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匂宮出夢
维尔福检察长拿起酒杯,一口痛饮了下去,然后干脆地向夏尔坦白了那一桩桩陈年旧事。
“其实一切都很简单——我那时候在马赛任职法官,那时候波旁王朝刚刚复辟,最怕的就是皇帝的支持者们闹事,尤其还怕他们背地里搞什么阴谋,所以对各地进行了高压管制。那时候很多帝国任命的地方官和法官都被直接清退了,所以我年纪轻轻就成了地方法庭庭长,人人都觉得我前途无量,我自己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为了让路易国王感受到我的才能,我加倍努力,到处刺探波拿巴党人的阴谋,审判那些顽固的波拿巴支持者,在这种高压气氛下,每抓到一个波拿巴分子,判决都会十分严厉。不得不说,我当时的成绩很好,以至于那里很多人都怕了我……呵,如果帝国没有复辟的话,也许我在法律界的成就会比现在还要高吧。”
带着苦笑,维尔福检察长先回忆了一番旧日的光荣,然后进入了正题,“有一天,我下班回到家,突然收到了一封匿名的检举书,举报一个名叫爱德蒙·唐泰斯的商船水手,在随商船在地中海航行的时候,私自离开了船,上了厄尔巴岛,并且面见了拿破仑,从他那里带走了重要信件,充当信使。”
“信使!?”夏尔惊讶得睁开了眼睛。
原来如此……【厄尔巴岛是当时拿破仑皇帝的流放地,也是波旁王家最害怕的地方,和那里私自勾结已经是大罪了,更何况还为他们充当信使,那简直就是阴谋分子。】
【难怪这个青年人要被判重罪送到伊芙堡去……】
“他送了什么信?”
“一些来自巴黎的信件,有些信还是我父亲亲自写的,信的内容大多是波拿巴分子们已经策动了多少人帮助帝国复辟,以及商讨何时在法国登陆——显而易见的危险信件。”维尔福检察长老实地回答,“当时我还不知道,这是我父亲后来告诉我的。”
“这么重要的信件,您的父亲会交给一个小海员来送吗?”夏尔有些狐疑,“他当时是个青年人,我看了监狱的档案,他入狱的时候甚至还不到二十岁,这不像是您父亲的行事风格,他当时是巴黎波拿巴党人地下组织的首领,行事非常谨慎。”
“您好像很了解我父亲?”维尔福检察长有些惊诧。
“我在皇家档案馆里面,看了很多有关于您父亲的文件,以及一些他写给皇帝的亲笔信。”夏尔平静地回答,“所以我想我应该是了解他的,甚至对他那一段时间的行为我可能比您更加了解,包括他负责锄奸,杀死了伊皮奈男爵的事情。”
夏尔说这么多,是有意在维尔福心里再次印证“【真的是陛下让他来调查我们一家】”的想法,用实话骗人永远是最容易的。
果然,听到了夏尔的话之后,维尔福的脸色愈发难看了。
顿了一顿之后,他艰难地犹豫了一下,然后回答,“是的,这一切只是个意外,当时我父亲委托送信的是商船的船长,这是一个老波拿巴党人,相当靠得住。可是这个相当靠得住的人在启航后不久就得了急性脑膜炎去世了,他死得很快,只来得及把信件交给了爱德蒙·唐泰斯,然后这个年轻人就把信带过去了,他让自己卷入到了风暴当中。”
“真是个倒霉蛋。”夏尔下了一个评价,也不知道是指那个急病死的船长,还是指那个可怜的年轻人。“那个小家伙一定不会想到,帮朋友完成遗愿,这么一点小事会送了他的命吧?我敢打赌他甚至不知道信里面说的是什么,就做了个糊涂鬼!”
“政治里面没有轻率,要么不做,要么就是做了,没有人会管你是因为什么而做的,做了就是做了,所以他被判罪了。”维尔福垂下了视线,似乎是在为自己辩解,“我收到了检举信,然后抓了他,审问他,他一直辩解自己无罪,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这没有意义,我根据他的所作所为判他有罪,然后让人把他送去坐牢。如果……如果当时我只是做了这一步,那一切都还可以挽回,哎,人在年轻的时候要犯多少错误啊!”
