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苹果味咖啡
他闭上眼睛,等待鲜血涌出。
疼痛感和危机感能猝死人类分泌肾上腺素,能缓解麻痹的手脚恢复知觉。
虽然回光返照,但他至少还留着杀狗的力气。
可疼痛感没有到来,反而听到了一声凄惨的狗叫声。
他抬起眼睛看过去,一名穿着纯白色和服的小女孩手里握着木棍,敲打在野狗的脑袋上,大约八九岁的模样,动作也不太干练,小小的身体,却毫不犹豫的护在了他的前方。
“滚开,都滚开!”
明明是个女孩子,用词却意外粗俗。
少年此时并不在意这个,只是艰难的垂下手,靠在墙壁上,诧异的望向小女孩。
她穿着纯白色的和服,头戴着漂亮的簪子,想必是个大户人家的姑娘,但周边居然没跟着护卫。
她独自一人打跑了野狗群,似乎也有些后怕。但很快对着手里哈了几口气,丢下手里的木棍,拍了拍新衣服上的雪花,转过头蹭蹭蹭的踏着雪走过来。
她穿着的不是木屐,而是厚重的暖靴,踩踏在雪地上的声音噗嗤噗嗤,如同棉花糖。
不知为何,少年此时的意识和记忆都非常清晰。
她看见小女孩蹲在雪地上,从衣袖里拿出木盒,放在了地面上。
她对着双手哈了口气,脸蛋红扑扑的。
“召し上がってく。”
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但也听得懂她想说的是什么。
木盒里放着的是刚刚做好的饭团,暖暖的,还有和菓子,面汤。
少年看向女孩,饥饿感让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干涩的唇舌麻痹而僵硬。
他想要抬起手,但好几次都没有抓住。
双手没有力气,连抓起饭团的气力都没有。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主动拿起饭团,然后递到少年嘴边,毫无避讳的说:“啊……”
这一刻,他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样的感觉,胸膛中央仿佛洪吕大钟震动嗡鸣。
十几岁的人了,居然在被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喂食。
羞耻吗?
但比起羞耻更加强烈的,是一种暖意,一种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的暖意。
他咬了口饭团,咀嚼,咽下,腹中发出雷鸣般的咕噜声,生命得到滋养,他开始狼吞虎咽,如此简单的动作却让女孩开心的笑出来,声音如同银铃清脆。
“ゆっくり食べる……”她浅笑着,蹲在雪地上,像只天地间养育的精灵,可爱而纯净。
他大口嚼着饭团米粒,突然觉得有些咸味,有些苦。
这是眼泪的味道。
原来我在哭?
真奇怪啊,明明心底一直不觉得哪里苦哪里累了,一直安慰着自己根本是小事一桩,大不了人生重来算了。
可是,他妈的为什么呀……为什么他妈的这个饭团……这么他妈的好吃?
伪造的坚强如此脆弱,面向蹲在雪地上态度如此耐心而温柔的小女孩时,他的内心分崩离析,一触即溃,混着眼泪咽下变得苦涩却仍然美味的要命的饭团。
咽下最后一口饭菜,女孩安静的收起食盒,然后从怀里悄悄拿出一串货币塞进前方的雪地里。
她竖起手指:“嘘……”
仿佛是要少年不要告诉别人她曾经来过这儿。
“等等,你的名字?”少年追问。
女孩眨了眨眼睛,很遗憾她听不懂外国的语言,回头露齿一笑,小虎牙和两枚小酒窝很是可爱。
踩着雪,她的背影消失在百色皑皑的雪地间。
少年握着手里的一串钱币,扶着墙壁缓缓起身:“这个恩情,我记下了。”
他没着急去找寻女孩,他还记得食盒上的家族纹,并没有花费太多功夫。
一年后,他多方打听后得知,这枚家纹属于将军家的剑指柳生一族,柳生家有一位独女,名为柳生千代。
第一百一十章 斩鬼人 上
“喂,你发什么呆呢?”一个武士嚷嚷道:“没个正形的,你这样怎么能被看重,出人头地?”
