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剑与法兰西 第86章

作者:匂宮出夢

第114章 交易达成

不得不说,阿尔贝办事还是很有效率的。没过多久,他就给夏尔传来了好消息。于是在第二天晚上,夏尔和他的好友阿尔贝一起走进了临近和平大街的一家高档餐馆中。

“他在哪儿?”夏尔低声问。

阿尔贝往里面扫了一眼,然后偷偷给夏尔指了指。

夏尔顺着他的手指往那边看出,然后狐疑地转头回来问,“你确定是他?”

在夏尔的印象里,俄国人差不多都是虎背熊腰、满面虬须就差在脸上贴个“我就是暴力分子你不服吗?”标签的那种人,可是这位却完全不符合印象。

那个人看上去比较年轻,二十几岁的样子。身形有些瘦削而且看上去并不凶恶,面孔也白白净净的,胡子被刮了个干净,蓄着分发,一缕头发刚好垂在前额,穿着也十分得体,简而言之——就像一个看上去很平常的青年。

他此时正一个人坐在餐桌前,不慌不忙地给自己喝着酒。

“我当然确定是他了!”阿尔贝有些莫名其妙。

“可是一点都不像个哥萨克,我有些失望。”

“他已经来巴黎两年了,我们再怎么无能,也有足够时间把他教得像个败家子了……”

“干得好。”夏尔让自己接受了这个事实,然后又问了一句,“他的情况你都问清楚了吗?”

“我早就把他问个底儿掉了,我办事你还不知道吗?”阿尔贝小声回答,“他是别祖霍夫伯爵的小儿子,这位伯爵可是俄国有名的有钱人家和大地主。”

“那为什么还会有兴趣搞这种事?”夏尔顿时就有些疑惑。

“我不是说了吗?他是小儿子,好像因为平时在俄国是就经常花天酒地,他那个父亲对他现在根本就不闻不问,随便把他打发了来法国使馆当个二等秘书,平时好像也没给他很多钱。”阿尔贝仔细解释,“但是他花钱可厉害了,简直和我差不多,有时候就靠去牌桌上赢点钱来应付。”

“阿尔贝,原来你也知道你花钱很厉害?”夏尔惊奇地回了一句。

“……”

虽然开了句玩笑,但是夏尔心里大概摸清楚了点底。从18世纪起,巴黎就是俄国贵族的向往之地,不知道有多少俄国人——多少王公贵族——在巴黎这个大型的欢乐场和销金窟里面流连忘返,这位别祖霍夫伯爵的小儿子,大概也就是其中一员了。

他们连语言障碍都没有,因为都是从小学法语的,说的法语也许比一般的法国外省人还要好。

“可是,他真的有能力买下吗?你都知道他没什么钱了。”夏尔还是有些犹疑,“而且就算买得下去,他能处理掉吗?”

“管他怎么处理呢,只要给钱我们就把东西给他,如果不给钱我们转身就走。”

“好吧,总要去试试。”夏尔同意了阿尔贝的看法。

商量完后,两个年轻人直接就向那个人那里走去。

“对了,我该怎么称呼他?”夏尔又小声问了一句。

“就叫安德烈吧,我们都是这么称呼他的。”阿尔贝回答。

那个人很快就认出了阿尔贝,然后向夏尔两人挥了挥手,友好地示意了一下。

“先生们,我已经叫了个包厢了,今天这顿我请!”

夏尔也不推辞,直接和阿尔贝跟着他一起走到了一个包厢里,然后随着他的示意直接坐到了她的对面。

“我该怎么称呼您呢?”他笑着问夏尔。

“就叫我夏尔吧。”夏尔回答,“如果您允许我能称呼您安德烈的话……”

“哦,当然可以!”安德烈连忙回答,然后他举起了酒杯,“夏尔,阿尔贝,我的朋友们,来干一杯!”

三人同时举杯然后喝了一口。

“我还以为你会给我伏特加呢!”夏尔喝完之后,发现酒竟然只是普通的白葡萄酒。

“我并不是很喜欢烈酒,我的朋友,”安德烈回答,“不过如果您想来点儿的话,我倒是不介意……”

“不,这样就好。”夏尔连忙摇头拒绝。

这家伙真是俄国人吗?夏尔在心里又吐槽了一句。

“最近我们可是很少在欢场上看见你了啊,阿尔贝,听说你这阵子还去了加莱,怎么,是去躲债了吗?”安德烈突然看向阿尔贝,看玩笑似的问,“你走了我们一下子少了很多乐趣……”

“躲债?我才不是那种人呢,”阿尔贝摇头否认,好像他真的是那种人似的,“我只是偶尔资金周转不灵而已。”

