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剑与法兰西 第185章

作者:匂宮出夢

“没什么。”玛丽微笑着,“我只是看您好像有很重的心事,所以就叫您一声。芙兰,别担心了,先吃点东西吧?”

听到了好友的鼓励之后,芙兰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好了,别这么担心,不会有事的,上帝会眷顾您的爷爷还有哥哥的,正如祂会眷顾我的亲人一样。”玛丽紧紧握住了芙兰的右手,“打起精神来吧!特雷维尔先生可不会希望您摆出现在这幅样子……”

被握住手的芙兰,眼睛里掠过了一丝感动,不过,这股感动很快就被原本的忧愁重新覆盖了。

“现在,我怎么还能打起精神来?”芙兰轻轻摇了摇头,眉毛也微微皱了起来,“玛丽,我昨晚又做了噩梦,梦到哥哥……梦到我的哥哥和那群暴民战斗,结果负了伤……上帝啊……”说到这里,她赶紧住了口,再也说不下去了。

“别太担心了,这只是梦而已。”虽然被芙兰的话吓了一跳,但玛丽很快就重新恢复了镇定,“一定不会有事的。芙兰,您不要多想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在九三年那种深渊里面,我们的先祖不也爬出来了吗?这次一定也可以平安度过的,难道现在比起那个时候还糟糕吗?我的叔叔现在也在自卫军里面,我也同样为他担心。但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最能够帮到他们的事情,就是好好呆在家里,为他们祈祷,不为他们添麻烦,难道不是吗?”

“您说的道理,我当然都明白……可是……可是……”芙兰闭上了眼睛,“我就是忍不住要担心啊!我的哥哥现在在冒生命危险,而我却只能安坐在这里,向那个也不知道灵不灵光的上帝祈祷……”

她的哥哥参加了国民自卫军,自从城里的乱事开始之后,就一直再也没出现,很有可能现在还在哪个地方和暴民们战斗着,也许还要冒着枪林弹雨的风险——一想到这一点,芙兰的心就止不住地发慌——要是某一刻他没有得到上帝的眷顾,那……那……每次想到这里,她就不敢再想下去了。

她对政治和什么立场都没有太多的注意,对正规军和起义者两方也没有任何的成见,也不太关心事态发展到如今的这个地步到底是哪边的错,甚至也不在乎自己的哥哥能否战功赫赫,她只希望兄长能够躲过一切灾祸,平安归来。

她万万想不到,绝对想不到,她此刻牵肠挂肚的那个人,此刻正在夏洛特的卧室中和她的堂姐颠鸾倒凤。如果能够知道的话,恐怕少女此刻的心情会大不一样吧……

听到芙兰这句满是亵渎意味的话,玛丽不禁也有些暗吸了口气,可是她心里也清楚好友说得完全没错——如果向上帝祈祷就会有用的话,又有谁还会死在战场呢?

这一瞬间,她心里也生出了原本一般只属于成年人的那种“世事无常”的感叹,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好了,只得收住了口。

这时,她突然突然听见了芙兰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句话。

“这一切都是夏洛特的错,都是她的错!”

“嗯?”玛丽一下子没转过弯来。“那位……那位德·特雷维尔小姐?”

“除了她还能是谁?”芙兰的脸上布满了不悦和气愤,“都是夏洛特,都是因为她的蛊惑,我的哥哥才会加入到国民自卫军当中,去参加什么镇压……一开始我就觉得胆战心惊了,这种时候逃开还来不及,怎么能再进去呢?这下好了,夏洛特都该满意了吧!我的哥哥……我的哥哥……”芙兰越说越是激动,眼睛里突然带上了一层雾气,“他,他原本可以安全地呆在家里的,原本不用去冒生命风险的!我才不要他去管什么义务呢,安安全全地活在我们身边不好吗?不好吗!”

