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漱梦实
在蝶音的努力下,这名得病女子这痛苦的呻吟渐渐消停了下来。
待得病女子的呼吸重新平稳下来后,蝶音像是如释重负般扶着这名得病女子重新躺回到被褥中。
“抱歉,绪方大人,让您见笑了……”
蝶音转回头,朝绪方露出饱含歉意的浅笑。
“这是我在吉屋最好的朋友——初风。”
“初次见面。”绪方用右手提着他的大释天,跪坐在初风的床头边,“我是绪方。”
初风将双眼睁开一丝。
打量了绪方一眼后,一丝浅浅的笑意在初风的脸上浮现。
“您是……点了姐姐的客人吗……?”
蝶音的脸上闪过几分苦涩和尴尬。
就在蝶音思考着该如何向初风解释绪方是什么人时,绪方在初风的话音刚刚落下后,便不假思索地说道:
“没错。”
初风脸上的笑意变得更加浓郁了些。
“谢谢您……点了我姐姐……”
“初风。”蝶音此时说道,“你继续休息吧,我和绪方大人就先不打扰你休息了。”
“嗯……”虽然浑身上下都已没有什么力气了,但初风还是奋力点了下脑袋。
从初风的房间退出、回到绪方和蝶音二人刚才所待的房间后,蝶音便立即朝绪方鞠躬道歉:
“绪方大人,谢谢您刚才替我打圆场……”
绪方和蝶音的说话声一直都很小,同时初风现在也已经重新睡下了,所以不需要担心隔壁房的初风会听到他们俩的谈话声。
“只是一桩小事而已,不用特地向我道谢。”
“……抱歉啊。”重新跪坐回榻榻米上的蝶音,其脸上浮起苦涩,“刚才……让您看到不堪入目的画面了……”
“绪方大人,您刚才所看到的景象,便是绝大部分游女的临终模样哦……”
“一直以来,得了那种病后还能活下来的人几乎没有……”
“医生已经和我说过……初风她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说出这句话时,蝶音脸上的神情还算平静,像是在说着什么微不足道的事情一般。
只不过——蝶音她那原本自然搭放在双腿之上的双手此时却缓缓收紧了,将双腿上的和服布料死死攥住。
“不过初风她还算幸运……她还有我,还有我这个愿意一直出钱养她、帮她请医生的朋友……”
“若不然,她就会被扔到秽原自生自灭……”
听到蝶音的这番话,绪方不禁回想起自己刚才在秽原中看到的那名同样也是得了梅毒、死在路边的女人……
“江户的吉原也好,我们这边的岛原也罢,都是这般——只要进了这里做游女,就没有办法再出去了。”
绪方和蝶音此时刚好坐在窗边。
在说出这句话时,蝶音偏转过头,朝窗外望去。
绪方循着蝶音的目光,朝蝶音现在所看的地方望去。
蝶音现在所望的地方,正是那将岛原围住的高大围墙。
“只要入了这里做游女。若想出去,便只剩3种方法。”
“第一种方法:一直干到28岁。按照幕府的规定:我们这些吉原、岛原的游女只要干到28岁就可以退休。”
“第二种方法:存够可以给自己赎身的钱,或是有人愿意出钱赎你。”
“第三种方法:死掉。”
“28岁啊……”蝶音的这语气,像是在说着什么天文数字一般,“有那个运气活到28岁的游女根本没有几个。”
“就算侥幸躲过了一切疾病,活到了28岁,也不代表你就拥有自由身了。”
“熬到28岁后,虽然能退休了,但并不代表你就可以休息了。”
“我们日常的吃穿用度等等,这些开销都被记在我们游女个人帐上。”
“不把这些帐还清,休想获得自由身。”
“所以即使到了可以退休的28岁,名义上恢复自由身,但若没把这些债还清,你还是要留在这里干各种各样的苦活来还债。”
“绝大部分的游女都是像初风那样,在28岁之前便得病,然后慢慢等死。”
“所以绝大部分的游女直到死都没有办法走出这座‘牢笼’啊……”
“没法走出这座‘牢笼’,连祇园祭都没有办法参加……”
“京都的家家户户都可以去看今夜的‘山鉾巡行’,而我们这些笼中鸟连听个声响都做不到。”
“不过幸好——今年的祇园祭,总算是能让我们这些笼中鸟也能参加了。”
“绪方大人,您知道为什么我们这些笼中鸟也能参加今年的祇园祭吗?”
