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匂宮出夢
“孔泽先生,您真的辛苦了。”夏尔让仆人们端来了两杯咖啡,然后十分礼貌地向对方道谢,“我真的很感激您的努力。”
“我只是在尽忠职守而已。”孔泽平淡地回答,然后拿起了杯子,一下子喝了一大口咖啡。
热气腾腾的咖啡,带着苦涩的味道灌入到了他的胃中,一瞬间似乎给他来到了无穷的精力和魄力,他精神陡然一振奋,眼睛里面的血丝也消退了不少。
“您这一趟有什么收获呢?”等他喝下咖啡之后,夏尔不紧不慢地问。“伊芙堡里面挖出了秘密吗?”
“没有挖出秘密,但倒是挖出了幽灵。”孔泽冷淡地回答,“先生,伊芙堡里面,没有什么布沙尼神父。”
夏尔并不感到意外。
“那详细跟我说说情况吧?”
“我到了那里之后,亮出了我的身份,所以典狱长十分配合我的调查。”孔泽开始解释,“然而,1829年毕竟已经是十几年前了,当时的典狱长已经去世,就连狱卒也换了不少,所以很多情况,大家也只能凭借模糊的回忆和留下来的文档记录来进行查询。然而我们还是可以确定,当时的狱中,没有一个神职人员姓布沙尼。”
“也许是化名呢?”夏尔不动声色。
“那也不可能。”孔泽摇了摇头,“先生,在监狱里面听囚犯做忏悔的神父,是很少的,而且轻易不会更换,他们一个个都有记录的,要么死了,要么就在牢里,没有人听说过布沙尼,也没有人没事跑到马赛和巴黎晃悠。”
“所以这就是一个幽灵了……是吗?”夏尔明白了孔泽的意思。
沉吟了片刻之后,接着,他又问,“那么故事里面的另外两个人呢?”
“这正是我要跟您解释的。”孔泽不慌不忙地看着夏尔,“当时我们和英国人关系非常差,所以监狱里面关押了不少英国军官,里面当然还有贵族,可是我们查了一下类似的档案,在1829年左右去世的在押英国囚犯里面,没有符合这个故事里面描述的英国青年贵族,更别说手里还藏着钻石了——先生,囚犯们的私人财物都是会被登记在案的。”
“如果他是瞒着狱卒私藏呢?”夏尔反问。
“那他就倒大霉了。”孔泽冷笑了起来,“没登记的财产是不受保护的,狱卒们只要一发现,随时都可以抢走,他还无处伸冤,因为在法律上这就是不存在的财产。就算他运气好没被狱卒发现,给了另外一个囚犯……但是在伊芙堡有规定,在另一个囚犯临终之前做忏悔的时候,一定也会有狱卒在场旁观的,因为伊芙堡里面关了不少重刑犯,他们临死之前也许会吐露出什么有价值的秘密。所以如果那个囚犯如果是死后拿出来给神父,肯定也会被充公掉,嗯……您明白的。”
夏尔一想,也确实明白了。
【价值四万五千法郎的钻石,狱卒们在对方死后发现的话,怎么可能不起贪心?怎么可能让一个神父安安稳稳地带出监狱交给别人?】
“那么,这个送别人钻石的英国贵族,也是幽灵。”夏尔做出了结论,“接下来呢?应该轮到故事里面那个死掉的囚犯了吧?”
“精彩的地方在这里,先生。”孔泽的眼睛里面瞬间又闪耀出了鬼火,“在明白了所谓的布沙尼神父和什么英国贵族,都是编出来的故事之后,为了不虚此行,我就开始调阅1829年左右死去的囚犯的记录,结果发现了一件稀奇事。”
“什么稀奇事?”夏尔马上问。
“1829年,有一个被关了14年的囚犯死了。”孔泽放低了声音,但是夏尔还是听得清清楚楚,“虽然听起来关了很久了,但是因为被关进来很早,所以他当时也不过是三十岁出头的年纪而已。他的死因比较奇特,档案上记载很简略——越狱失败,被处死。然而这不是最奇怪的地方,最奇怪的地方是他的罪名……他是在波旁复辟时期,因为被怀疑是皇帝的秘密支持者,而被忠于波旁王家的法官以危险政治犯的名义送进来的。”
“什么?”虽然夏尔当时有些懵懂,但是很快就回过神来了。“这……怎么会?!”