“周转不灵,对,我们都周转不灵,经常周转不灵。”安德烈点了点头,貌似严肃,其实很明显是在调侃嘲讽阿尔贝。

“我听说你在梅爱娜小姐那里花了不少钱,结果好像被甩了?”阿尔贝马上反唇相讥。

听到这个名字之后,安德烈的表情立刻变得有些沉痛,“哎,哎,老兄,别提她了!我帮她还清了跟婶婶的借款,结果她现在听说我手头紧了以后,见都不肯见我。”

在巴黎,每一个高级的娼妇都有一个“表姐”或者“婶婶”,代替她们拉拢物色客人,或者和客人谈价钱讲道理,有些甚至是香粉商或者时装商代劳这一份工作——因为她们总会欠商人们的钱,这些商人也希望能够早点有人帮她们还清欠款嘛。

“她花了我一大笔钱,结果现在看到我却懒得多把视线停留一秒。”安德烈叹了口气,“原本我还想跟她打个招呼,想让她帮忙介绍个便宜点的同行呢。”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在巴黎,情人之间相互忠诚都不是一件很时髦的事情。”夏尔冷静地回答,“我们不喜欢停留在过去,尽管这看起来不大理性。”

“我就喜欢你们这一点。”安德烈耸了耸肩,“我的朋友,如果人类都按理性来生活,那人类就不可能有历史了,简直乏味至极。”

夏尔和阿尔贝对视了一眼,然后夏尔轻轻点了点头。

很好,性格洒脱,风趣健谈而又带着点幽默,老实说夏尔就欣赏这种人。

但是,欣赏归欣赏,生意照旧是生意,这个是两码事。

“想必您也知道我们今天是为什么来的吧?”眼看聊天已经到了火候,夏尔端正了姿态,直接跟对方摆出了车马,“我们今天是非常有诚意的,希望您也能够如此。”

“哦,当然,我有诚意。”安德烈·别祖霍夫连忙点了点头。

“可是我现在有些怀疑您的支付能力。”夏尔单刀直入,毫不客气。

“就算东拼西凑我还能挤出点儿。”安德烈的表情也十分严肃,“我在俄国有路子,让人送回去就有地方可以卖掉。你们有带样品吗?数目有多少?”

夏尔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瓷盘递给了对方,然后拿出一支笔,然后在一页便签上写了一个数字。“这种货色,我们大概有这么多。”

安德烈仔细把玩了一下,然后由衷地感叹了一句,“好东西!”

接着他也拿出一支笔,然后在一页便签上写了一个数字,递给了夏尔。“鉴于你们的数量,我能出到这个数,不过,前提是必须都有这个等级。”

“这个没问题,您到时候可以自己验货。”夏尔点头同意了对方的意见,“不过您给的数字不符合我的预期。”

然后他划掉了上面的数字,自己写上了一个数字。

看到他的数字后,安德烈皱了皱眉,然后又划掉了夏尔的数字,自己写了一个数字。

“我最多只能出这个数,如果不接受您就去找其他人吧。”

夏尔看着数字沉吟了一会儿。

“好的。”

接着两个人继续谈了一些交易的具体细节,然后握手以示最后成交。

旁边的阿尔贝马上提议大家干一杯庆祝一下,安德烈则马上叫来了侍应让他上酒来,三个人就痛饮起来。

不一会儿,三个年轻人就都有了些醉意。

“夏尔,如果真能挣钱的话,这门生意我们能够多做几回就多做几回吧。”

“当然可以。”

“不过……我恐怕……也做不了多久了……”酒精让他的话有些不连贯了,“所以我们得抓紧时间!”

“为……什么……”夏尔的脑子也有点迷糊了。

“我的朋友,我虽然是吊儿郎当,但是怎么样也算是在使馆里挂了个号的……你们看,现在的法国,现在的欧洲是个……是个什么情形啊?依我看大家的好日子都快到头了。”安德烈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严肃起来,“就说你们法国人吧……你们现在能把拿破仑重新搬回那个圆柱上,下一回,下一回自然也能把他搬回皇宫里……我看啊,这迟早是一回事……”

【旺多姆圆柱的顶端原本铸有拿破仑的青铜像,但是波旁王朝复辟后将其拆除。1833年7月28日,七月王朝政府在旺多姆圆柱的顶端重新铸造了拿破仑像(其形象为身穿大礼服头戴小帽),以向波拿巴派分子示好。】

他这是什么意思?夏尔心里有些惊诧。

“哦,朋友,别担心,我才不想关注这种东西呢,只想着及时行乐。”安德烈突然又微笑起来,“及时行乐就需要钱,但是我现在缺钱了所以我得想尽办法捞钱,至于法律……呸,我才懒得管它呢!我那个老爹现在对我意见很大,可是我才不在乎呢,反正他的爵位和财产基本上没我的份儿。按他那个活法,我家说不定哪天就得被折腾破产,所以朋友,这世界上只有一个真理:及时行乐才是最重要的。”

“有道理,太他妈有道理了!”阿尔贝完全同意他这句话,忍不住高声赞同起来,“来,我们再干一杯!”

