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剑与法兰西 第26章

作者:匂宮出夢

这些贵族在现实压迫下,不得不和普通平民一样在异国他乡挣扎求存,从事过去所鄙视的劳动活——有当鞋匠的,有当裁缝的,有当厨师的。比如夏尔的爷爷和堂爷爷,特雷维尔公爵兄弟两个,听老侯爵说当年就是在德意志的杜塞尔多夫靠修鞋维生的,后来因为修鞋技术大大提高,生意干得不错,两兄弟还搞了一家小铺子……

后来,波拿巴帝国建立,然后波旁王朝复辟了,贵族们纷纷从外国流亡地返回到法兰西,虽然国家一直都有相应的补偿措施,但是也不可能完全补足之前所失去的一切,于是贵族的财产大大缩水也就不足为怪了。

在这种窘境之下,很多贵族顺应时势,就与过去所蔑视的平民富翁们通婚,娶那些资产阶级的女儿,变相地用姓氏来换取金钱。法兰西两大统治阶级,就这样开始了并不通畅的沟通与融合。

而拿破仑帝国的将领们,是贵族们求亲的首选人群之一。

次要原因是,他们名望卓著,为法兰西战斗了多年,就算是平民出身也算是高贵。

主要原因是,拿破仑帝国的大军踏遍了欧洲各地,也抢掠遍了欧洲各地,他们攻占过米兰,攻占过威尼斯,攻占过马德里,攻占过里斯本,攻占过维也纳,攻占过柏林,攻占过莫斯科……他们聚集起来的珍宝钱财无数。更别说还有从各个城市那里勒索的赎金,比如米兰城,当初就是缴纳了一亿两千万法郎的赎城费之后,才免于被皇帝焚城之劫的。

正因为如此,拿破仑帝国的高级军官们几乎人人都发过大财,过着挥金如土奢侈至极的生活,就连夏尔的爷爷,当年也是有着出了名的风流生涯。

这种联姻,里面能有多少爱情的因素,那就不问自知了。门第卓越、家世显贵的公爵显贵,和一个平民出身的将军之女,为了钱而结婚之后,究竟会有多少共同语言呢?

夏尔一边思考着,一边推演着棋盘的棋子。

有点头绪了。

为什么老元帅会觉得自己女儿的死有蹊跷呢?而为什么他不去直接找公家,而是请托自己的老战友呢?会不会跟自己女儿的婚姻有关系?

会不会……他觉得……

夏尔越想越深入,渐渐地,他抬起了白王后。

“嗯,这里可以作为主要的线索来探究。”他自言自语了一句。

“探究什么呢?”旁边的人用悦耳的声音问。

“探究真相啊。”夏尔下意识地回答了。

然后他回过神来了,谁来了?

声音有点像芙兰,但是又似乎有点不同……

他抬起头来,往旁边看去。

果然不是芙兰。

来者戴着一顶缀着羽饰的粉红色宽边遮阳帽,穿着白色百褶裙,下摆别着玫瑰花饰。和芙兰一样,她的脸型修长,眉毛纤细,配上特雷维尔家特有的蔚蓝眼瞳,使得整个面孔显得柔和而且文静,年纪看上去刚刚二十岁左右的样子,正是鲜花盛放的时节。同时,脸上总是若有若无的微笑,让她显得更加具有别样的神秘感。

夏尔呆住了。

看着夏尔的反应,来者眼睛里似乎带着点嘲弄。

“不打个招呼吗,夏尔?这就是您的待客之道吗?”

接着,她摘下了自己帽子,金色的穗带随之而解开,柔顺的金发从帽子的边沿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淡淡的香味随着风飘入夏尔的鼻中,那是多么熟悉的香味啊。

多久没有闻到了?并不久,但是似乎又很久。

想要忘却的,想要记得的,随着这股香味,一股脑地闪过他的脑海,一时间他浑然忘记了一切。

不,不要,快醒过来!

心里头突然闪过一声呐喊。

夏尔回到了现实世界。

他皱起眉头,紧紧地盯着面前的女孩。

“你……您是怎么进来的,夏洛特?”

“怎么进来的?”看着青年如此之快地恢复了神智,女孩儿脸上还是带着微笑,只是眉毛微微挑了挑,“当然是走进来的啊……和过去一样,我让他们不要通报,然后就走进来了。”

“是吗?”夏尔眉头皱得愈发紧了,“我真该好好和门房说说,以后不要每个人都放进来!”

看到夏尔如此强硬的态度,女孩儿也不生气,只是自顾自地走到夏尔身边,笑意盈盈地看着夏尔。

“你表现得越是尖刻,不越是证明还放在心上吗?”

夏尔噗嗤一笑。“您倒是自我感觉很好。”

“只是我的自我感觉而已吗?”女孩的笑容愈发明丽了。

“当然了,还会是什么呢?”

“那么,为什么你听说爷爷想要将我嫁给莱奥朗侯爵之后,非要废掉婚约而后快呢?”夏洛特温和地问。

“因为芙兰请求我将她的朋友救回来!”夏尔用略有些粗暴的口吻回答。“难道您不知道吗?”

夏洛特敛起了笑容,然后突然抬起了手,然后轻轻地将手放到了夏尔的头上。

夏尔想要摆脱,但最终还是没有动。

微凉的手,划过夏尔的短发,然后抹上夏尔光洁的额头。

“你在害怕。你不敢来见我,不是吗?”

