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剑与法兰西 第581章

作者:匂宮出夢

就在欢呼和花香的海洋当中,帝国最有权势、地位最高的一群人,踏着街道向圣母院走了过去。这毫无疑问将是整个帝国最为光彩的瞬间之一。

作为帝国大臣、作为拿破仑三世陛下的亲信之一,夏尔·德·特雷维尔当然也在骑着马向圣母院前行的人群当中。

虽然他的骑术并不是太好,但是因为今天的马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易于驾驭的马,而且行进的速度并不快,所以他倒也可以应付得不错。而旁边和他紧紧挨着的,是他的爷爷特雷维尔元帅。

虽然元帅年事已高,不过因为精于骑术的缘故,所以他倒是显得比夏尔更加从容。不过,他的脸上略微有些疲倦,好像并未受到巴黎今天的狂热气氛的感染。

“爷爷,您的身体不好吗?要不要休息下?”看到爷爷如此表现,夏尔有些为他担心。

“不,我没事,夏尔。”特雷维尔元帅仍旧半睁着眼睛,不过嗓子倒是中气十足。“我只是觉得有些厌倦而已,打不起精神来。”

“这样的场面还打不起精神来吗?”夏尔半开玩笑地问,“你看全城都沸腾了呢。”

“这样的场面你们见得少,可是当年我见多了,那时候时不时就有庆典和阅兵,波拿巴家族的人就爱搞这个。”特雷维尔元帅淡淡地说,也不知道是在缅怀还是在讥嘲,“当年皇帝娶路易莎的时候,场面比今天还要大,我也在场……没想到,一下子就过了四十年了啊……皇帝那时候笑得多开心啊,谁能想到后面发生的那一切呢?”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长叹了口气,为时间的流逝而感到不可思议。

“庆典是有好处的,至少我们把人民哄开心了,法国人民就爱虚荣。”夏尔笑着转开了话题。“我想只要这个目的达到了,这一切就是物有所值的。”

“他们只要来这里欢呼,就有免费的酒水喝,还有礼物可以领,当然十分兴奋。”元帅眯着眼睛回答,“可是当把我们送上断头台的时候,他们还是会发出一样的欢呼。”

“这样的日子……您就别说这种话了吧……”夏尔微微感到有些发窘。

“哈哈哈,年轻人,听不得坏话可不行。”特雷维尔元帅大笑了起来,似乎是在为逗弄了自己的孙子而高兴。

很快,这群人就来到了巴黎圣母院的门外,在士兵们致敬的时候,他们纷纷下马,然后在僧侣的带领下走进了教堂当中,此时的教堂内已经挤满了人——社交界的翘楚、外国的公使、法国各地的政府代表、甚至还有一些经过精心挑选的巴黎市民。

在陛下走进来之后,大家一边欢呼,一边热切地注视着春风得意的皇帝陛下,似乎是在分享他的喜悦。

在1572年8月18日,巴黎圣母院也曾举办过一次婚礼,婚礼的双方同样来头极大。男方是当时的纳瓦拉国王亨利(也就是未来的法国国王亨利四世),女方是瓦卢瓦王朝的公主、当时的查理九世国王的亲妹妹玛格丽特,两个人缔结了婚姻,也几乎确认了未来法国王位的归属——就是为了纪念这个有历史意义的日子,所以婚典被特意安排到了今天。

然而,也就是这场婚礼之后,法国猝然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1572年8月24日凌晨,巴黎数万名天主教民兵,伙同警察和士兵一起,猝然对城内的新教胡格诺派教徒进行血腥的大屠杀。

他们根据事先画在胡格诺教徒居所门前的白十字记号闯进屋去,把多数还浓睡未醒的人尽行杀戮,然后将尸体抛进塞纳河中,这种灾祸并不只是降临在平民身上而已,多位贵族和高官因此而丧命,甚至连当时宿于宫廷党总的亨利及孔代亲王,也都在冲进宫中的天主教民的压力下,被迫改宗天主教。

继巴黎大屠杀之后,许多其他法国城镇也发生了屠杀胡格诺教徒的事件。由此又引发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宗教战争,直到1598年,已经成为了法国国王的亨利,颁布了南特赦令宣诏各地赦免新教徒后,才告停息。

当然,今天的波拿巴王朝内,自然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经过了数百年宗教战争、以及数十年大革命的洗礼,如今法国人的宗教热情早已经消褪得不剩几分了,更何况未来的皇后陛下已经改宗了天主教。

