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匂宮出夢
也就是说之前那些自己精心编写的汇报他也都没怎么看?孔泽在心里不禁为自己之前白费的心血而哀叹了一句,但是最后也只能无奈地暗自苦笑。好吧,这就是上司的特权。
然后,他低着头老实进行解说。
“经过我们前阵子的多次行动之后,之前曾蠢蠢欲动的叛党们如今已经遭受到了沉重打击,活动已经比之前收敛了很多,很明显,他们现在选择了暂时沉寂……”
“很好,这是您的功绩。”大臣点了点头,“但是这显然还不够,而且现在不是表彰大会,我想听的不是成绩,而是您现在面临的困难和问题。不用怕,在这里,对我您大可以畅所欲言……”
孔泽点了点头,然后连忙打起了精神。
“虽然我们最近取得了一些成绩,但是我们最近也发现了一个新问题。一股新的叛党势力现在很明显在蠢蠢欲动……”
“新的势力?”大臣变得更加严肃了。
“是的,是共和派的激进分子。”
“怎么?这群老鼠又爬回来了吗?”大臣紧皱眉头,手也握紧了,交叉放在桌上,“您详细跟我说说。”
“根据我们得到的情报,最近很多共和派激进分子在大肆活动,其中甚至有些还是之前政府流放出法国、或者从牢狱中逃狱的激进分子。”
“可恨!”大臣的口吻里带上了一些怒气,“这些人就是这样对待国王陛下的慈悲的吗?果然,我早就说过了,只有绞架才是他们最好的去处!”
孔泽静静站着,任由大臣的暴怒发泄了一会儿之后,才重新开口。
“现在,这些激进分子和亡命徒已经暗中纠结了起来,结成了各种结社和组织,而且很明显他们不是为了只聊聊天,而是想要干些大事。”
“哼,干些大事!”大臣讥讽地重复了一句。
“以我们以往的经验来看,一旦他们组织好了而且觉得时机成熟,这些人就会站出来实施武装的反叛。”孔泽的声音仍旧放得很低,“其中,我们发现有一个名叫‘一二一同志会’的激进组织闹得特别厉害,有证据表明这个激进组织最近一直在激进煽动民众,并且在囤积武器……”
“一二一同志会?”听到这个颇为搞笑的名字,大臣忍不住笑了,但是很快他想到了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意义,然后就变得毛骨悚然。
“怎么……怎么?这些叛贼难道还想把1793年重演一番吗?”他厉声喝问。
“您无需为叛贼们的恶毒攻击而生气,阁下。”孔泽适时地安慰了上司一句,“这些人无非是在痴心妄想,作为王朝的忠心臣仆,我绝对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哼。”大臣仍旧余怒未消,然后直接看着孔泽,“您得知了他们的存在,这很好,比您之前的同事们做得好多了。但是这还不够,孔泽先生,接下来您的任务,就是想办法摧毁这些共和派的阴谋,将这些国王的敌人们一个个送进牢狱,或者送进绞架,明白了吗?”
“这是我的职责。”孔泽深深鞠了一躬,然后低声回答。
“很好,”大臣点了点头,“这就交给您了,只有您才能得到我如此的信任。”
“我绝不会辜负您的信任,阁下!”孔泽连忙再度表了忠心。
“正如我那天所说的,只要您好好跟着我做,您的酬劳是绝对不会少的。”大臣的脸上又重新展露了和蔼的笑容,“放手去做吧!”
“是!”
在孔泽带着激动离开办公室之后,大臣陷入了沉思。
他在思索自己的处境。
从任何一方面来看,路易·菲利普国王陛下迄今为止的十七年的统治都确实可以称得上是多灾多难。王党、波拿巴派、共和派这些反对势力,个个都宣称要将王朝推翻而后快,而且个个都是以实际行动来兑现他们的诺言:王党在南方和西部旺代发动了武装叛乱、波拿巴党人两次发动兵变,而共和派激进分子每隔几年就要在巴黎发动一次街垒,而零星的刺杀或者颠覆行动更是数不胜数。
有时候,就连大臣阁下本人都觉得王朝的敌人未免太多了一些。
一次两次,或者八次九次,也许都无所谓,没关系。但是十次呢?十五次呢?这个王朝真的好运到了能够在每一次的冲击里幸存吗?