“我不需要出人头地。”披着大衣,带着面具的青年回道:“我又不是武士,只是浪人而已。”
“浪人就不用找个地方生根了?”一旁武士翻了个白眼:“你不想出人头地,为什么要参与这种危险任务?不是傻子都知道,开出这么高的赏金肯定有问题。”
“是啊,斩鬼。”青年扶正了脸上的狐狸面具:“但为钱来的家伙一点也不少,这是幕府开的封赏。哪怕人死了,钱也能寄回去,来的几个都抱着死志,反而你这样的人更少。”
年轻的寸头武士慌了神:“你,你不要胡说八道。”
“武士想要获得提升很难,你想从足轻晋升,起码还要参与三次这样的讨鬼。如果参与远征或许一次就够了,这取决于你能斩下多少鬼的脑袋,靠眼缘是没机会的,活下来的人才能升级,这也是内卷啊。”青年笑着说:“如果害怕,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寸头武士站在原地,涨红了脸,他一人打扮的风光体面,却没意识到这是真的要命,急忙去找人退出。
青年推了推脸上的面具,狐狸面具的笑容始终夸张,像是在讥讽谁似的。
时间过去了半天,天色逐渐暗沉,火把照亮聚集点。
佩刀武士们和赏金浪人们都汇聚成群,身披甲胄的幕府大将做镇。而在他的身边多出了一个年轻面孔。
“给各位介绍一下,这位是柳生左兵卫,他从今天开始负责带队。”
一名年轻的武士,来自柳生家的左兵卫,柳生家的流派已经被定为将军御用,也就是剑术指导。所以不能轻易和外人交手,以免泄露流派招式,被寻到破绽。
这个年轻人大概率就是将来的柳生家的家主。
狐狸面具的青年听到柳生的名字后抬起眼,看向左兵卫的方向,似乎真的从那张脸上窥见和女孩面容的相似度,恍然一念间,时间就过去了七年多。
邻家有女初长成,不知道柳生千代如今是何种模样。
虽然也考虑过去做柳生家的家臣,但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选择了斩妖除魔,终归只要能守护她,报答一饭之恩,在哪里都一样,非要在近距离待着,更像是一种自我满足。反而像个纠缠小姑娘的死变态,只是偶尔能见一见就很好了。
柳生左兵卫是柳生千代的亲哥,得看着点,不能让他出事。
青年就这么等待着武士们编队结束,他悄悄和人换了个位置,来到了柳生左兵卫统率的十五人队伍里。
要说左兵卫是个什么样的人?
只能用两个字形容。
严谨。
他的剑术很严谨,生活方式也很严谨,说话同样严谨,像是全身上下都用条条框框束缚起来的无趣男人。
这恰恰和白维是两个极端。作为斩鬼的浪人,他常年懒散,无拘无束,能跟山林里的天狗们打成一团,和红叶林里的绝代大妖红叶狩畅饮,偷吃过神社里摆放的神灵贡品,得罪过土地神。
浪的飞起还能活的自在,当然命中和规矩无缘。
把这两个人放在一块,就像是美国学生见到了金属钠块。
就像是熊孩子看到了拼装好的始祖高达。就像是手游玩家看到了卡池大保底……不发生一点额外的化学反应那是不可能的。
只不过这是剧烈反应,还是缓慢燃烧反应,得看情况。
起初,还是比较和谐共处的。
青年言语不拘一格,但实力经验有目共睹,队伍里的人反而更乐意听他的。
因为他实在太熟练了,对着一坨粑粑都能分析出种族的数量多少,行动路线是什么,最近是不是上火或者便秘,以及……最近有没有吃人肉。
虽然他也格外喜欢挑衅和嘴嗨,但柳生左兵卫就当做实践学习,没有跟他太过于计较。
年轻的武士以为到了实战环节就是自己的天下了。
然后到了鬼的营地后,他人傻了。
因为青年根本不讲武德,提前下毒放火加阴人,一通硬核潜入,瞬间五杀到手。
这让柳生左兵卫深感不齿。
武士的对决应该堂堂正正,正面对刀打铁才对。哪怕对手食人恶鬼,也应该赐予个平等的死亡,就这么毒翻过去,然后挨个开心眼,太过于不讲武德。
细小微弱的不满不断积蓄,两人逐渐势成水火,柳生左兵卫的脾气也变得暴躁起来,一意孤行,再也听不下任何意见,长达半月的扫荡最后反而变成了某种赌气的拉锯战。
结果就是队伍分裂,一方九人,一方六人,分开行动。
白维带着队伍,仅仅在山林里兜了两圈就回去了,之前杀的已经足够多。
可柳生左兵卫迟迟未归,他确是有些魔怔,想着赢过另一方,却孤军深入没有补给。
等他意识过来的时候,九人的团队已经减员的不到一半了。
他分外懊悔,急忙想要撤离,却身陷囹圄,而且还是山林之中,叫天天不应。
“走不了了。”
“柳生,你一个人走吧,你最强,朝着一个方向突围。”
“我们几个人,早就做好留在这儿的准备了,我们都是为了斩鬼才来的,没什么后悔的,多杀几个回本!”
“开什么玩笑!”柳生左兵卫听不得这些废话:“我岂能苟活!”
“你家里人还在等着你回去!”
“我,我怎么能回去,就这么回去?”左兵卫咬牙道:“回去,沦为笑柄么?”
对某些固执的武士来说,荣耀和尊严甚至能超越死亡。
他这样生活在条条框框下的武士,更是只懂得这样的活法。
没人再废话什么,这种情况下,连突围其实都是一种奢望,那么多的恶鬼,他们从没见过。
就像是来到了恶鬼的巢穴似的,数以百计,密密麻麻,还在不断涌出来。
能坚持多久,十分钟?二十分钟?
没什么可想的,挥刀,砍杀,逃跑。
在撤退的路径上,人不断减少,呼喝声也慢慢轻微。
柳生左兵卫等意识到左右空空荡荡,只剩下最后一人时,他才恍然发觉,原来那群人都是在用生命给他垫背,送他离开这儿,和他们所说的做法是完全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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