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剑与法兰西 第151章

作者:匂宮出夢

“不过,诸位,虽然有信心是好事,但我们终究还得小心办事。我想诸位都明白,现在我们还是有很多敌人,他们都整天明里暗里想要给我们下绊子……”

然后,他将那条特雷维尔公爵转达给夏尔、而他又转达给波拿巴家族的消息转述给了众人。

不出意料的,他的陈述引起了一声声惊呼。

“这些混蛋!没想到还想玩这一手!真是太无耻了!”还有人咒骂了出来。

“如果我们事先不知道,这倒是个大麻烦,嗨,真没想到那些人居然还想玩这些阴招,呸!”会议的组织者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继续说了下去,“但是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我们有时间来处理,那他们就奈何不了我们了!”说到这里,他又赞许地看了看夏尔,“那边也传过来了消息,给我们出了不少主意,还着重感谢了特雷维尔先生的报告。这次他可是帮了大忙了……特雷维尔先生,来,我们再为您干一杯!”

他又重新举起了酒杯,朝夏尔眨了眨眼睛。

夏尔笑了笑,又和他干了一杯。

毫无疑问,卡里昂这样的高规格当众赞扬,肯定是路易·波拿巴特别授意的。从这种公开表彰的用词,也不难看出路易·波拿巴本人对夏尔的感激之心。

很好,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

“这只是我应该做的而已。”即使如此,他还是谦逊了一句,“我们当然要想尽办法,排除一切阻碍在我们面前的绊脚石。”

“说得没错,七月王朝已经被排除了,其他的也一样,我们要将绊脚石一个接一个地挪开!”卡里昂接了腔,用力挥了挥手,“就凭那两个想要当摄政大臣的可怜虫,也想挡住我们?休想!”

【在路易·菲利普迫于压力宣布退位之后,奥尔良家族的支持者们曾策划让他的孙子、直系继承人巴黎伯爵路易·菲利普·阿尔伯特即位,并由巴黎伯爵的母亲作为王太后来摄政。他们曾计划在波旁宫宣布摄政事宜,临时政府首脑德·勒尔和德·拉马丁等人,也曾有倾向于这个这个政治解决方案,然而因为各方面的强烈反对,最后此项图谋宣告失败。】

接着,他又看了看其他与会者。

“现在我们需要的,就是让临时政府打消这个疯狂的念头,撤回驱逐令。我和特雷维尔先生他们几个都已经商量好了。这个问题不大,只要我们加把劲儿打通里面的路子,然后在外面造造声势,各界的压力就会让临时政府收回成命的……”

接着,他一一指名,给几位与会者分配了任务,谁负责打通关节,谁负责舆论准备都已经安排好了。

而他指名的每一个人,都以严肃的态度接受了任务。人人都明白,路易·波拿巴能不能顺利回国,是他们实现抢班夺权梦想的最大关键,因而也没有任何人想过有所怠慢——在原本的历史线上面,他们也是经过了同样甚至更大的努力,把一度被驱逐了的路易波拿巴给重新迎回法国的。

“先生们,一直以来你们的付出,波拿巴家族都看在眼里,现在就差这一步了,难道我们还会允许出一点闪失吗?不,绝不会,我相信我们能够轻松排除掉这点障碍,夺下这一千万人所拥戴出的政权。”在布置好了任务之后,卡里昂微笑着继续给与会者们鼓劲,只是眼中却带了些说不清楚的意味,“我们这么多年来的辛劳和守望,终将迎来一个圆满的结果。在此,我衷心期望,在未来我们能够继续团结一体,守护着波拿巴家族,为法兰西创造更美好的未来,大家再干一杯!”

【在1848年3月2日,第二共和国临时政府正式宣布废除原来的选举制度里对选民财产的资格限制,实行普选权。规定年满21岁的法国成年男子在一地居住满6个月的都有选举权,年满25岁的男子有被选举权,从而使选民人数从之前的24万猛增到930万,故而有“一千万人的政权”之语。当然,在实际上,也只是口号而已。】

“为了法兰西!”

与会者们纷纷又欢呼了起来。

卡里昂最后的鼓动,和对未来的许诺,让其间的人们精神变得更加振奋,纷纷抬起酒杯继续对饮。

同样的,人们也听懂了他口吻中所暗含的意思——在未来,在波拿巴家族重新统治法国的时候,我们这些老人应该团结在一起,拥护波拿巴家族,也拥护自己来之不易的地位和利益。

这种暗示,也极其符合其他人的心理,得到了极大的共鸣,大家打生打死、冒了偌大的风险为了波拿巴家族服务了这么多年,为的是什么?还不就是未来的权位吗?有权力有油水的位子就那么多,不正应该由这些久经考验的忠诚分子们瓜分吗?