“您在之后还做了什么?”夏尔连忙追问。
“抓了他之后,根据他的证供,以及我在马赛审问那些波拿巴分子所得到的一些线索,我抽丝剥茧,然后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维尔福检察长抬起头来,双目无神地看着窗外,“这些胆大包天的波拿巴分子,准备帮助拿破仑皇帝登陆,然后举兵造反,夺回法国。”
他到了这个时候还下意识地用“造反”这个词,由此可见,在心底里,这位检察官阁下根本就没有把帝国当成是自己心目中的正统——不过夏尔倒是不在意这种细枝末节。
“真是可怕的业务能力。”夏尔恭维了对方一句,“您确实是个出色的检察官。”
“出色得过头了,结果坑害了自己。”维尔福检察官苦笑着回答,“得出了这个结论之后,我不敢耽搁,一路快马加鞭,来到了巴黎,并且求见了路易十八国王,告诉他我所发现的一切,提醒他提防南方的海疆,不要让那个被困在孤岛的逆贼重新回来……然而可惜的是,我终究还是晚了几天,就在路易十八国王让南方进入警戒传到马赛之前,拿破仑在南方登陆了,然后以莫名其妙的速度席卷了整个法国,路易十八仓皇逃跑,而我则不知所措地留在了巴黎,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从王朝的功臣变成了叛逆……”
“您比其他叛逆好得多,至少您有一个能帮您摆脱恶名的父亲。”夏尔回答。
“是啊,那时候我也只有父亲了。”维尔福长叹了口气,“那时候我已经不知所措,最后只能跑去投靠父亲,而我父亲那时候却是春风得意,他因为自己的功劳而被陛下重用,眼看就可以成为未来的帝国重臣……”
“然后您就恳请他帮您重新找到前途?”夏尔再问。
“是啊,当时我是叛逆,而且因为我在马赛配合波旁王家严厉镇压波拿巴分子,所以很多人都恨我,现在这些人翻身了,而我前途尽毁,我只能恳请他帮我了。”维尔福检察长点了点头,“我父亲答应了,不过他要我先蛰居一段时间,让那些人淡忘掉对我的仇恨,他会帮我去上下打点。”
“而那个爱德蒙·唐泰斯,你们绝对不能让他重见天日。”夏尔终于明白了。
“是啊,其他事情,帝国都可以原谅,但是这一件是不可能原谅的。如果一旦这个青年人被放出来,所有人就会知道了,因为我的积极行动,皇帝陛下差点再也无法君临法国……也许就差了那么几天而已。”维尔福检察长的表情很复杂,也不知道是得意还是怅然,“我们只能这么做。”
“是啊,如果这一切都真相大白,然后你的前途就会全部毁掉了,没有人会任用帝国如此危险的敌人。”夏尔点了点头表示了然,“所以1815年,你的父亲特意命令伊芙堡监狱继续关押他,直到他死去的那天。”
维尔福检察长没有回答,只是摊了摊手。
一切都已经了然了。
爱德蒙·唐泰斯,说他无辜吧,他确实帮阴谋集团送信了,说他有罪吧,他似乎也没做什么坏事……总之,他到底是无辜还是有辜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维尔福绝对不能让他活着走出监狱。
他也确实做到了。
那个可怜的年轻人,已经在懵懂当中死在了暗无天日的监牢里面,甚至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死,而维尔福检察长则在几年的蛰伏之后,终于借助父亲的力量重新走入到了法律界,并且再度成为了名声显赫的大人物。
再后来,维尔福高官厚禄,成为了法律的执行者,他心安理得地再把无数人送进监狱,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权势,甚至还心安理得地监控曾经拯救了他、现在瘫痪在床的父亲。
而一身清白的青年人,却只能默默无闻地死在几尺宽的监牢里面。
世事就是如此不讲道理。
那座庞大的监狱里面,有多少人是和爱德蒙·唐泰斯一样喊冤入狱然后默然死去的呢?没人知道,也没人关心。
在国家机器面前,普通人就是这么卑微如蝼蚁,生和死都不由自主,甚至连哀鸣也没有人能够听到。
如果不是因为要调查基督山伯爵结果牵扯到布沙尼神父,然后从布沙尼神父牵扯到伊芙堡监狱的话,恐怕再也没有人会记得爱德蒙·唐泰斯的事情了,他就像是一缕青烟融化到了空气当中。
【可是现在,有人知道了,那又怎么样呢?】
【正义依旧不会伸张。】
【至少夏尔不打算伸张。】
“好吧,您和您父亲所作所为,我已经明白了——”他又拍了拍维尔福检察长的肩膀,“您放心吧,您跟我说的这一切,我不会再告诉别人了,既然您跟我坦诚,那么我会依照我之前的承诺,在陛下面前替您遮掩的,没有人能影响到您的地位。”
