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古丁
“沈浪心里面,果然藏着大魔……”
慕清雪心里叹息,暗下决心:
“倘若将来他真的把持不住,堕入魔道,沉沦星渊……我也只好拼着性命,将他拉回人间了。”
若知道慕清雪想法,沈浪肯定大声喊冤。
他“渡人咒”唱得邪气阴森,关魔性不魔性什么事?
这纯粹是他想要皮上一下,在模仿“普渡慈航”而已……
以慕清雪的修为,都觉着沈浪的“渡人咒”有点难顶,那野修士就更别说了。
咒声一起,那野修士顿时满脸痛苦地抱住了头,只觉像是有一堆苍蝇,嗡嗡嗡地往他耳窍里面钻,还拼命往他脑子里拱。
其实沈浪这时也是有点紧张的。
万一这野修士如同廖远廖公公一样,元神里被下了禁制,那么他这“渡人咒”,就会变成真正的“索命梵音”,直接引爆禁制,将那野修士干掉。
但如果元神里真有禁制,正常的刑讯也没有用。
再是如何严刑拷打,对方还是不可能吐露半字机密,倒不如用更加高效的“渡人咒”赌上一把。
所幸往元神里面下禁制,属于极高端的道法技术,不是等闲修士玩得转的。
这野修士背后的东家,看来就没有掌握这门技术,抱头痛苦一阵后,眼神渐渐变得茫然,甚至慢慢浮出悔意。
见法术生效,沈浪沉声开口:
“你是何人?”
话声亦带着“渡人咒”效果,浩大恢宏,宛若天外传来的佛音。
听见堂皇正大的声音,慕清雪稍微舒了口气,暗忖沈浪心里虽然藏着阴森邪性的“魔”,但同样也有正大光明的“神”。
只要“神”能一直压制着“魔”,沈浪便不会堕入魔道。
那野修士则微微一抖,对着沈浪恭敬叩首:
“山野散修段洪,拜见禅师。”
“段洪么?”
沈浪微一颔首,继续用那浩大恢宏,好似天外佛音的语调问道:
“你在此作甚?”
“奉主上之命,在此看守矿脉,筹集乌金砂。”
说到这里,段洪脸上浮出一抹悔恨:
“矿上奴工,皆是诱骗、强绑来的流民、乞丐乃至良家子,小人明知奴工们衣不蔽体、食不裹腹,终日劳作,还动辙得咎,被鞭打虐待,乃至凌虐至死……却无动于衷,甚至为虎作伥……小人少时枉读圣贤书,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
说着说着,他声音哽咽、泪流满面,还用脑门连连撞着地板,直将地板撞得咚咚作响。
沈浪担心他把自个儿给撞清醒了,摆脱渡人咒效果,连忙又用那浩大声音发问:
“你的东家,可是那胡员外?”
听着沈浪发问,段洪方才止住撞击,抬起已经红肿青紫的额头,哽咽道:
“不。胡员外虽是矿主,但我主上另有其人。胡员外承包矿山后,发现浅层铜矿之下,居然是一条黄金矿脉,遂瞒下消息私自开采,却又担心暴露,便找门路搭上了我主上的线,为我主上供奉乌金砂以及人口,换取主上庇护……”
听到这里,沈浪眼神一凝:
“供奉人口?”
段洪点点头:
“流民乞丐、破落小户、落单的外来客、不服管教的桀骜矿奴、流窜山林的土匪,乃至得罪了胡家,却又没甚根底的本地良家子……不分良莠,无论好坏,只要身强体壮,尽给我家主上送去。每月至少送去十人……”
沈浪与慕清雪对视一眼,知道已经抓到正主,钓到大鱼了。
但沈浪并没有急着追问“主上”的身份。
因为这种问题,属于核心机密,乃至人心之中的“禁忌”。
若是没有彻底瓦解其心防,便触动这“禁忌”,那么咒术可能当场失效,令对方清醒过来。
再继续强行施咒的话,对方心神有了防备,效果只会比首次更差。
而现在这段洪对幕后之人的称呼,还是“主上”这种尊称,显然其心防尚未彻底崩溃,心中对其“主上”仍然存在着敬畏。
当下沈浪不问“主上”身份,只沉声喝问:
“你家主上,要那么多人口做甚?”
段洪泣道:
“我也不知。我本是京城人士,家境原也不错,奈何父母早亡,家道逐渐中落。
“我想读书科考,重振家业,却没有读书的天份。又想练武,靠武功挣份前程,可又吃不了练武的苦。又想修习道法,可天赋又有限,考不上帝都道院。
“最后只能散尽家财,搭尽人情,找到了主上的门路,向主上求了一只蛊,勉强得了几手术法……
“我这样的人,主上手下还有不少,都只能帮他做些跑腿打杂的小事。如我,就只能在这深山老林看守矿山……主上真正的机密,却不是我等可以得知的……
“但我知道,进献给主上的那些人,必定下场凄惨。因为主上他……他擅养蛊虫啊!他每月都要那么多人做甚?必是以活人精血元神,喂了蛊虫啊!”
说到这里,他又开始连连撞击地板,嘴里不断嘟哝着“我不是人,我为虎作伥,我丧尽天良……”
擅养蛊虫,以人喂蛊……
那以人喂食魔物,也是常规操作喽!