就这样,在打倒七月王朝、取得了阶段性胜利之后,波拿巴党人的团体中越来越感觉胜利在望的同时,也自然而然地出现了老成员抱团排斥新人的倾向。每一个政治团体,在走向成功的路上,都会出现这种现象,不足为奇。

……

这次的会议,在布置好了各自的新任务之后,就成了一次大型的宴会。人人都在一边狂饮一边欢呼,肆意发泄着多年来被积压起来的情绪,也畅想着自己在未来的前途,整间客厅几乎变得像酒馆般嘈杂。

而即使在这个时候,仍然有少数几个人还保持着冷静。

在一片嘈杂当中,还在和人互相干杯的夏尔,突然感觉自己的袖子被人扯了扯。

他回头一看,中年人卡里昂朝他眨了眨眼。

心领神会之后,他跟着卡里昂走出了大厅,来到了窗外的走廊。

春风拂面,既带走了厅内的嘈杂,也吹散了他微微的醉意。

卡里昂凑到了夏尔的身边,然后低声说了一句话。

“路易波拿巴先生和其他的波拿巴家族成员,将在后天重新回到法国的土地上。特雷维尔先生,如果您有时间的话,我们一起去迎接他吧……”然后,不等夏尔回答,他又轻轻眨了眨眼睛,“还记得我之前跟您说过的话吗?特雷维尔先生,好好干吧,您绝对前途无量!”

第209章 拿汉三(一)

在人类历史上,恐怕没有多少地理区隔,能够如英吉利海峡那样深深地影响到了世界历史。隔着这片窄窄的海峡,大陆与那片岛屿守望了不知道多少个世纪,阅尽无数物是人非。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个世纪之后,海峡两面出现了两个国家,也慢慢地出现了两个民族。接着,这对姐妹在接下来几个世纪的纠缠之下,不知道演绎了多少故事,多少恩怨。

今天,这道海峡也已经准备好了,准备再次为世界翻下新的一页篇章。

在海面上,一艘帆船正在向海峡的对面驶去。

顺着微微的海风,它已全速前进。而它翻起的白色航迹,也在这片灰色的洋面上划下了自己的刻痕,正对着它行驶的方向,清晨的薄雾,正在被金色的阳光渐渐撕开,太阳正准备去唤醒它身后的那个岛国。

在帆船的桅杆上,悬挂着一面鹰旗,如果是四十年前,又有谁不认识这一面旗帜?

在舰艏的甲板上,有一个人,在风与浪涛的交响当中岿然不动,正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

在清晨那带有寒意的薄雾着,他穿着黑色的外套,唇的上方蓄着胡须,下巴上也留着一撮胡须,看上去沉静而且冷漠。

望着远方,他浮想联翩。一望无际的海面,毫无遮拦地铺陈到所有人面前。巨大的弧线的,那团赤红色的火球在其中闪烁着光辉,也将远处的海水染得通红。

而在他目光所能及的最远之处,欧洲大陆那巨大的轮廓已经在雾中若隐若现。

就是在这片大陆上,他的伯父曾经带着一个民族纵横驰骋如入无人之境,他的家族曾经在这里依靠几十年的奋斗和战火,最后戴上了几乎每一顶最沉重的王冠;然而,也曾经从顶峰跌落到凡尘当中,流离失所数十年。

他的父辈们曾经夺到了一切,也曾经失去了一切,但是这个家族的血液里,曾有的勃勃雄心却仍旧没有丝毫减退,仍旧在提醒着他,激励着他,烧灼着他……

仿佛是被内心中的激动和渴盼烧灼得无法忍受了一般,中年人张开了口,以颤抖得不成样子的语气嘶声喊了出来。

“法兰西啊!我回来了!”

……

此时,在栈道的后边,正有一大群人肃然矗立着,面无表情地看着远方的海洋。

他们都身穿着黑色的正装和外套,头上也戴着礼帽,打扮得一丝不苟,态度端敬地宛如去朝觐主君的朝臣一般。

在他们面前,微褐色的海水在轻轻地涌动着,翻滚着,拍击海岸,发出一阵阵轻响,仿佛在响应着其中每一个人的心潮似的。

在这群人当中,有两个人站得更加远,他们两个挨个站着,一个是中年人,一个面目上看起来则十分年轻。

这个年轻人正是夏尔。此时的他,正拿着单筒望远镜,不停地看着远处的海面。

似乎是已经等了不短的时间了,他的神情间略微出现了一点不耐烦,拿望远镜看海面的频率也越来越快。

“不要着急,年轻人。”他旁边的中年人卡里昂微笑着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多少年都等了,还怕这点时间?还是说,在巴黎有哪位姑娘还在等着您快点回家吗?”

