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漱梦实
丰臣在大口啃吃了八百比丘尼首级的皮肉后,便将首级掷回了锦盒之中。
所以放眼望去,便能瞧见八百比丘尼的那颗残破至极的首级“乘”着锦盒,随着已经漫上来的海水轻轻飘荡。
看着这颗面目全非的首级,丝丝怜悯攀上绪方的双瞳。
绪方、丰臣他们这些仅仅只是吸收了靠“变若丸”压制过的“不死之力”,就变为了常人难及的“怪物”。
有着最正统、最全面的“不死之力”的八百比丘尼生前究竟有着多么强悍的力量……令人难以去想象。
明明身负如此可怕的力量,却从未想过要靠这力量去为祸世间,心甘情愿地生活在历史的阴影里。
就连自尽,也只是选择在家乡的某座偏僻至极的小山洞里,宁静地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这么一位与世无争的女子,在死后却被丰臣当成实现野心的道具,遗体被切割成用于进行“不死实验”的万千碎块。
仅剩的首级……也成了这副血肉模糊的模样。
看着已快要漂远的八百比丘尼的首级,绪方没多做犹豫——向着锦盒所在的方向,拖动颤巍巍的身躯。
在将身子拖到了锦盒旁后,绪方俯下身,轻轻地合上了锦盒,然后将锦盒夹在了腋下。
“慢着……绪方逸势……”
就像平地惊雷一般——在绪方将装有八百比丘尼首级的锦盒夹在了腋下后,一道……对绪方来说很熟悉,但又因听到这道声音已是好久之前,所以稍有些陌生的男声,自绪方的身后响起。
听着于身后陡然响起的这道男声,绪方先是一怔,随后恢复平静,缓缓转过身去。
待看清了声音的主人的面容后,一抹复杂的神情于绪方的脸颊上铺展。
站于绪方身前的,是一名和绪方年纪相当、腰间挎着柄黄柄红鞘的打刀的青年。
这名青年此时的身体状态……和绪方一样——肉眼可见的虚弱。
他的左臂已经自肘部齐根断去,为阻止失血,左肩头处紧紧地扎了根白条。
除此之外,他的身上也有着十数道或大或小的烧伤。
脸颊因疼痛与失血而惨白地像是涂了层白皙的粉末。
可纵使自己的身体已经残破,青年仍旧将自己的腰杆给挺得笔直,用着溢满仇恨之火的目光,死死地瞪着绪方。
般若——丰臣氏的人们在见着这名青年,都会这么唤他。
但绪方在见着这名青年后……只会这么唤他——
“……板垣,见着你出现在这,不知为何,真是一点也不让我意外啊……”
这名青年……或者说:般若,正是绪方当初还是广濑藩的一介籍籍无名的穷酸武士之时,被绪方斩杀于“敬神演武”上的远山的忠实追随者——板垣七五郎!
此时此刻,见着阔别已久的这个“故人”突然出现在自个眼前,绪方虽感到惊讶,但却不怎么感到意外。
这只因昨夜在大坂偶遇到石川剑馆的馆主:石川兵马时,这位老馆主有跟绪方说过:他们剑馆以板垣为首的几名弟子为报远山被杀之仇,脱离剑馆、脱离藩国,四处追寻绪方的踪影。
“哈……哈哈哈哈……”板垣开心地笑着,“绪方逸势……你也有……今天啊……我当初选择为……丰臣大人效力……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每多看绪方他那副遍体鳞伤的身躯一眼,板垣脸上的喜色便浓郁一分。
此前,从丰臣那受领“替他给仙源上人打信号”的任务后,板垣不带半点踌躇与疑虑地忠实履行着这项任务。
对于所有和“杀了绪方”有关的任务,板垣都有着近乎无限的热情。
他的这项任务,完成得近乎完美——在看见丰臣高高举起被刺穿的左手掌后,他立即扯动了手中的烟花引线,给弹药库内的仙源上人报信。
然后被炸飞上天。
奇迹的是——板垣却没受什么重伤。
只是身上多了些不值一提的灼伤,以及左臂被倒塌的某项重物给压住了。
板垣醒来之时,恰是绪方已经靠“雷剑”击倒了丰臣的那一刻。
在远远地瞧见绪方斩下丰臣首级的那一幕后,板垣脸上的神情立即飞快变幻起来。
绪方现在满身是伤,状态肉眼可见地差劲,连站都已站不稳。
如果不现在赶紧现身将绪方给拦住,他只怕是要跑了。
他若跑了……日后再要寻他,真不知要等到何时。
而就算日后有幸能再一次寻得他……他还能再像现在这样气咽声丝吗?