虽然就理论上来说,既然当了国王的大臣,那就要想办法为陛下和他的王朝分忧,但是……这位大臣阁下却没有任何为陛下和王朝殉葬的想法。
“作为王朝的忠心臣仆,我绝对不会让他们得逞的。”他想起了刚才那位得力手下的话,然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过没关系,现在他还是自己挣取功劳的工具,而且很好用,这就够了。
第120章 同志
这是一个毫无生气的街区。
街道是没有铺砌过的,坑坑洼洼,臭气熏天,到处是垃圾,没有排水沟,也没有污水沟。矮小残破而又杂乱无章的建筑妨碍了空气的流通,由于很多人住在这一个不大的空间里,所以空气有些刺鼻难闻,甚至带有一丝腐臭味儿。
银行家杜·塔艾忍不住掏出手绢捂住了自己的鼻子,他的随从要好一些,但是表情显然也十分不耐烦。这里和他们平常所居住、所来往的地方和街区几乎不像是在同一个星球上,但是偏偏又联系紧密,无法割离。
一路上,一直都有些穿着破破烂烂衣服的姑娘向他们媚笑或者招手,但是衣冠楚楚的银行家一行人完全无视这种低等级的娼妓,径直朝前走着。
这些都是从外省跑过来的女工,并且被抛弃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去受命运的摆布挨饿受穷。为了维持自己的生存,她们一般白天要在工坊里做工,晚上则要跑到外面去兼职暗娼,这种生活早已经让她们以极快的速度年老色衰,而且将在极短时间内就完全摧残掉她们的青春和健康。如果运气好的话,她们大概还能活几年吧。
走出一个大杂院又走进另一个大杂院,走过狭窄而肮脏的胡同和过道,他们终于来到了目的地。他们走进一间勉强维持着没有倒塌的屋子里。
里面早已经有几个人了,他们皮肤黝黑,手上也有厚厚的茧子,带有多年劳作后的痕迹。看上去个个结实精悍。
他们看见杜·塔艾一行人之后,非但不惊讶,反而显得非常高兴,连忙站起来迎了过来,然后招呼他们坐到桌子旁。“先生,您今天终于来了!”
“抱歉,我的朋友们,最近因为一点事给耽误了,今天才抽出空来,我来晚了。”银行家满面笑容摊开着手打招呼,然而此时他的眉骨和额头仍旧隐隐作痛,让他内心中的愤怒也因此挥之不去,“但是还不是很迟,不是吗?”
“确实很及时,”一个首领模样的人点了点头,“如果您带来了我们期望的东西的话……”
“哦,当然。”银行家点了点头,一边小心让自己不要碰到满是油腻的黑色桌子,然后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摞叠得整整齐齐的钞票,慢慢地递给了对方,“这是我这阵子给您准备的。”
“太好了!”首领接过了这些钞票,小心地点了点数目,然后他抬起头来看着杜·塔艾先生,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感激,“先生,我代表我们的同志会对您致以最诚挚的感谢。”
“不用谢,我是人民的朋友,”杜·塔艾笑着回答,然后小声提醒了一句,“记得一定要善用这些捐款,尽量多办点事。”
“我们当然会的。”他点了点头,“人民绝不会忘记您的功绩,您放心吧,到时候我们会给您最大的回报的。”
“为了法兰西,这是我应该做的。”矮胖的银行家此刻笑容满面,这种职业性的笑容他常常在自己的客户面前使用,“你们一定要多加小心!”
“谢谢!”首领又致谢了一句。
“现在看样子你们的工作进展很大啊?”杜·塔艾轻声问。
“是的,最近因为该死的商业风潮,我们有很多兄弟失业。他们没法养活自己的家人,孩子也没法养,所以个个满腔怒火,就等着发泄。不用我们多说什么他们也会去做,只要有武器有弹药那还怕什么呢!反正这世道我们不被枪打死也得被饿死,比较起来还不如选前一项,那就好好干他一场吧!”