第34章 提醒

他和她认识了。

他和她互相了解了。

他和她有过爱恋。

然后,他和她有了争吵。

然后,他和她分开了。

几乎每一场以分别为终结的恋爱,都是以这五步路线完成其寿命的,所待填充的只是其中的具体内容而已。

但是,他和她是堂姐弟关系。不过,虽说是堂姐弟,但是他和她的诞生日还没差到一个月,基本上是同样大的青年人。

当然,不管年龄差距多大,如果在21世纪,恐怕这是明显的违法行为吧……哦不,即使是在这时代的中国,堂姐弟之间有恋爱关系一样是骇人听闻的罪行。

但是在这个时代的欧洲,为了保持血统,为了让家族财产不至于因为嫁妆而外流,或者为了别的什么,或者哪怕仅仅只是为了攀亲方便,堂表亲之间的恋爱乃至成婚的事例屡见不鲜,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别的不说,路易十六的长公主殿下,不就是嫁给了自己的堂兄,路易十六亲弟弟阿图瓦伯爵的儿子吗?王家尚且如此,下面的贵族和平民又何须有什么顾忌?

然而,他和她最终还是分手了。

并不是因为夏尔有什么道德观念的障碍,也并不是因为害怕影响到特雷维尔家族下一代的生理和心理健康——好吧,应该说夏尔其实也是有点害怕的,但主要原因不是这个。

不管怎样,简单说来就是,夏尔曾经迷恋过堂姐夏洛特,但是,已经结束了。

至少夏尔本人是认为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然而,当那只柔滑细嫩的手轻抚上他的额头时,他依旧忘记了避开,甚至还有些失神。

好在,双耳还能够忠实地传递自己接收到的话语。

“婚约的事,是我故意跟爷爷提的,如果没人来阻止,我最后也会让它中断。可是,我很开心呢,你真的站了出来把这桩婚事给毁掉了……夏尔,我真的很开心呢……”

“爷爷说你干得漂亮,既有胆量又有头脑,已经成为一个真正的特雷维尔了……”

“我知道,你不肯也不敢来见我,所以今天我直接过来了。夏尔,你最近还好吗?”

还好吗?还好吗?还好吗?

诚恳而又带着关切的问候,让夏尔清醒了过来。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不是吗?

微笑重新浮上他的面庞,然后他轻轻地偏开了头,避过了夏洛特的轻抚。

“哦,谢谢您的关心,我还很好。”

他使用的称呼,依旧是恭敬而又带着疏离的“您”。

手慢慢地被收回了,莫名的笑容却依然残留在那姣好的面庞上。

接着,她轻轻退后,然后坐到夏尔的对面,棋盘黑子的一端。“你还是老样子呢。”她望着棋盘,似乎又另有所指。

“还好。”夏尔简短地回答,接着他探询地扫了姐姐一眼。“您今天来,是有什么事情呢?”

“没有什么别的事就不能过来看你吗?”夏洛特依旧微笑。

夏尔没有回答。

夏洛特轻轻叹了口气。

“好吧,除了来看你之外,我确实还有另外一件事。”

“那么,到底是什么事呢?”夏尔表面上饶有兴致地问,内心则在盘算等下就吩咐仆人以后碰到夏洛特来访就宣称自己不在。

夏洛特抬起头来看着夏尔,她脸上微妙的笑容还在,只是里面加上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郑重。

“夏尔,我刚刚从奥地利游历回来。”

虽然两年前分开之后,夏尔再也没有主动去关心过夏洛特的事情,也没有特意去打听过她的行程,但是夏尔模糊地想了起来,确实侧面有些印象,好像听说她最近出去散心旅游去了。现在的人们,常去的意大利或者奥地利旅行,这没什么出奇的,也无关紧要。

“哦,希望您能玩得开心。”他客气而疏离地回应了一句。

夏洛特垂下了双眼,似乎是在思酌着什么,但是突然她又抬起了眼睛,刺得夏尔心头一颤。此刻,夏尔终于想起来了,特雷维尔家的女孩子,终究也姓特雷维尔。

“我在维也纳那里……”她紧紧地盯着夏尔。“觐见了长公主殿下。”

【1830年七月政变爆发之后,波旁王族被逐出了法国。他们先是逃到英国,后来辗转来到奥地利帝国,先是居住在戈里齐亚。1844年,查理十世的长子、波旁王族的首领路易·安东尼因病去世,而他的遗孀(即长公主)迁居到维也纳郊外的弗罗多夫堡。】

夏尔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然后他以凌厉的眼神回视了对方。

夏洛特笑得眉毛都弯了起来。“很意外吗?”

沉重的呼吸仅仅持续了片刻,夏尔恢复了平静。

“不要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你只是个女孩子!”

“效忠已经进了棺材的波旁王族?真是疯了!还有比这个更可笑的举动吗?”

“如果您去做王党的话,我们就只能是敌人了,您知道的。”

应该说这些吗?

不,已经没必要了,这些话当时都已经说完了。

事情既然已经演变到了如今这个样子,现在,夏尔能想出的回答只有一个。

“不意外。我只是很奇怪为什么您要过来告诉我这些,您不怕我去告发吗?”

“告发?”似乎是听到什么很好笑的东西一般,夏洛特用右手掩住了口,小声笑了出来。“你会去告发我吗?一个波拿巴分子告发一个王党分子?”

夏尔没有笑,只是轻轻地将自己刚才走动过的棋子摆回原位。“我还是不明白您为什么要来找我。”

夏洛特看着夏尔慢条斯理地清理棋盘,眼中竟然有些罕见的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