陛下本来就不打算整治维尔福,所以夏尔的担保说得气势十足,而维尔福,也从他这里得到了无穷的信心。
终于得救了!这个冷酷的中年人,现在却只觉得天旋地转,只想好好去睡一觉。
今晚他所受的精神折磨实在太大了,不过,一切终归没有变成最糟糕的情况。
虽然他现在已经被特雷维尔家族捏住了把柄,但是他终究没有被毁灭,只要他还能够维持现在的权势和影响力,那么一切就还有救。
他左顾右盼,蓦地觉得这个斯文俊秀的年轻人顺眼了许多。
他本能地感觉到,如果想要接下来继续平安无事,想要维持自己的权势地位的话,那么首要的就必须讨好到这个少年人。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对三十年前的旧事那么感兴趣,但是迎合他一下总没有错。
而且,多拖一个人下水不是更好吗?
“其实,当年的当事人,有一个还在巴黎,而且我们可能都认识。”他突然说。
“啊?!谁?!”夏尔一瞬间以为他就要说出基督山伯爵来了,然而,维尔福给出的答案让他更加惊诧万分。
“马尔塞夫元帅夫人。”检察长小声回答。
“什么?!元帅夫人?她和爱德蒙·唐泰斯什么关系?”夏尔连忙问。
“她是爱德蒙·唐泰斯的未婚妻,当年我把他送进监狱之后,这个女子跑过来跟我求情,她哭得很厉害,而且是个大美人,所以我印象很深刻。”维尔福想要牵出另外一家人,转移夏尔的注意力,所以说得十分干脆,“在巴黎我第一次见她我就认出来了,就是她错不了。”
【从一个区区小海员的未婚妻,到元帅夫人,这段经历还真是让人唏嘘啊……】夏尔在心里感叹。
【关键是,为什么,偏偏是马尔塞夫?】
【维尔福,唐格拉尔,马尔塞夫,是基督山伯爵一开始来巴黎的时候就很感兴趣的人家,现在果然有两个人被证明和一桩陈年旧事大有关联了——那唐格拉尔男爵呢?他会不会也是马赛人,然后在三十年前的那桩旧事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
夏尔脑子一直都在快速运转,但是暂时还想不到答案。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基督山伯爵,肯定和三十年前的爱德蒙·唐泰斯一案牵涉非常深,甚至也许他这次来到法国,就是因为这件事。
当然,猜想是不能当证据的,不过,夏尔此时却踌躇满志,他感觉自己已经接近终点了。
此时的他,已经不仅仅是为了最初的目的来调查基督山伯爵了,他甚至有一种一步步揭露真相的快感。
基督山伯爵,柴康,或者威尔莫勋爵,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来自哪里,我都能够揪出你的狐狸尾巴来!
“夏尔,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就在夏尔还在激情满满地畅想的时候,维尔福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的遐思。
“暂时没有了。”夏尔回答,然后看了看对方充满了疲惫的脸,“您先回去休息吧,我知道今晚您肯定不好受。明天我就会让人把瓦朗蒂娜送回来的,您不用担心。”
“关于这个……其实……其实也不是那么急迫的。”维尔福一贯刚硬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些许笑容,似乎是在努力表现出谄媚来,“瓦朗蒂娜最近遭受了这么多打击,精神肯定很不好,她需要调养,而我们家现在的气氛却也不适合她调养……所以,以父亲的立场来看,我觉得她最好还是在她能心情舒畅的地方好好待一阵吧,您可以带她四处转转,排遣苦闷,年轻人嘛,一起凑下热闹,到处转转,总归是有好处的……不用怕什么风言风语,这些问题我来担,你们好好玩开心就行了……”
夏尔无言了。
他定定地看着检察长,几乎有些不相信这些话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
【诺瓦蒂埃侯爵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好歹英雄一时,怎么生出了这样的儿子来?】
第37章 消息与赠礼
诺瓦蒂埃侯爵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好歹英雄一时,怎么生出了这样的儿子来?