【确实很奇怪。】
奇怪的不是1815年,复辟的波旁王家把皇帝的支持者当成政治犯送进伊芙堡监狱,奇怪的是,在帝国复辟之后,这样的政治犯居然没有被放出来。
在帝国复辟成功之后,皇帝陛下当然不会忘记他那些被王家迫害、在监狱受苦受难的支持者们,他颁布了敕令,让司法部门洗清他们的罪名,然后把他们都放出来,这些支持者也对皇帝感恩戴德。
然而,在伊芙堡,居然会有一个皇帝的支持者,没有被洗清罪名放出来,反而被关到了1829年直到死去?
简直不可能。
“伊芙堡的人疯了吗?还是说当时的典狱长是忠于王家的叛贼?”夏尔很快镇定了下来,然后冷冷地问。
“都不是,实际上当时那个典狱长根本不在乎为谁效劳,他负责的只是让囚犯受到惩罚、不至于越狱而已,政府送谁来他就关谁,让谁走他就送谁走。所以,这不是他从中作梗。”孔泽轻轻摇了摇头,“实际上,作梗的是巴黎。在那阵子,典狱长收到了来自巴黎的公文,说这个囚犯思想激进危险,不在释放之列,典狱长后来还写公文去咨询,然后得到了一封更为严厉的批复,强调决不允许释放,所以典狱长只能继续把那个年轻人关着,虽然他一直在为自己哀嚎喊冤……直到死去。”
“那巴黎为什么不干脆下令杀了他呢?”夏尔反问。
“当时的典狱长没有去问,他只是忠诚地执行了政府的命令,而我个人的推测是,做这个决定的人不敢让皇帝知道这一切,毕竟法国的死刑命令是需要皇帝本人签署的。”
“也就是说,这个倒霉蛋,以支持拿破仑皇帝的罪名,在拿破仑皇帝的监狱里面被关了十几年,然后死去了?”夏尔的脸色很古怪。“监狱里面没人觉得奇怪吗?”
“您对官僚系统的期待值未免太高了,先生。”孔泽的脸色也很奇怪,似乎是嘲讽又似乎是无奈,“他们只是忠实机械地完成任务而已,尤其是政治犯监狱这种地方,更加是从来不问为什么,因为政治是没有为什么的,问的越多的人,死得越快,既然巴黎已经做出了决定,他们就只管执行,没人再多管了。久而久之,这个年轻人自己也不再喊冤了,似乎接受了自己倒霉蛋的命运。”
“那他为什么还要越狱呢?还有,他是怎么死的?”夏尔反问。
“这一切的细节,档案里面写得都很简略,而且因为当时的典狱长已经去世了,所以更加难以得到第一手的资料,现在我只能先让监狱自查,去问已经退休的狱卒,尽快把事情尽快搞清楚。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死去的。”孔泽回答。“不过,目前的进展,已经值得我先回来一趟了,我要去弄清楚,在当时的巴黎,到底是什么人批复伊芙堡监狱,让他们继续关押这个年轻人的。”
“我明白了……”夏尔拉长了音,显然又陷入到了思索当中,“那么,这个可怜的年轻人是哪里人?”
“他是马赛人……”孔泽回答。
“见鬼了,又是马赛!”夏尔忍不住骂了一声,“怎么什么都是马赛?”
“所以这就是作为有趣的地方了。”孔泽也有同感,“正因为这个年轻人是马赛人,所以我觉得一切的故事都不会那么简单,也许布沙尼神父的故事是假的,但是他这个故事说不定是有原型的呢?”
“好了,那么他到底叫什么名字呢?”夏尔笑了笑,“您别卖关子了,故事到这里就该有个结尾了。”
“他的名字叫……”孔泽有意清了清嗓子,然后以如同法师念出咒语一样,念出了一个名字,“爱德蒙·唐泰斯。”
“爱德蒙·唐泰斯……”夏尔喃喃自语,把这个名字重复了几遍。
这个名字看起来很普通,并没有任何稀奇地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重复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后背却微微感受到了一股寒意,犹如是被幽灵触摸一样。
然而,世界上没有幽灵。
夏尔猛然抬起头来,看着孔泽,“让你在马赛的人抓紧一点,去访查一切有关于这个爱德蒙·唐泰斯的消息,然后到法院里面是找一下有关于这个人的所有卷宗!”