芙兰罕见的发泄式的控诉和咒骂,让玛丽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她呆然看着芙兰,想要安抚却又不知道怎么安抚。

最后,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没有再劝说。要让一贯含蓄的特雷维尔小姐失态到如此的样子,究竟该是何等程度的紧张啊。

哎,让她发泄一下,纾解一下压力也许更好吧。

控诉了一会儿之后,芙兰终于停下来了,重新勉强地恢复了平静。

“抱歉,玛丽……”她略带歉意地看着侯爵小姐,“我刚才真是太激动了。”

“没事,”侯爵小姐摇了摇头,“我反而很感动呢!您和您哥哥这是最真挚的感情,我倒是挺羡慕的。”

说到这里,她的脸上掠过一丝黯然,“其实我要是也能体验一下,那就好了。可惜我的哥哥却……”说到这里,她放低了声音,没有再说下去,以免让自己和好友的心情更加低落。

她勉强又重新笑了起来,用汤匙重新喝了一口汤,“哎呀,我们又浪费了多少时间啊!继续晚餐吧,芙兰,这些都快冷了……”

芙兰听了她的话,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也重新开动了起来。

似乎刚才她们都已经把想说的都说完了似的,再次开动的时候一直没人说话,只有器皿的碰撞声和外面隐隐传过来的枪炮声交相辉映,再度给两位少女的心中投射下无法纾解的阴影。

又吃了一会儿之后,芙兰将餐具都摆回了餐桌。

“我吃完了。”

看得出来她的心情仍旧十分糟糕。

“我也吃完了。”侯爵小姐连忙也回了一句,然后她轻声招呼厨娘来收拾这些餐具。

“这场战斗,”芙兰忍不住又朝窗外看了一眼,“应该会很快结束的吧?”

“是的,我听人说很快就会结束。”玛丽点了点头,“他们都说军队是向着我们的,他们的装备和人数都大大超过暴民们,所以……军队很快就能够扑灭那些暴民,让一切都回归平静。一定会这样的。”

说到这里,她暗暗握紧了拳头,“我叔叔也说了,这次我们绝不能再对暴民有任何的让步了,否则我们将又一次面临灭顶之灾……所以,芙兰,我们亲人的付出都是有意义的,他们是为了我们二战!上帝……上帝一定是会眷顾我们的,他会借我们之手消灭那些无法无天的暴民……”

“为我而战……”听到侯爵的这句话之后,芙兰突然喃喃地重复了起来,眼睛里重新充满了神采,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是啊,是为我而战……哥哥是为我而战的……”

“怎么了,芙兰?”玛丽有些奇怪于自己这句安慰的神奇效果。

“没什么。”芙兰连忙回答,脸上重新显露出了多日不见的笑容,“玛丽,谢谢您的安慰……”

“没事的,这不是我应该做的吗?”玛丽也笑了起来。

芙兰突然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

“玛丽,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问吧。”

“您会用枪吗?那种手枪……”芙兰低声问。

“嗯?”玛丽吃了一惊,但是很快就回答了,“会倒是会用,不过是猎枪。那是以前我跟着家人去打猎的时候学的,猎枪的用法应该和手枪差不多……想来,我应该是会用的吧……不过您问这个做什么呢?”

“教给我吧……”芙兰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我想学习怎么用枪。”

“啊?!”玛丽更加惊诧了,“芙兰,您在想什么呢?枪可不是画笔,也不是玩具啊!”

“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芙兰微微点了点头,“在几个月之前,因为怕出乱子,我的哥哥送给了我一件礼物……是的,他送给了我一把手枪,打算让我在危险的时候用来防身。可是,现在就算有枪,真碰到危险的时候我也不会用啊……后来,乱子慢慢平了,他好像忘记了这件事,一直没有想起来教我,所以……所以我想请您教教我。”

“原来是这样啊。”侯爵小姐心里总算了然了。“这个倒没什么关系,用枪很简单的,您那么聪明肯定用不了多久就能够学会啦。不过……”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芙兰,您可不要以为有了一把枪自己就有多么了不起,跑出去逞强,千万别这么想!”