首领的慷慨激昂让银行家内心极受震动。
他不是被对方所感动,而是为这种豪气所暗自畏惧,因为他深深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就是阶级的战争,而他只是这一阶级伪装的盟友,实际上连盟友都算不上,而是革命的矛头之所向,稍有不慎他可能就会被自己添柴加火的烈焰所灼伤。他现在正在遵从自己主子的意旨在这里玩火,为了挣一座连阿拉伯人都不敢在《水手辛巴达》里面去想象的金山。
是的,这就是阶级立场。
在这个年代,资产阶级和工人阶级既相生相伴,又相互厌恶相互提防,前者恐惧后者的力量却又忍不住想要利用它来轰垮封建体制的最后堡垒,他们成功了。
有很多穿越者自以为他们只要搞出近代工业,农民就会趋之若蚁地跑进工场来做苦工,殊不知这是一种十分肤浅的想法,把20世纪末和21世纪初的中国套入到了近代。
在这个年代,机器在被设计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想过安全防护,而且简陋而粗糙,它们会吞噬工人的手指、肢体甚至生命,而且屡见不鲜,没人把这当成一回事,根本没有工伤保险或者赔偿可言;在这个年代,也从没有哪个工厂主想过环境保护或者安全生产,哪怕想到了也懒得花钱去为工人这么做,因而任由污水和毒气在工厂四处弥漫,摧残着工人的身体健康,使得他们早衰早亡。
而工人们的生活环境又是怎么样?
“整条整条的街道和许多胡同及大杂院都既没有铺砌,也没有下水道或其他任何排水沟;这些地方堆积着污泥、垃圾和各种废弃物,这些废物在逐渐腐烂,发酵;几乎到处都有污水洼,因此,这里的住宅都是又脏又坏,以致疾病丛生,威胁着全城的健康。”
实际上,一个侥幸依靠运气建立了近代工业的穿越者,他的工作绝对没有在那一刻全部完成,甚至可以说,他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他必须绞尽脑汁想办法以可能比对待敌人还要残酷的方式来对待自己的工人,既使得他们不敢消极怠工(至少无法明显地消极怠工),也要使得他们——说得难听点吧,在使用寿命之内——无法赚到足够的钱来脱离这一片苦海,或者哪怕赚到钱了也走不出这片苦海,这样他才能保留下那些熟练工人,使得他的工厂不至于生产中断。而如果没有这些工人,没有工人的贫困和被奴役,近代工业是不可能存在的。
“如果他侥幸找到工作,也就是说,如果资产阶级发了慈悲,愿意利用他来发财,那末等待着他的是勉强够维持灵魂不离开躯体的工资;如果他找不到工作,那末他只有去做贼(如果不怕警察的话),或者饿死,而警察所关心的只是他悄悄地死去,不要打扰了资产阶级。”
英国人通过圈地运动制造了这样的流民,然后用这些世世代代除了做工然后早亡之外别无出路的英格兰人,以及除了在饥荒中饿死之外别无出路的爱尔兰人,以及新近破产的小自耕农。童工和女工的死亡率更加高。
最残忍者得胜了,他们建成了这个时代的世界工厂,也建成了不列颠的世界帝国,建成了奢华富丽荣光万丈的维多利亚盛世。
正如维多利亚女王后来的那句名言一样,她的这个时代是:
Glory,glory,gloryendless!