“不知道。”绪方面带迷茫地摇了摇头。
“因为今年的祇园祭多了放烟花的环节哦。”
听到蝶音的这句话,绪方立即面露了然之色。
听到蝶音的这句话,绪方便立即想起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
“今夜的‘山鉾巡行’结束后,便会有盛大的烟花演出。”
“这是神山越之助大人的主意,将‘山鉾巡行’调到今夜,然后在‘山鉾巡行’结束后,燃放可以照亮整个京都的烟花。”
“我不知道京都其他地区的人是怎么看待神山大人,但我们岛原的所有游女都很感激神山大人哦。”
“和其他的京都人一起看烟花——这是我们这些游女唯一一个能够参加祇园祭的方式。”
“现在,岛原的所有游女都在期待着今夜的烟花哦。”
蝶音朝窗外努了努下巴。
“绪方大人,您看。”
绪方抬眸望去。
蝶音刚才所指的地方,是位于吉屋对面的那座游女屋一层的橱窗。
坐在这橱窗后面的那十数名游女此时都面带兴奋。
因为现在橱窗外没有客人的缘故,这十数名游女此时都在那闲聊着。
只是因距离过远的缘故,绪方根本听不清这十数名游女都在聊些什么。
“她们现在肯定都在聊着今夜的烟花吧……”
“我觉得期待今夜的烟花的人,肯定不止我们这些游女。”
“游女也好,农民、工匠也罢,我们这些普通的平民老百姓们光是能好好活着都很不容易了……”
“我们这些平民老百姓,一年到头下来,能像今夜这样拥有可以大胆放松、娱乐的时刻不多。”
“所以……大家一定都会很珍惜今夜吧……”
静静地听完蝶音这番带着几分哀伤的感慨后,几张脸依次在绪方的脑海中浮现。
除了有这些人脸在绪方的脑海中浮现之外,还有这些人跟绪方说过的话在绪方的耳边再次回响。
第一张在绪方的脑海中浮现的人脸,是昨夜于京都郊外借宿时结识的糕婆婆的脸。
(明天是祇园祭最热闹的一天,我不能不去凑个热闹。嚯嚯嚯~真是期待明日啊。)
第二张在绪方的脑海中浮现的人脸,是那名十分热心地向他和阿町介绍祇园祭的历史以及山鉾的名为“平丈”的老大爷。
(这些年,大家都过得太苦了……先是‘天明大饥馑’,后有‘天明大火’,大家都被这一个接一个的灾害给折磨得不清……现在终于有了一个可以纵情欢闹的日子,大家都期待极了……)
第三张浮现在绪方脑海中的人脸,是牧村。
(我也觉得目前搅得京都鸡犬不宁的这杀人案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策划了这杀人案的幕后黑手,极有可能另有所谋……)
这正是刚才在秽原与牧村分别时,牧村同他所讲的话。
最后一张在绪方的脑海中浮现的人脸……是阿町。
这次在绪方的耳边响起的声音,除了有阿町的声音之外,还有他自己的声音。
(……阿町,我们今晚一起去看那个‘山鉾巡行’吧。)
(好啊!)
……
……
啪!
绪方抬起大释天,将大释天的刀柄底端用力杵在地上,然后以大释天作杖,缓缓地站起身来。
“绪方大人?”蝶音面露疑惑。
“……蝶音啊,我跟你说实话吧。”
“我其实从头到尾就没有想过真的要在这里躲到风头彻底过去。”
绪方的这句话是实话,他的确是从没有想过要在这里一直躲到京都撤销对他的全城通缉。
“我才不会就这样袖手旁观、什么都不做。”
“之所以临时躲到这来,只是想休息休息,让一片混沌的脑子得到片刻休整而已。”
“莫名其妙地背了口黑锅,我是越想越气啊。”
“不设法将害我背黑锅的幕后黑手揪出,我不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
“我现在已经休息够了,所以——我先走了。”
绪方刚才所说的这番话,像“背黑锅”啊之类的词汇,蝶音并没有听懂。
但蝶音却大致领会到了绪方刚才那番话的意思。
用错愕的目光上下大量了绪方几遍后,淡淡的笑意自她的脸上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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