在皇帝和他的臣仆们进入圣母院辉煌的前厅之后,整个前厅的气氛开始变得十分紧张起来,人人都看着门口,等待着今天的另一位主角。

并没有辜负他们的期待,很快,身着白色婚纱的卡洛娜公主从门前出现了。她的婚纱是经过专门的工匠订制的,将原本就青春靓丽的公主本人,衬托得魅力动人,却又多了几分皇后的威严。

洁白的裙琚从后面垂下,拖得很长很长,以至于必须要侍女在后面抬着才能够前行。

“多美的皇后啊!”人们互相交替了几个眼神,充满了赞叹和钦羡,有些人则还有隐隐约约的惋惜。

然而,不管心里作如何想,人们口中还是发出了近乎于整齐一致的欢呼,一时间整个前厅都沸腾了起来,帝国最为辉煌的一刻终于到来了。

然而,旁人的欢呼却并没有触动这位公主殿下,她昂然抬着头,旁若无人地看着前方,一步步地向前走着。她的脚步平稳,眼神犹如是踏上注定征途的士兵一样。

何等意志坚定的人啊,她看来不会轻易满足于一个虚荣的皇后地位的。夏尔一边心想,一边琢磨该怎么应对。

而在皇后陛下的后面,跟着一群盛装打扮的贵妇,她们同样穿着华丽的长裙,但是却又谨慎地以细碎的脚步跟在皇后后面,既为皇后提供了陪衬,但又绝不遮挡皇后陛下的光彩。

这群贵妇最前方的是夏洛特,她面带笑容地走在前方,好像真的很满足于自己的地位、以及波拿巴家族的光辉一样。

因为刚刚生育过的缘故,她经过了细心的调养,从没有为社交活动所累,所以肌肤圆润洁白,在灯火下晶莹透亮,更让她的笑容显得迷人。蓬松的长裙间,一头瀑布般的金发倾泻而下,虽然已经刻意掩饰,但是看上去绝不比皇后陛下失色——至少夏尔看来是这样。

“你倒是给我们找了个好皇后。”就在这时,特雷维尔元帅突然在夏尔旁边说,“不过你得小心,她看上去不是个善茬。”

“我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极力推荐她的。”夏尔笑着回答。“法国和皇室需要一位有头脑而且有决心的女子来充当保护人,很幸运的是我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合适不合适还得往后看吧。”特雷维尔元帅耸了耸肩,“要是生不出孩子来,再有头脑也白搭。”

“该有的东西总会有的,皇后陛下这么年轻健康,想必能够为帝国带来合适的继承人……”夏尔随口回答。

就在这时,好像是不经意的一样,未来的皇后陛下突然将视线微微移到了他的身上,然后细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

这惊鸿一瞥别人都没有怎么注意到,然而夏尔却没有忽视,他停下了话头,满面笑容地朝皇后陛下微微躬了躬身,而这时候公主马上转开头去。

“她好像对你印象不怎么好。”元帅低声问。“怎么回事?”

“忘恩负义,是君王们的特权,爷爷。”夏尔耸了耸肩。

第784章 荣耀与胁迫

“忘恩负义?”特雷维尔元帅皱了皱眉,思索着孙子话中的意思,“你是说我们的皇后陛下并不感激你?”

“也许是这样的吧,在她看来,好像她是被自己的父亲卖到法国来的,而我是教唆她父亲做下这事的罪魁。”夏尔低声回答。

“这些女人啊,总是什么都要,又总是觉得自己清白无辜!”特雷维尔元帅有些生气地说,还好他还有理智,控制了自己的音量,“你将这样的富贵赠送给她,她接受之后倒还要怨怪你!”

“人们总是这样,这并不出奇。”夏尔耸了耸肩,“不过,我相信纵使她有这样的想法,现实也会慢慢教育她的,毕竟她孤身来到宫廷当中,无论如何都需要帮手。”

就夏尔看来,这位卡洛琳公主绝对不是泛泛之辈,不仅意志坚定,而且恐怕还有自己的野心——至少不会心甘情愿地当一个沉默的花瓶皇后。她出身于一个贫弱落魄的王族,没有后援也没有财产,如果想要在国事当中发挥重要影响力的话,就需要旁边人的帮助。

更何况,她还要面对波拿巴家族的亲王们的挑战——这些亲王们野心勃勃,可不会愿意看到她的孩子登上皇位。

而特雷维尔家族,显然可以成为她的帮手。所以夏尔也不着急,等着时间来教育这位皇后,让她放弃这点无聊的执念。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你也不能掉以轻心。”听完了他的解释之后,老人点了点头,“夏尔,你现在行事也要小心点,毕竟我们已经树大招风,人人都嫌我们势力太大。”

“这个我当然会小心了,我会注意不给别人可乘之机的。”夏尔连忙回答,“不过……凡是走到我们这个地步的人,总不能因为畏惧别人的嫉妒就踌躇不前,不是吗?”