沈浪知道,线索已经全部串连了起来,段洪的那位“主上”,十有八九,就是四臂魔枭的饲主了!
与慕清雪对视一眼,见段洪又拼命撞头忏悔,沈浪赶紧又念了几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加深洗脑程度,免得段洪真把自个儿给撞醒了,跟着又问:
“追风派的程新、官玥,可是也被送给了你家主上?”
段洪喃喃道:
“是啊,追风派的程新、官玥来了矿山三个月,此前一直在外围做事,没有下过矿井,不知道矿奴究竟惨到什么地步,以为矿奴也就只是吃不饱、穿不暖、常挨打……
“初二他们来矿山上工,好奇下了矿井,瞎转悠意外看到了那个积尸数百的天坑……年轻人天良未泯,又不知天高地厚,居然出来质问,还扬言要报官,怎么劝说都不肯听,还仗着武功动起手来……
“他们的武功确实不错,身法快、腿法狠,不愧是得了真传的追风派弟子,六品对六品,二人对四人,居然还能稳占上风,可惜……
“可惜我那时鬼迷心窍,居然对他们出手,用法术束缚、削弱了他们,令他们不敌被擒,之后更将他们交给了主上派来提人的弟子……”
说到这里,段洪又是痛哭流涕,将地板撞得咚咚直响,将额头撞得头破血流:
“我不是人,我是禽兽!两个良心未泯、侠气犹存的年轻人,就这么被我害了,我不是人啊……”
确实不是人。
沈浪漠无表情地看着段洪,知道他这忏悔,压根儿不是发自内心,不过是中了“渡人咒”的法术效果。
等到咒法失效,他又变回那个利欲熏心、为虎作伥的恶棍。
也懒得再制止段洪自残,沈浪淡淡道:
“追风派掌门大弟子申武,可与你们有染?”
段洪摇摇头:
“胡员外虽然搭上了主上,但仍嫌亲自掌控的武力不够强。追风派是武阳府第一大派,选徒标准严苛,派中高手不少,胡员外便一直试图染指追风派。
“前年得知追风派掌门大弟子申武下山游历,打探出其行踪后,胡员外刻意安排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想把女儿嫁给申武,通过女儿控制申武,继而慢慢渗透、掌控追风派,可惜申武是个木头人……”
沈浪一怔,奇道:
“申武前年从采花贼手里,救下胡员外女儿之事,竟是胡员外一手安排的?”
段洪喃喃道:
“胡员外连矿山都有这么多高手守卫,女儿出行,身边怎可能没有高手?区区一个被申武三招两式就打倒的采花贼,又哪来本事染指胡员外女儿?”
沈浪摇摇头,感慨:
“胡员外野心不小,居然还想放长线,通过申武控制追风派……幸亏申武是个木头人,不然岂不是要被他得逞了?”
顿了顿,终于问出了核心问题:
“你那位主上,究竟是谁?”
审讯到这里,线索已经全部对上了。
段洪的主上,正是那以人饲魔的真凶。而胡员外虽然不是那人的直系手下,却也是受其庇护,为其上供的帮凶。
现在段洪虽仍在习惯性地称呼“主上”,可语气里面,已经没有了敬畏,听起来反有些切齿痛恨的感觉,沈浪觉着时机已到,可以开口询问了。
另外,沈浪也真没有想到,程新、官玥居然还真的与他推理的一样,乃是亲眼见到了超出他们底线的事情之后,良心发现,结果招致噩运。
这让沈浪心里既有些欣慰,又有些遗憾。欣慰的,当然不是自己推理神准,而是程新、官玥良心未泯,终究未曾一错到底。遗憾的,自是二人的遇害了。
只能说,程新、官玥到底是出师未久,阅历太浅了。对自己的武功也太自信了些。
换作是沈浪,发现天坑之后,也只会当作没有看到,绝不会声张,只会悄悄搜集证据,再伺机溜走,之后也不会去铜山县报官——铜山县官府已经不值得信任了。
再谨慎点的话,连介绍他来矿上工作的大师兄申武都不能信任,因此也不能回山门找周掌门汇报,只能以最快的速度,潜行前往京师,直接找神捕堂报案。
可惜,程新、官玥却没沈浪这份谨慎,无辜葬送了自己性命。
沈浪暗自感慨时,就听那段洪说道:
“我家主上……便是‘玉京观’观主,郭开郭真人。”
郭开?
郭真人?
沈浪诧异地看了慕清雪一眼,传音:
“天下还有一个郭真人?”
慕清雪传音道:
“很多道观观主,乃至不会道法的老道士,都被称做‘真人’,但这只是一个称呼,跟道法一品的‘大真人’不是一回事。”
顿了顿,她神情凝重地传音道:
“不过玉京观的郭开我知道,乃是颇是皇帝宠信的术士,那玉京观也是皇帝赐给他的,还给他钦封了一个‘玉京普法真人’的封号,享受三品待遇。其修为,据说也有道法三品。
“不过郭开地位虽高,修为虽强,行事却非常低调,从不掺合政事,也没有什么仗势欺人之举,只一心一意讨好皇帝。却没有想到,他暗地里又是另一副面孔!”
沈浪眉头一皱:“居然又是皇帝的人!郭开所为,也是皇帝授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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