第115章 时代

深秋的风带有不少凉意,两个年轻人醉醺醺地互相扶着在街道上慢慢往前走着,好像刚刚从某次宴会中走出来一样。由于时间还不算很晚,街道上尚有不少行人,但是没有人往他们两个身上多注目两眼,因为这种带醉而归的青年人实在是太平常了。

“夏尔,之前我就说,我能帮你办成,怎么样?”阿尔贝的语气里充满了自豪和兴奋。

夏尔当然明白他到底在兴奋什么。

“阿尔贝,谢谢你,你放心吧,我说过的酬劳是绝对少不了你的。”

“谢谢你,夏尔。”阿尔贝重重地拍了拍夏尔的肩膀。

“不过,我劝你还是给自己留点钱吧……”夏尔叹了口气,“按你现在的活法,再多的钱也顶不住。”

“不用再劝我了,我就喜欢这样生活……”阿尔贝仍旧和之前一样的回答,“况且没准这样活着更实惠。”

“更实惠?”

“至少我享受到了生活不是吗?像我父亲那样,整天缩在庄园里数着自己那一个两个子儿,也不见得能保住多久家业,到头来还不是会被折腾破产?这样的例子我见得太多了,简直数不清……”阿尔贝突然笑了出来,“刚才那个小子说的是什么来着?‘按我老爹那个活法,我家说不定哪天就得被折腾破产,所以朋友,这世界上只有一个真理:及时行乐才是最重要’,这话实在太合我胃口了,与其像其他人那样稀里糊涂地破产掉什么都没享受到,还不如自己来想办法挥霍掉……”

夏尔沉默了。

这恐怕就是阿尔贝内心最深处的想法了吧。

十九世纪中叶到二十世纪中叶是一个大变革的时代,无论从任何方面来说都是如此。

它是资本战胜贵族的时代,它是资产阶级最后替代贵族阶级成为国家统治者的时代,它是土地拥有者们至今仍心虚胆寒的大破产时代。

在英国,随着谷物法的废除,粮食进口大幅增长,原本的土地贵族开始慢慢走向破产,最后以和资本家和外国人来苟延残喘;在法国,大革命和几次王朝的更替完成了这项工作;在美国,农场主们在铁路公司和银行的盘剥和经济危机的夹攻下一个接一个的破产;在俄国,贵族地主们也慢慢由于时局变化和经营不善而趋向于破产。

忠实于现实的作家们写了一部部作品来记录和揭示那个时代,法国人巴尔扎克写了《古物陈列室》,俄国人契科夫写了《樱桃园》,美国人斯坦贝克写了《愤怒的葡萄》,这些作品都如实地反映了时代的变迁——在新兴的冷静务实而又贪婪有力的资产阶级面前,土地拥有者们毫无反抗能力只能走向破产,财富的计量单位不再是以土地多寡为标准,而在于无形的资本的雄厚与否。

隐藏在阿尔贝平日里的那种乐观和放纵的外表下的,是一个悲观看世界的灵魂和一颗无所适从的心灵。他几乎看穿了世情,却又觉得无能为力、甚至根本不想出力,也不想为自己建立任何一个奋斗目标,于是干脆选择游戏人间醉生梦死,用酒精和纵欲来麻痹自己。及时行乐的哲学已经深深刻印到他的骨髓当中,人们平日里所珍视的、所畏惧的一些东西他们早已经不屑一顾,乃至连自己的处境都无所谓。

他帮助夏尔做了那些事,并不是因为认同了夏尔的理念,而只是觉得这样做好玩,仅此而已,至于触犯法律与否,他根本就不在乎。这种思路在如今的贵族青年中间并不罕见,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流行的生活态度。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说不清楚。但是夏尔却决不允许自己自己这么做。

“好吧,你自己的生活方式你自己来决定。”夏尔小小地叹了口气,“不过,我的朋友,我们终究是朋友,如果有哪天你遭了难,我是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尽管来找我吧!”

“我也是。”

两个从少年时代就结为好友的年轻人,就这样互相搀扶着在街道上跌跌撞撞地朝前走着,走了很远。

……

“爷爷,您先休息一下吧。”夏洛特端着一杯咖啡,小心翼翼地放在爷爷的书桌上,“您已经坐着很久了。”

“我还好,不用担心。”特雷维尔公爵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连表情都没有变。

然后他轻轻拿起了咖啡杯,小小地喝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