“这倒也对。”老人同意了他的看法,然后转头重新看向了整个教堂的中央。

此时此刻,皇后陛下已经走到了拿破仑三世皇帝陛下的身边,他们两个人互相对视着,皇后显得凝重而高贵,而陛下虽然表情平静,但是犹能够看得出深藏于心的喜悦。而他们两个人的旁边是巴黎大主教,他将在今天给陛下证婚。

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皇帝陛下和自己的伯父一样,一上台就开始就寻求同天主教会和解,而已经日渐衰颓的罗马教会当然也不会拒绝来自法兰西的帮助,两边很快就紧密结合在了一起。

在皇帝陛下的授意下,天主教士开始进驻到每一个公立学校当中,以便“纯洁国民的思想”,而教会的财产,也因为政府的刻意优容而大幅增长,在这样的情况下,罗马教会当然对帝国皇帝十分殷勤,皇帝的这一次婚姻,也得到了教皇陛下本人的亲自祝福。

这一场盛大的婚事,在皇帝看来是一次炫耀自己地位的极好机会,然而……其更大的意义并不仅仅在此。

没有得到皇位的时候,他浪荡一生,一心以复国为念,从未关心过什么后嗣,可到了登基之后,整个情况就不同了,他必须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的帝国能够长久地延续下去,而皇后将有希望让这个问题得到解决。

他还不老,还可以做最后的努力,以四十三岁的年纪迎娶十九岁的妻子算不上骇人听闻——皇帝不也是在四十一岁的时候娶了十八岁的露依莎,并且得到了罗马王吗?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静静地打量着自己未来的妻子。

在婚礼之前的筹备阶段,她来到皇宫当中已经住了快一个月了,虽然礼仪上的要求使得他们不能过多相处,但是每天都有见面的机会,在这些时日当中,他发现自己这位妻子,不仅没有王族的骄矜,而且心地也十分善良,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皇后人选。

波拿巴家族原本就十分喜欢攀附,在碰到了这样的皇后之后,皇帝那颗充满了欲念、浮夸、狡狯乃至残忍的心,顿时就软化了下来,难得一见地对一个女子兴起了爱意。

万众在瞩目着他,但是他毫无所觉,只是打量着对面的女子。

她身穿婚纱的模样,好看极了,简直就像是误入凡间的天使一样。

虽然他看得出来,皇后现在还十分紧张,甚至对他和法国有些反感,但是他相信,只要他之后展示出自己的诚意,在婚后的生活当中善待这个妻子,那么她终归还会有对自己敞开心扉的一天。

旁边的主教一直在喋喋不休,但是只有在他说完之后,皇帝陛下才注意到了他,因为这时候旁边的侍从们递上来了一个小盒子。

他从盒子当中拿出了戒指,然后站到了皇后的面前。

皇后明显有些退缩,但是最后还是站稳了脚步,怯生生地抬头看着她。

她看起来是多么可爱,又是多么紧张啊,她大概还在为婚后的生活而忧虑吧。

我会好好呵护你的,孩子。

因为兴奋而油然生出的一股奇怪的爱怜感,他拿起了熠熠生辉的戒指,套到了皇后右手纤细的手指上,旁边的喧哗给他带来了无比的虚荣感。

一个什么都没有、也无人尊敬的意大利破落贵族户,在时势的激荡当中跌宕起伏,他们进攻,他们掠夺,他们甘冒奇险,他们被命运推上了前台……他们最后成为一个国家至高无上的主人,然后他们迎娶了一个王族的女子。

在金碧辉煌的灯火当中,他又体会到了伯父曾经体会过的至高无上的幸福感——虽然从等级上来说,冯·荷尔施泰因·戈特普这样的小王族支系没办法和哈布斯堡直系来比较。

这场婚礼到了傍晚时分才进入尾声,随着皇帝为皇后加冕,就在几乎无穷无尽的欢呼声当中,法兰西人迎来了自己新的一位王后,也终于迎来了一个完整的皇家,波拿巴家族对法国的统治,现在看来是稳如磐石了。

