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汪才超凶
在它漫长的记忆中,推崇“以己身代受他人之业力、渡化众生成佛”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的,唯有比叡山天台宗。
平安初期,高僧最澄自龙国求法归来、在比叡山创立天台宗后,悟出了一门融合佛教和神道山岳信仰的苦修之法,名曰“千日回峰”。
千日回峰的修者,须身着白色僧袍、右手执杖,左手提灯,头戴斗笠、脚蹬木屐、腰别长绳短刀。
每日焚香沐浴后,在午夜十二点以这种象征“死亡”的装束启程,在一日内往返48公里、高差超过1300米的险恶山路,如此反复一千日,中途不能因任何原因中止。
路途之中,修者不但要经历险峻的山路,遇到野兽、鬼怪、贼人皆不能逃避、不得动武,需以自身佛法渡化之,还要对途径的三百多处“圣迹”进行朝拜。
一旦在路途中错过“圣迹”、或出现畏惧、偷懒之心,或因恐惧、伤病等原因想要退出“千日回峰”的修行,须得用腰间长绳和短刀,了结自己的性命。
而在完成千日苦修后,修者还须完成为期九天的「四無行」,即“不吃,不饮,不睡,不卧,诵经十万次”,才能算“千日回峰行”圆满完成。
自最澄之后,千年以来完成“千日回峰行”的修者,不出三人之数,其对心性、身体、修为甚至运气的严苛要求可想而知。
“难道这世间,只有那为了分享信仰,勾搭成奸行‘习合’这等苟且之事的佛门和高天原一系,方可称神?!”
那火鸟尖锐的声音,在火海之中重重叠叠地回荡,让人无法辨出方位。
“在你们这些秃驴尚未踏足这片土地时,我‘火神’之名,早已随烈焰席卷世间!若不是高天原一系欺人太甚……”
『火神……是冲永良部岛传说中黑羽白毛、双颊赤红的怪鸟。据说,它毛羽掉落之处,会发生重大的火灾,当地人为了防止火神作祟,往往会兴建神社、设巫女供奉,总而言之算一种远古邪神……』
同一时间,厚海陆斗的说明,正在荒木宗介耳旁响起。
『顺便一提,昭和十年的‘山村生活调查’中,这玩意儿被评为‘最讨厌的动物神明NO.1’。』
“原来如此……”
荒木宗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突然朝火海之中某个方位看了过去,让那“火神”的话音戛然而止:“区区一只到处纵火的怪鸡,居然逼迫别人供奉自己,还敢自称火神?”
因为,荒木宗介看向的地方,正是它化形那抹火焰盘踞之处。
“混蛋小子……”
对方那鬼面头盔内部,一闪而逝的金白双瞳,让火神感受到了一丝遗忘千年的“寒意”。
“没可能的,一定是巧合!”
火光摇曳、流转涌动,一对铜铃般的赤瞳,悄然在荒木宗介身后的火海中显现。
“我已与火焰融为一体,心随意动、腾挪无碍,这小子不可能看得见……”
就在那火神变幻方位、自暗处默默注视着荒木宗介时……
随着四周烟火抽吸一空,他背部那对遮天蔽日的“黑翼”,渐渐露出了真容。
“原来不是翅膀,而是手臂?法身外显,这小子果然是佛门中人……”
悄然打量着那硕大无朋、力拔山兮的一对黑臂,火神的目光突然凝固了下来。
“等等,这些梵文……是‘种字’?!”
那手臂表面,一枚枚由火焰燃成、晦涩难明的符文,让它回忆起了记忆深处某种恐怖的存在。
“哈、哈哈哈,这种数量,怎么可能是‘种字’,我一定是看错了。”
看着那庞大手臂表面密密麻麻、足以构成无数篇经文的梵文,火神下意识咽下一口火焰,声线变得有些颤抖:“就连修为冠绝佛门的最澄秃驴,当初也只修成了五枚种字……”
近千年前,从天台宗主持最澄手中逃得一命的恐怖经历,缓缓自心头浮现。
“不要自己吓自己,就算这小子是最澄转世,也没时间修成如此海量的种字!”
种字,取“一字生多字,多字含摄於一字”之意,乃佛陀所说真言凝为梵字,暗藏着佛陀境界法门之玄妙。
不同佛陀所授“种字”内蕴不同妙法,而天台宗“千日回峰”结出的“种字”,则能让修者凝聚、操控业力。
从物质贫瘠、百鬼夜行的黑暗年代到幕府时期,无数僧人因为意外、伤病、身体不支、鬼怪缠身、野兽拦路等原因,倒在了“千日回峰行”的路上……
但佛门高僧们依旧对此法门趋之若鹜的缘故,正是唯有“千日回峰行者”苦修磨炼出的强大肉体,才能承载修炼生涯中所受业力,凝聚出“种字”。
若是眼前那法身手臂上数之不尽的梵文都是“种字”,那此人岂不算是“亿日回峰行者”了?!
再说,如此磅礴的业力加身,即便是神明,也早就被天地轮回的“惯性”所强行湮灭了吧。
虽然否认了心底那荒唐的假想,但面对让金神火在内的无数鬼火成佛升天的对手,火神决定采用更加稳妥的策略:“阁下身兼法身和种字两大神通,想必是现世之大能……”
沙哑的话语声中,汹涌的火海,如舞台上的帷幕般朝两侧揭开……
“有功夫与老身为敌,何不试着先拯救一下这些凡人?”