现在……只怕是他最好的,同时也是唯一的能向绪方报仇的机会了!
心中下定了这样的判断的板垣,心里一横——为求尽快从这压住他左臂的重物上脱身,他拔出了刀,直接将他的左臂斩下!
绪方脸上的那抹复杂情绪,此时已经消散。
神情恢复平静的他,静静地看着正开心地大笑的板垣。
“……我昨夜,在大坂碰见了你的师傅石川兵马。”
绪方的这句话,让板垣的笑声缓缓止住了。
这次换板垣的脸上浮现出了复杂的神情。
“在你们脱离广濑藩后,你们的师傅便立即关闭了剑馆,四处去寻伱们。”
“你们的师傅让我在见着你们后,给你们带一句话:我这个做师傅的,不顾年事已高,孤身一人离乡,只为了将你们找回来,为此吃了不少的苦头,哪怕是看在为师的面子上,赶紧回广濑藩……”
“闭嘴!”
绪方的话音未落,便被板垣以一道怒吼打断。
“你以为我是花了多少时间、力气,才换来了现在这能向你报仇的机会!”
脸上布满狠厉之色的板垣一甩右臂。
“跟着我一起脱离藩国、找你报远山师兄之仇的那几人,全是一帮半途而废的窝囊废!”
“在离开广濑藩后没多久,还坚持来找你报仇的人,便只剩下我一人!”
“我付出了无数艰辛,才终于得以在某次偶然的机会邂逅丰臣大人,从同样也在追杀你的丰臣大人那儿见到了找到你、向你报仇的希望!”
“哈哈哈哈哈!十余天前,于大坂的‘大试合’上,听到了你的声音,以及看到了榊原一刀流的剑法后,我高兴得真是险些昏厥过去了呢!”
板垣脸上的狠厉之色越来越盛。
“远山师兄的仇还未报!”
“我怎能就这么回乡!!”
说罢,板垣“噌”地一下拔出了那柄丰臣赏赐给他的宝刀。
绪方看在眼里,也不作声。
只静静地……将刚收回进鞘里的大释天给拔出。
“来吧!”板垣高喊,“绪方逸势!做个了断吧!”
自己有没有办法打败已经受了重创的绪方?
板垣不知道。
他仅知道——现在是若错过了,便几乎再无机会寻回来的给远山报仇的最好机会。
如此一来,便足以构成此时此刻的他,不顾一切地拔刀冲向绪方的理由!
板垣踏拨着海水,奔向绪方。
相距二丈时,他将手中刀切换成上段架势。
绪方没有移动身形。
他只悠然岔开双脚,伫立不动,以双手握持大释天,将大释天以中段架势,架于身前。
二人错身而过——
噗嗤……
肉体被切割的沉闷声音,于二人相错而过的那一瞬响起……
板垣顺着前冲地势头,越过绪方,向前走了数步后,软软地瘫倒在地。
而绪方——维持着出刀的架势,伫立不动。
剑尖残留的一串血珠在雨滴的泼洒下,滚落进绪方脚下的海水里。
“咳……咳咳……!”板垣用力地咳嗽着。
每咳嗽一声,便有一捧鲜血自其口中甩去。
他腰腹处的要害上,一道巨大的切口如盛开的花朵,缓缓绽开。
感觉自己的整个腰身仿佛都被斩开的板垣,感觉下半身难以再移动。
而这种身体没法动弹的“麻痹感”,正飞快地从他的下半身往他的身上各处传布。
“远山……师兄……”
宛如游丝的声线,自已经失去血色的板垣嘴唇间泻出。
“抱歉……到头来……还是没能……亲手替你斩了绪方逸势啊……”
“但是啊……我并非是……一点建树也没有……”
板垣奋力仰起头,向后方的绪方投去嘲讽的目光。
“虽未砍中……他……但却有……进一步消耗他……的气力……!”
“哈哈哈哈……绪方逸势……若能变相让你……葬身鱼腹……我也不算是……复仇失败了呢……!”
“哈哈哈哈哈哈……!”
板垣像是将自己身上所有的力气都集中了唇舌与喉间,用力地笑着。
笑啊,笑啊。
一直笑到了笑声越来越弱……
一直笑到了笑声戛然而止……
一直笑到了……圆整着双目、脸颊保持着大笑神情的板垣的脑袋垂下,不见生息……
绪方回首瞥了眼生机已断的板垣后,慢慢将大释天收回刀鞘。
他抱着装有八百比丘尼首级的锦盒,刚往前走了一步——
“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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