，才终于说出这句话。
“秋韵...？是你吗？”
“是我！是我啊小塔！太好了你还认得我...别睡了，你怎么这么...懒，老是想睡觉，再陪我说说话，不行吗...”
“行...啊...”
小塔的笑容，印刻在秋韵的眼里过于灿烂了。
她的笑意掩盖了脸上的苍白，生命接近终点，她也在努力回应秋韵的期待，做听话的小塔...
如今，她们都已经三十岁了。
可是...她这一笑，仿若回到了她七岁那年，搬到属于她自己的小房子时，那满足的笑容。
突然，这笑容一扫而空，小塔挣扎着，紧紧抓住秋韵的手，脸上表情很是惊恐。
“秋韵...！秋韵...你怎么回来了...？快走，去北欧...”
“我知道！我知道的...你别动了！小塔，因为你的努力现在已经没有人怀疑我，我这样回来看你完全没有危险，放心好吗...”
“真的...？”
“真的啊！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艾丽莎什么时候骗过你？等着...一会莎莎也要来了，我们都来看你。”
“啊...”
这突然浮现的欣喜，已经压制住了小塔心中所有的恐慌。
莎莎也会来看我...你在，莎莎也在的话，死亡就不可怕了呀...
她终于不再挣扎了。
明明已经气息微弱，可说到让秋韵离开这里去北欧的时候，她的力气连秋韵都要用些力度才能按的住。
在她看来，秋韵的安全，是比她的生命更为重要的。
如果秋韵遭遇了危险，那我这最后的报恩...就代表着失败了吧。
但好在，秋韵说，她已经成功了。
秋韵扶着小塔重新躺下，帮她认真整理散落在四周的银发。
秋韵的眼中满是心疼。
小塔，在最后不想失去任何一点能和秋韵说话的机会。
“秋韵...孩子们...还好吗？”
“好...他们好着呢，每天活蹦乱跳，啊，小塔，你知道吗，在来你这里之前我先去看了孩子们，雨哲和雨澈正在玩捉迷藏，他们还找了好多新朋友，小孩子们想在一块玩容易呀...”
秋韵其实没有办法去看孩子们，但她不得不一直说谎，为的是让小塔安心。
“嗯...呼...健健康康...比什么都好...”
“呜...”
杨秋韵今天的眼泪格外不争气。
健健康康的，这四个字从小塔嘴里说出来，真的太让人心酸。
“我们小时候...呼...也是呀，你和莎莎...带着我玩...好开心的...秋韵，看好雨澈呀...你说她...很软弱...可不行...软弱是...会吃亏的...而且你说过...你...”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不是讲过了吗！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雨澈她...是你存在过这世界上的证明！我以后会告诉雨澈你的存在，雨哲也是一样，他们会记得你，会到你的墓前，喊一声妈妈！”
“嗯...真好...谢谢...谢谢...”
杨秋韵已经发现了。
现在的小塔，每说一句话都是在透支生命，她已经说不了几句话了。
恐怕她每说一个字，都是钻心之痛吧。
这之后，杨秋韵努力多说话，一直在说话，为的就是既不让她睡着，又可以让她不用因为说话而痛苦。
最后...
小塔的眼睛，真的已经快睁不开了。
她用尽力气，尽可能握紧秋韵的手，而秋韵，现在要凑到她嘴边，才能听到她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