“现在当然不会了,我怎么能出去冒险给他添乱呢?我只想先学学而已。”芙兰摇了摇头,让朋友放下了心,“不过,以后也许有一天……也许有一天……我能够帮上他的忙吧。就算学会了用来防身,那也不错嘛……”

看着好友期盼的眼神,玛丽不期然地点了点头。

“好吧,既然这样,我就教您吧。我们等下就可以到庭院里去练练。”说着说着她突然开了个玩笑“好在现在这个时间,也没人会因为枪声来抗议我们太吵闹了呢……”

第255章 六月屠城(十二)

云团中传来了隐约的雷声,六月的阴雨又要来临了。天空阴沉沉的,明明时间还是中午,光线却十分黯淡,犹如即将入夜了一般。

在这阴沉之极的天气里,一辆马车在街道上奔驰着,向目的地疾驰而去。

不过,虽然天气状况不是很好,但是街面上总算已经没有了之前从未停歇过的枪炮声与喊杀声。在军队和国民自卫军的努力下,暴民们刚刚被平定,这座城市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平静。

然而,这种平静的到来毕竟不是毫无缘由的。街面上到处都是弹痕和黑色的烟尘,某些地方还留有街垒被轰开后剩下的石块和木块,坑坑洼洼的路面,让马车的行进速度也不禁受到了影响。

这些战乱过后所残留的痕迹,似乎是在向所有人诉说着不久前城内的激战场景。三天的战斗,让一切都变得那样令人不安和恐惧。

好在,这一切终于都结束了。

看样子又要下雨了啊。看着这天气,马车中的乘客暗想。接着,他连忙招呼车夫再加快速度,以免挨上即将来临的大雨。

这个乘客看上去年纪已经不小了,他的头的中间已经有些谢顶,而两鬓的头发已然花白。他是奥迪隆·巴罗,一位政治家,一位国民议会议员,此刻也是秩序党内的一位高级成员,秩序党领袖梯也尔先生的一位合作者。今天也正好是去拜访他的那位合作者的。

“先生,我倒也想快点啊!”听到了催促之后,车夫略微不满地抱怨了一句,“可是现在路面到处都不平整,我还怎么加速呢?更别说还有那么多丘八了,他们现在简直满地都是,我想快点儿也没办法啊!”

一听到车夫的抱怨,这位议员一时也哑然,于是也停了口,不再催促了。

他说得没错,因为政府调来的大军还没有完全散去的缘故,现在的街上到处都是穿着军装的人。而又因为现在乱事已经基本平息了的关系,他们三三两两地集齐着,脸上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紧张和严肃,他们在小声笑着聊着天,讨论着之前的战斗,还有人拿着酒瓶再不断地给自己灌酒。不过他们在之前严格的命令约束下,倒也没有为难那些衣冠齐整的行人。

因为多日战斗的原因,这些军士的面目都已经被熏得黝黑,衣衫也有些凌乱和肮脏,步履也有些蹒跚。还有的人因为过于的疲惫,甚至就直接躺在地上休息了。

这支刚刚拿起枪来完成了镇压任务的军队,完全没有军事小说中那种得胜后飞扬跋扈的威武胜利之师的模样,只是疲惫地想要得到休息。即使在有马车经过的时候,他们也并不避让,仍旧在原地谈笑着、休息着,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样。

这些刚刚拯救了共和国的军人,当然是能够得到这种小小的特权的。

不得已之下,马车小心地躲开这些士兵,慢慢地向前行驶着。

而在马车走过街巷的时候,有些旁边的小巷里还传来零星的枪声。

这当然不是还在交战,而是行刑的枪声——遵照军队里的那些高级指挥官们的命令,为了避免镇压情况中出现任何意外情况,许多被俘虏的暴民,草草地就被直接枪决了。被枪决的暴民,也许比那些战死的还要更多。

听到枪声之后,奥迪隆·巴罗惘然不觉,他只是抬头看了看天空。

轻飘飘的雨点慢慢地降落到了地面上,然后雨点越来越大,渐渐地发出了拍击地面的啪啪声。这些雨滴很快在街面上混成了水流,带走了原本遗留下来的一些烟尘,卷走了之前落下的血迹。也许,也冲走了一段历史。

“该死的!真的下雨了!”年老的国民议会议员不禁小声咒骂了一句。

还好,这种雨中的煎熬并没有持续多久。在车夫的奋力操控之下,一会儿之后,马车终于到达了梯也尔先生的宅邸。

由于事前已经得到了主人的吩咐,因此议员的马车被直接放了进来,很快,草草地收拾了自己一番之后,议员就来到了这座宅邸的小客厅里面。

一看到议员进来了之后,此间的主人很快就迎了过来。

“巴罗先生,我看这么大的雨,还以为您会等一下再来呢。”