也许是直觉,但是他真的认为,这个爱德蒙·唐泰斯可能是突破谜团的一把钥匙。
“是!先生。”孔泽马上直起腰来接受了命令。
……
而就在这时,在一座恢弘的府邸里面,正有一个苍白的身影,正在二楼宽阔的书房来回走动,时不时地看着窗外的月光,以及月光下的花园,看着那些花朵在晚风当中摇曳的身影,犹如看着一个个幽灵在黑暗当中徘徊。
他在思索着什么?他又在等待着什么?
没有人知道。
“人啊,身在主中不自知!”不知道过了多久,书房里面突然传出了一声沉闷的叹息。
第26章 挑衅与比试
虽然早就知道孔泽是一个非常优秀的警探,但是当听完了他的报告之后,夏尔还是深深地叹服于他缜密的调查所得到的结果。
如同他所期待的那样,伊芙堡这座令人绝望的监狱里面,果然深藏了大量的希望,孔泽挖掘出了许多十分重要的信息。
布沙尼神父果然是一个化名,是一个从来不曾真正存在的人物——然而,他又有实际上的存在意义。
从他的整个活动轨迹来看,这个人一定和伊芙堡、和马赛有关。
不止是布沙尼神父,维尔福检察长,贝尔图乔管家,还有那个被关到死的犯人爱德蒙·唐泰斯……这林林总总的人们,都和马赛有关。
【这个城市里面,到底有什么尘封起来的旧事,以至于一切线索都似乎牵扯在这个地方上面呢?】
他还想不明白。
但是,唯一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基督山伯爵必然牵涉到当年马赛的一桩桩陈年旧事当中,否则无法解释这一系列的巧合为什么偏偏就落到他的身上。
在跟夏尔报告了自己的发现之后,孔泽马不停蹄,现在已经前往内政部,查询当年命令伊芙堡继续拘押那个爱德蒙·唐泰斯的人,到底是谁;而夏尔也没有闲着,他也开始了他的调查。
威尔莫勋爵,布沙尼神父,这是两个据说和基督山伯爵有密切关系的人,而且现在很巧,都在巴黎。
夏尔打算拜访这两个人。
他决定先拜访那个英国贵族威尔莫勋爵。
毕竟,就目前所得到的情报来看,威尔莫勋爵是基督山伯爵的仇人,就算夏尔向他咨询伯爵的秘密,他也不会告诉伯爵,至少情报不会快速被泄露出去。
另外,还有一点——在夏尔的心中,布沙尼神父现在已经是一个重点人物了,他想要先暂时再观察一下,看看那位神父到底是何方神圣。
一大早,夏尔就乘坐马车来到了巴黎城内繁华的第六区,然后来到了临街的一座公寓前。
在向门房通报了访客的身份之后,他很快就被允许进入到了其中,然后来到了威尔莫勋爵在巴黎的临时寓所当中。
夏尔在客厅等着主人的接见,这客厅里的布置象大部分供出租高级公寓的客厅一样,陈设十分模式化,一只壁炉,壁炉架上放着两只新式的瓷花瓶,一架挂钟,一面两边都刻花的屏风,还有用黑色饰边的红色窗帘。唯一能够体现出主人身份和爱好的东西,只有在客厅角落里面摆放着的、英国人常爱用的猎装和马靴,以及几柄长剑。
房间里面窗帘紧闭,所以光线有点暗,虽然点着几盏灯,但毛玻璃的灯罩光线看起来很微弱,让夏尔微微感到有些不适应,不过既然他是客人,所以也只好客随主便了。
过了十分钟以后,墙壁上的挂钟开始敲响,敲到第五下的时候,客厅旁边的门开了,一个个子略高,身材结识,长着暗红色的稀疏胡须的中年人,昂首阔步的走了进来。
他的脸色苍白,金黄色的头发已有些发灰,看上去已经不再年轻,但是目光里面炯炯有神,高耸的鹰钩鼻子让人觉得他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他穿着一件高领的蓝色上装,上面钉着镀金的纽扣,闪闪发亮的纽扣让他显得更加盛气凌人。
他一进来,就用目光扫了夏尔一眼,然后以英语开口了。“阁下,您知道我是不说法语的,所以如果有不便的话我很遗憾。当然,你可以说法语,我听得懂。”
他的语速不快,但是明显带着一种一股浓重的鼻音,傲慢的态度溢于言表。
夏尔对对方的态度不以为忤——毕竟,如今的英国国势昌盛,科技发达,可以说是欧洲最强大的国家,它的贵族们有这样的傲气也并不奇怪。
他今天是来打探情况的,并不是来吵架的。
“你好,威尔莫勋爵。”夏尔十分客气地站了起来,摘下了自己的丝绒礼帽,微微向对方颔首,然后以流利的英语回答了对方,“我尊重您不想说弊国语言的愿望,您尽可以用您的母语来进行今天的访问,我也会英语。”
也许是因为夏尔的英语太过于流利,威尔莫勋爵有些诧异地又扫了他一眼。
“不愧是特雷维尔这样的名门子弟,受到的教育十分完备。”
“希望这能给您留下一个不错的第一印象。”夏尔笑了笑,然后重新坐了下来。
金发的少年人,虽然看上去还十分年轻,而且斯文的相貌让他没有多少压迫力,但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他,在这种场合里面倒也进退自如,并没有显得有什么露怯。
“我听说您是一个很有资历的冒险家,在世界各地都闯荡过。”夏尔以恭维开始了今天的访问。
“是的,你的情报没有错。”威尔莫勋爵没有任何谦逊的意思,反而是昂着头对夏尔说,“我闯荡了很多地方,见识过很多东西。”
“向您致敬,先生。”夏尔不咸不淡地又恭维了一句,然后继续说了下去,“那么据说您和另一位大冒险家基督山伯爵也认识了很多年了,对吗?”