道路两盘的鲜花经过一天的摆放,已经开始枯萎,但是天空中的烟花却四处绽放,在天空当中织出各种各样的美丽图案,整个城市都陷入到了欢庆当中——虽然其中有许多人只是表面上欢庆而已。

在庆典将要结束的时候,夏尔原本打算带着已经明显露出倦意的爷爷离开,然而他还没有起行,却被人叫住了,这个叫住他的人,赫然是大银行家德·博旺男爵。

男爵自从儿子莫里斯不幸丧生之后,一直没有从打击当中恢复过来,他最近一直深居简出,极少参加大型盛会,不过今天的婚礼,作为国内屈指可数的金融家,他当然要参加盛会了,可不能不给陛下面子。

“先生,您叫我有什么事情吗?”夏尔有些奇怪,毕竟这样的场合可不是说什么正事的时候。他发现,他两鬓的白发似乎比前阵子两个人见面时要更多了一些。

“有一些重要的事,比较紧急,我想当面跟您说一下,特雷维尔先生。”男爵的脸上十分平静,看不出任何的异样来。

夏尔犹豫地看了一下爷爷。

“没事,你们谈吧,我自己就可以回去。”元帅挥了挥手,示意孙子不用顾忌他。

“好吧,先生。”夏尔也不再犹豫了,带着满腔的疑惑,跟着德·博旺男爵来到了他的马车里面。

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天空已经被残阳染得金黄,光线十分黯淡,在车厢当中,男爵的脸色半明半暗,看上去令人有些心生不安,烟花的辉光不时地闪烁,但是这一闪一消非但没有让男爵显得和蔼可亲,倒是更平添了几分狰狞。

自从夏尔坐上了马车之后,男爵只是吩咐仆人赶紧驾车离开,然后一言不发,夏尔虽然刚开始的时候还有耐心,但是很快就忍不住了——毕竟他的事情也很多。

“先生,您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要交代吗?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的话,尽管提就是了,只要我办得到,一定会为您做的。”夏尔低声问。

他却没有想到,男爵的回答会那么奇怪。

“你……出了这些废话,就没有别的话跟我说了吗?”男爵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原本的不安感更加强烈了,自己是在哪里得罪了这位大银行家呢?以他平常的为人,平时都是笑呵呵的,纵使自己某些小地方触怒了他,他也绝不会做出这么伤和气的样子来。

他现在这样表现,那就说明……自己一定是在不经意之间做下了什么大错事,触怒了对方。

然而夏尔仔细思索,但是怎么想也想不到自己做的什么事,会如此触怒这位男爵。除了那件事……可是那件事,萝拉应该怎么也不会告诉男爵才对啊?

他想了很久也想不出头绪来。

他倒也不是害怕对方——事到如今,以他现在的地位,并不用害怕男爵能把他怎么样,但是不管怎么说,男爵都是他重要的合作者,他不想因为一点莫名其妙的事情就失去这个帮手。

“如果我有什么事情惹怒了您……您可以明确地指出来,因为我可能无心之下做错了什么。”想了片刻之后,他强行按捺住了心中的不安,紧张地回答。“先生,我们现在是十分密切的合作者,我是不会有意做出有损于您、有损于我们共同利益的事情来的。”

“亏你还知道我们是合作者?那你为什么要干出这样的混账事!”他这席话,并没有得到预想中的效果,反而像是火上添油似的,惹得男爵大发雷霆。“混账小子!你……你居然诱骗了我的女儿!”

……夏尔呆住了。

他真没有想到居然会东窗事发。

萝拉怎么会把这种事告诉父亲呢?难道她不知道自己掌握着她这么大的把柄吗?

因为思绪有些混乱,所以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怎么?!平常你不是挺能说的吗,现在怎么没词了?继续说啊!”男爵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好像再没有了平常的风度,“就像骗我女儿那样再骗骗我啊!做得到的话你就试试看!混账东西!”

他的咆哮盖过了马蹄声,震得夏尔的耳膜都有些发疼。

然而夏尔却还保持着最基本的镇定,他想要把具体情况先弄清楚。

“……是萝拉告诉您这件事的吗?她……她……”他没有傻到去否认这件事,只是大着胆子问,不过他还是说得有些艰难——毕竟对一个父亲说自己强暴了他的女儿,这件事实在有些难以启齿。“她有没有说过我们之前交往的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