烈焰焚城的长街上,大塚地铁站地面出口前,隐约可见一圈小小的空地,没有被火焰所覆盖。
第960章 来不及了
『鬼面君……那、那空地上好像有人……而且,数量还不少!』
战术眼镜中,无人机观测到的画面,被厚海陆斗同步了过来。
那火海之中的空地内,数十道烟熏火燎、衣衫破碎之人,正彷徨而立。
他们脚下,被干涸鲜血覆盖的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焦黑扭曲的尸体。
『我去确认一下。』
火海如退潮般熄灭,荒木宗介的身影已经来到了那些人面前:“你们没事吧?”
看这些人虽然神情憔悴,身上萦绕着淡淡的怨气,但至少生命无忧。
“火、火灭了?”
“啊,有变态……不,不要伤害我!”
面对这身勒紧身皮衣、带着鬼面头盔、自火海中走出的“疑容者”,众人木然而恐惧地跪倒在地。
“都按你们要求,吃下那些东西了……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了,请放过我们吧……”
“没错,你、你们还要怎样才肯罢休?!”
“请不要紧张,在下不是什么可疑人士,更不是变态!对、对了,看,我有警徽,看!”
见几人对着自己纳头便拜,荒木宗介手忙脚乱地从裤袋里掏出一枚警徽:“那些乱七八糟的鬼火都已经被我搞定,你们已经安全了……”
“警徽?”
“虽然,这警徽好像是真的,可是……”
“你说,安全了?”
看清对方手中颠倒的警徽,这些人低垂的面容下,依旧掩埋着深深的自嘲与绝望:“嘿嘿嘿,迟了……就算你们解决了那些鬼火,也已经迟了。”
其中一名上班族打扮的中年男子伸出手指,挨个指向四周那一具具焦黑残破、血肉与内脏四散开来的尸体:“无论是对那些被烧死的家伙,还是对我们来说……”
划过一圈之后,他的食指回到了自己的太阳穴:“都已经,来不及了。”
“蓬!”
他整颗脑袋,如同按下开关的打火机一样,突然燃作了一朵幽兰的火焰!
“看吧,我们已经……变成和那些鬼火一样的怪物了。”
那朵幽兰浑圆的火焰中,活灵活现地勾勒出男子悲凉无泪的面容。
“这、这是怎么回事……你、还有诸位……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着眼前这名头部化为“鬼火”的男子,荒木宗介一时间也楞在了原地。
“我、我们本来在大塚地铁站通勤……列车突然追尾,又爆发了火灾……死了好多人,一片混乱……”
“然后,那些没脑袋的武士、只有脸的火球突然出现,把整条街都烧掉了……它们在周围驱逐,故意留出一片空地把我们聚集在了一起……”
另外一名跪倒在地的女子,抽泣着述说了起来。
“然后,那个怪鸟和骑马的男人说,只要怀着虔诚之心、吃下他们给的东西,就不烧死我们。”
虽然看不清她的面容,但那断了线的泪滴落在焦黑的地面上,竟然溅开了一团团火焰。
“拒绝吞下那些东西的人,都已经被那些鬼火实施了‘火刑’……”
“其他的人,也有一半以上,因为受不了那些东西的副作用,自燃成了焦炭……”
“只有不人不鬼、被他们认为拥有‘容器资质’的我们,侥幸苟活了下来。”
顺着她的手指看去,荒木宗介才注意到,有更多焦黑残缺到无法辨认身形的尸体,正隐蔽在四周的火光之中……
“嘿,苟活下来?!现在这样子,还能算‘活着’吗?”
“你们听,脑子里那个声音,又开始说话了……它叫我去放火,点燃看到的所有东西,享受那种‘噼里啪啦’的快乐……”
“不,闭嘴,从我脑子里滚出去!”
听着这名女子的哭述,一直保持沉默的其他人,似乎受到了某种刺激,随之疯疯癫癫、胡言乱语起来。
他们身体的不同部位,同样呈现出“局部火焰化”的迹象。
“混蛋……这些混蛋……”
看着这纷乱的场面,荒木宗介低垂着头、漆黑铮亮的身躯如即将喷发的火山般颤抖起来……
“嘿嘿嘿嘿,千日回峰行者又如何……无论过了多少年,佛门的秃子依旧改不了那副心慈手软、假仁假义的模样……”
安静燃烧的火海之中,看着面对这群“幸存者”沉默不语的鬼面骑士,火神那对赤瞳缓缓淡去。
“只能先放弃这批‘容器’、拖延一下时间,等到其他降临的家伙吸引了注意力,再换个地方继续制造更多的‘容器’,重塑鬼火大军……”
漫长生命中无数次“毒打”积累的丰富经验,让它很清楚如何与这些“正义而强大”的人类除灵者周旋。
“原来,躲在这里吗?”
男子暴躁的声音,冷不丁地在身后响起,让火神化身的火焰,触电一样炸了毛。
一张狰狞鬼面,撞破了扭曲的空间,占据了它全部的视线。
原本静立于焦土之中的“鬼面骑士”,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火神身后。
四周藏匿行迹的火焰,亦随着这一位的到来而消弭,只剩下它这孤零零的一团。
“什、什么时候?!”
哪怕距离如此之近,火神依旧无法从眼前的男子身上感受到哪怕一丝的气息。
若不是亲眼目睹金神火的遭遇,它只会觉得此人与旁边那些“容器”一般无二。
“在大塚商店街干出了这种事情,现在以为还跑得掉吗……说,要怎么才能让这些人恢复原状?”
火神下意识想要故技重施、潜入火海跑路,戴着浮夸手套、略显臃肿的大手,已经一把探入那巨大的火团,掐住了它并不存在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