“是的,我认识他很多年了,甚至我多年前就已经开始希望他死在我手里了。”到听到基督山这个名号的时候,威尔莫勋爵不屑地撇了撇嘴,“如果你们希望调查他的话,我这里恐怕确实是最好的地方了。”
“也谈不上调查他。”夏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意淡化了自己对伯爵的敌意,“毕竟,基督山伯爵是突然来到我们国家,并且迅速成为一个新闻人物的,很多人对他都有些好奇——这应该不足为怪吧。”
“这家伙是个彻头彻尾的怪人,你们好奇很正常。”威尔莫勋爵冷笑了起来,“不过,他是个天生的灾星,谁碰上了谁就倒霉,你们也要做好心理上的准备。”
“倒不至于到这个程度吧?伯爵虽然性格有些古怪,但是大人物有几个性格不古怪的人呢?”夏尔摇了摇头,为伯爵说了好话,“我觉得他大致也能算是个好人吧,至少为人慷慨。”
“大致能算个好人?”威尔莫勋爵仍旧在冷笑着,“那只是你还不够了解他而已,等你足够了解了你就会发现他是一个多么无法无天的人!”
“看来您对他确实成见太深了。”夏尔耸了耸肩,“好吧,那我们言归正传吧——您是在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在他很年轻的时候,那时候他大概二十岁左右吧。”威尔莫勋爵冷冷地回答,“那时候我在印度,为英国军队服役——而他,就在印度一个小王国的军队里服役,和英国人作战。那时候我们就已经是敌人了。对了,他那时候还是叫柴康,不是叫基督山伯爵。”
“那么那场战役谁输谁赢呢?”夏尔冒昧地问。
“当然是我们赢了,难道还有谁能战胜英国军队吗?”威尔莫勋爵傲慢地回答,“在那场战争里,柴康成了俘虏,我就是那时候认识他的——那时候我们准备把这些俘虏押解到英国去坐牢,他也被关在一艘囚犯船里,结果在途中他潜水逃走了,这个狡猾的贼!”
“您就是那时候将他看成死对头的吗?”夏尔接着问。
“那倒没有,他当时是英国的敌人,但并不是我的敌人,再说了,他效力的土王已经被我们打败消灭了,我们也不需要和他继续对垒,而我,也很快就退出了英国军队,成为了一个自由的冒险家。”威尔莫勋爵摇了摇头,“所以第二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并没有把他当成敌人,相反,我把他当成了一个潜在的合作者,一个很机灵的冒险家。”
“他的财富,就是在你们的冒险过程当中得到的?”夏尔继续试探着问。
“是啊,自从他逃离了囚犯船以后,他就开始到处旅行,到处冒险,在希腊发生内乱的时候,他正好在忠于希腊国王那一派人的军队里服役。那次服役期间,他在塞萨利山上发现了一个银矿,但他的口风很紧,把这件事瞒过了每一个人。纳瓦里诺战役结束后,希腊政府局面稳定,他向国王奥图要求那个区域的开矿权,国王就给了他。他因此成了巨富。”威尔莫勋爵耸了耸肩,“当然,以我们英国人的标准来看,他也不算是特别富吧。”
“那您认为他到底有多少财产呢?”夏尔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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