天性冷漠而且固执,从不为外物所动的不列颠人自然是能够做到这一点的,而且他们几乎不用担心人民的起义,因为不列颠历史上这根本从未发生过。因为不列颠人最能够这么做,所以他们的工厂主在当前和外国竞争者的竞争当中能够无往不利。
但是这套办法在法国人那里却是无法完全照单抓药的。
这部分是因为法国是西欧农业最发达的国家,而且大革命摧毁了很大一部分贵族地产,造就了一个庞大的自耕农阶层,使得法国没有那么多流民可以供资产阶级任意驱使;部分却是因为法国人民在过去的几十年中证明了自己的力量。
就是这些法国人,砍下了国王和王后和一大堆公爵侯爵的头;就是这些法国人,二十年间同整个泰然无畏地同整个欧洲的君主国家作战,并且屡战屡胜;就是这些法国人,竖起街垒,发动起义,屡屡和政府分庭抗礼。
平等观念和反抗精神已经如此深入人心,以至于七月王朝政府和资产阶级根本不敢正面与这股力量为敌,更别说让这些人陷于绝地了。
但是不能正面相抗不代表无法侧面利用,甚至正因为这股力量十分强大,它才最有利用的价值,博旺男爵和他的助手现在就是在做这件事,他们期待着用这股力量来最后轰垮已经摇摇欲坠的王朝,然后趁乱捞上一大笔。
“那就好好地干一场吧!”杜·塔艾貌似激动地重复了一句首领的话,然后站起来朝他伸出了手,“衷心祝愿您能够圆满成功。”
然后,我们就将以送您进入坟墓来酬报您的功劳,他在心里补上了这句话。
利用无产阶级的力量绝不代表他们期望无产阶级最后得胜,计划成功之后他们第一个念头就将是,想尽一切办法扑灭自己曾引发的火焰。
然而,在场没有一个人能够读懂他此刻的心思,因而首领也只能有一个表现。
他也站起来,紧紧地握住了杜·塔艾这位“共和革命事业的热心赞助人、法兰西的忠诚公民”的手。
“谢谢您,同志!”
第121章 部署
从大臣的办公室出来之后,孔泽一点也没有耽误时间,直接将今天还在部门里办公的重要部下们全部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
经过这几个月的共事之后,部下们都已经清楚了他们上司绝不是一个可以轻易糊弄的糊涂虫,因此个个恭恭敬敬,一时间办公室明明挤满了人却寂静非常。
明明人都已经到齐了,但是孔泽依旧没有开口,而且依旧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他要享受这种“我不说话没人敢开口”的感觉,要享受自己行使权力时所带来的畅快感。
环视着自己的部下们,他的表情高傲而且冷漠,他苍白的脸上胡须被刮得干干净净,配上木然的眼睛,僵硬得像是带上了一张精致的假面具。在大臣的办公室里谦恭无比的那个人,此刻已经换了一张脸。
他是有资格这样对待部下们的,因为他是个有能力的人而非凡俗之辈,他坚信这一点。
而他的部下们,却以为这位精明的上司正在思考什么重大问题,因而都是大气也不敢出,静等他开口。
这种寂静持续了一会儿之后,孔泽终于觉得差不多了。
“诸位,大臣阁下刚刚召见了我,他对我们这一阶段的工作十分满意,并要我转达他的谢意。”
这句开场白让办公室的气氛为之一松,但是仍旧没有人说话。
“但是……”
随着这个词,气氛重新又紧张起来。
“大臣阁下认为我们应该做得更好,并且认为我们能够做得更好。”孔泽重新又扫了部下们一眼,“我们最近发现的那个共和派激进组织,大臣十分重视,直接指示我们要想尽一切办法摸清楚这些人的底,并且挫败他们的任何阴谋……”
接着,孔泽挥了挥手,很有些领导的威风。
“皮埃尔,这是你调查出来的,你详细跟大家说说。”
“是。”他的一位站位靠前的部下点头应下,然后转头跟后面的人们详细解释了他最近打探到的,关于那个最新窜起的取名为“一二一同志会”的共和派激进组织的情况。
由于时间不长,并且他发展的线人还没有取得对方组织的信任,因此了解的情况还十分少,但是即使如此,也足够让其他人惊诧万分了。一声声的惊呼和窃窃私语,慢慢打破了办公室内的寂静。
任由部下们讨论了一会儿之后,孔泽轻咳了一声,然后所有人都重归于肃静。
“如各位刚才所听到的,我们现在所见到的是一个险恶的政治团体,满心想以武力来动摇王朝的统治,这些叛贼们痛恨任何现存秩序,也不想和政府讲和,所以任何道义规劝都毫无意义,只能用武力来解决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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