“嘿,别提了!”议员叹了口气,然后在主人的示意之下坐了下来。“如果一开始会知道下这么大雨,我真不会这时候出门。哎,说起来这也怪那些大头兵,他们三五成群把街道都占了,结果让我们白白淋了大雨……”

“这些人帮我们铲除了暴民,为此就算淋点雨,不也没什么吗?”梯也尔先生笑着回答,不过很快他就重新变得有些凝重,“不过,说起来,他们也该快点从这里散去了,那些暴民不是都已经被平定了吗?”

“对极了!就看您说的了!”奥迪隆·巴罗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的意见。

这两个人对军队占据城市的反感,当然不会仅仅源自于“军队在街上挡了路”这么简单,他们的考虑,既鲜明又简单——如果军队一直占据在这里,那么议会还有多大用处?

已经到了该考虑善后的时间了。

两个人都落座了之后,他们很快就谈起了正事。

“之前我们商量好的那些事,您现在进展如何了?”梯也尔先生低声问。

“没什么问题,一切都很顺利。”奥迪隆·巴罗议员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把事情办得差不多了,“您瞧着吧,用不了两天,我们的共和国就有新的领袖啦……”

【1848年6月28日,国民议会正式通过了决议,结束了执行委员会的暂时统治,转而将它所拥有的政府权力交给了卡芬雅克将军,这位将军正式成为了“法兰西共和国政府首脑”(最高行政官),以报偿卡芬雅克将军镇压暴民的功劳,并鼓励其继续执行剩下的镇压事宜。】

虽然这位议员的语气看上去很振奋,但是梯也尔总能从他的话里话外听出一点揶揄和讥嘲来。他不禁微微地笑了笑。

“巴罗先生,您看上去好像对此结果不太满意?”

“哪会不满意呢!”奥迪隆·巴罗摇了摇头,“卡芬雅克将军保卫了国家和秩序,理应得到奖赏不是吗?您还真别说,这位将军干得可真是绝了,顶个儿的好!他可把那些暴民打得片甲不留了。”

“也许杀了大概上万人吧,也不算特别多。”梯也尔先生冷静地回答,同时饶有兴味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他这事儿干得好,干得漂亮,我们得给他脱帽致敬……”奥迪隆·巴罗先生的语气变得更加有些微妙了,“可是,梯也尔先生,看到此情此景,难道您不觉得有些担心吗?”

“担心?”

“嗨,您这个时候还跟我藏着做什么?”奥迪隆·巴罗轻轻叹了口气,“难道您,不担心我们又迎来了一位新的第一执政吗?要我说啊,当年那位第一执政也没有这位将军玩得那么花,这次把半个城都弄进火海里的声势,我这辈子还没见过呢!”接着,他又颇为闪烁地看着梯也尔,“别忘了,后来那位第一执政还带着兵冲进了五百人院……先生,您难道就不会害怕吗?这位比第一执政还要玩得花的将军,到时候也给国民议会玩出这么一手?他今天能够把巴黎血洗一遍,难道日后不能将议会再血洗一遍吗?”

在议员的视线之下,梯也尔先生的表情也慢慢变得凝重起来。

“要说没担心,那肯定是骗您的。”

“哎,总算听到了您的一句实话!”奥迪隆·巴罗小小地叫嚷了一声。

梯也尔站了起来,慢慢踱步到了窗外。

由于身高所限,他的脑袋并没有超过窗框多高,不过这也足够他看清外面那个刚刚散尽了战火的城市了。

“您说得没错,”好一会儿之后,他慢慢开了口,“我们得防着这么一手。”

接着,他继续沉吟着。

“我们要的是一个蒙克将军,为我们把奥尔良王室带回来,为此我们可以像英国人那样给他一个公爵;但是,我们绝对不是要一个新的拿破仑!”梯也尔先生紧皱着眉头,一字一顿地说。

“您的意思是……?”巴罗在他身后低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