维尔福检察长卑躬屈膝的表现,不仅没有让夏尔高兴起来,反而让他心生厌恶。
虽然饱经世故,在宫廷里面见识了太多尔虞我诈,自己也经常耍弄手段,但是在本质上,他还是有些倾慕英雄豪气的,所以看到别人毫无尊严地阿谀奉承的时候,自己心里也忍不住反感。
但是反感归反感,既然对方这样,也算是表达了臣服,所以夏尔也不好直接发作。
他垂下了眼皮,然后挥了挥手。
“不,不能这样,瓦朗蒂娜毕竟还是居丧期间,要是留在我这里,外面该传成什么样啊?我只是让她今晚在这里休息而已,明天您就带她回家吧。”
“是这样吗……那好吧,就按您说的办。”维尔福检察官略微有些失望,但是心里更多的疑惑。
确实,他搞不清楚夏尔为什么要这么深入地干涉他们家的家事的理由。
就他的理解,特雷维尔家族的人都是一些自私自利又自命不凡的家伙,他们心里根本就没有爱心可言,所以他根本就不相信特雷维尔家族单单就为了保护自己的父亲和女儿,就会冒失地跑过来干涉自己。
他们一定另有目的。
可是扪心自问,维尔福根本找不到对方干涉自家的理由。
他是法律界人士,根本不会挡特雷维尔元帅的路,所以不会被当成政敌来打压;他也没有特别庞大的家产,根本不值得这家人来惦记。
所以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他都没有和特雷维尔家族扯上关系的理由——而之前二十年来,特雷维尔家族也确实对他不闻不问。
想来想去,他能够找得到的唯一理由,就是瓦朗蒂娜了。
虽然有些自夸的嫌疑,但是他认为自己的女儿瓦朗蒂娜确实是个美女,虽然体格瘦弱,而且性格有些孤僻,但是也有不少王孙公子喜欢弱不禁风的类型不是吗?
很有可能就是因为惦记上了瓦朗蒂娜,这个特雷维尔家的少年人才会鼓动爷爷来找自己麻烦——甚至有可能,是瓦朗蒂娜为了报复自己,故意去引诱这位少爷,所以才把这么大的祸害给惹上门来了。
一想到这里,他又对自己这个叛逆不听话的女儿多了一分恼怒。
但是,这么一想的话,情况似乎也没有很糟糕——如果让瓦朗蒂娜做未来的特雷维尔侯爵夫人,岂不是说,他未来就可以成为特雷维尔家族的至亲,到时候自己的前途不就是又多了一份助理吗?今天所碰到的灾难,也不算什么事情了,特雷维尔家族会帮助他掩盖下去的,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也许这位少爷风流成性,很快就会对瓦朗蒂娜失去兴趣,所以他必须抓紧,推动他们的关系进一步向前发展。
所以,他在恢复了神智之后,权衡了利弊,马上就做出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对夏尔卑躬屈膝,甚至有意给他创造两个人相处的机会。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夏尔马上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的提议。
【是不够喜欢瓦朗蒂娜吗?还是说,他是在顾忌外界的舆论影响?】
【无论是哪个原因,都说明现在他对瓦朗蒂娜还不够上心,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一时间,检察长垂下头来,思索应该怎么样改变现在的困难局面。
夏尔倒是不知道这个中年人现在心里这么多鬼蜮心思,他现在也不想再跟对方废话了,只觉得这个人太过于令人厌恶。
他招呼过来了老仆人,命令他将带过去休息,准备明天再送他和瓦朗蒂娜一起离开。
安排完这些事情之后,他自己也很疲劳了,于是走上了二楼,准备回到自己的卧室睡觉。
然而,正当他准备脱衣睡觉的时候,门口却突然传来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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