看着对方的调侃,夏尔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收起了望远镜。

“我只是担心,怕中途再出现一些预料不到的状况而已……毕竟,办事还是越快越好嘛……”

“您放心吧,出不了什么问题了,现在波拿巴家族的回归,没人能阻止得住。”中年人的语气里带着十足的笃定,“我们现在已经把该做的都做完了,接下来剩下的只是等待而已。心急也改变不了什么。”

他说得没错,在波拿巴党人们集体的努力之下,他们成功地掀起了一股针对临时政府高层驱逐路易·波拿巴这个想法的声势,并且保王党人们也群起而攻,希望阻止临时政府颁布禁止一切旧王室返回法国的法令。

短短几天内,这股风潮就让临时政府的高层们焦头烂额。而眼见各方面的反弹如此之大,原本就意志力并不坚定的德·拉马丁也不得不暂时打消了他之前的打算,默许了路易·波拿巴的回归,也不再坚持一定要禁止所有旧王室回国——从而也为路易·波拿巴(在保王党人眼里还有尚博尔伯爵亨利,也许甚至不少奥尔良党人也同样在暗地里指望巴黎伯爵)实现多年夙愿,为家族夺回法国最高权力,打开了方便之门。

法国政坛当中君主派的实力之大,在此事中也展现得淋漓尽致。

几乎就是从这一刻起,共和国就实际上已经成了各个旧王室角逐的疆场,人们发现共和派的力量比想象中还要衰微。

就这样,在共和国新宪法的庇护之下,旧时代的王孙子弟们,同时都在竞争一个终结共和国的机会。

他们会得到的。

“您说得对。”夏尔点了点头,仍旧看着远方的海洋,又像是对自己说一样,“没人挡得住我们了!不管怎么样,历经了那么多的艰险和困苦,我们已经走到了今天,谁挡在我们面前我们就得把谁碾碎,谁也挡不住我们!”

“是的,我们曾差点一文不名,但那又怎么样?!”老练的文物诈骗犯,如今的波拿巴党首领之一卡里昂撇了撇嘴,同样看着远方,露出了冷淡的笑容。“只要我们登了顶,就没人会问我们是怎么爬上去的,人人都只会对我们交口称颂!会羡慕我们的地位,仰慕我们的权力!”

接着,他重新将视线投到了夏尔身上,目光中带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特雷维尔先生,您很年轻,您不会仅仅止步于此的,任谁都说您将来前途无量。而且……并不止我一个人这么想的,那位先生亲自指名叫您过来和我接他,可见您已经得到了他极大的看重。所以,我想您应该明白,什么是对您最有利的。”

接着,他眨了眨眼睛。

他的暗示夏尔当然明白。他也笑了笑,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然后,中年人伸出了手来,和夏尔紧紧地握了握。

“来了!”

正当夏尔还想再和卡里昂聊几句以打发无聊的时候,几声突起的惊呼打断了他们的对话,然后就是一片欢呼声响起。

两个人连忙同时拿出望远镜,打望起原本一成不变的海面起来。

然后,那艘悬挂着鹰旗的帆船出现在了望远镜的镜面上,这艘帆船,仿佛以漠视一切的气概,正排风破浪,无惧无畏地向他们脚下的这片大陆直冲而来。

在镜筒中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大的鹰旗,以无声的回答,告诉他们一切终于都顺利完结。

“太好了!”两个人几乎同时都喊了一声,然后又不由得相视一笑。

在这淡然的一笑当中,不知道蕴含着多激烈的情绪?又不知道包含着多复杂的感叹?

在他们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高亢而整齐的欢呼。

“皇帝万岁!”

“帝国万岁!”

“波拿巴家族万岁!”

在一阵阵欢呼声当中,波拿巴党人三十年来的悲愿终于于此刻完结,波拿巴家族的首领以堂皇昂然的态度,重新走出了1815年的阴影,慨然回到了法国的土地上。

在这种莫大的激动之下,人人脸上悲喜交加,口中不断欢呼着口号,甚至还有人将帽子抛上了天空。

在这一边欢呼声当中,夏尔倒还保持着冷静,他仍旧抬眼看着海面,凝视着越来越抵近栈道的帆船。

蓦地,他发现了站在舰艏的那位中年人。

而那位中年人也看见了他。

两人的视线在刹那间交汇,然后几乎同时认出了对方——尽管他们之前从未见过面。

接着,中年人凝重的面孔上,露出了一点点矜持的笑容,首先朝前排的两个人点了点头。

在夏尔的目光尽头,沐浴在朝日的阳光之下的那个人,在金色的辉光之下,仿佛带上了一丝他伯父的气息。

但是!

他不是那位伯父!他是路易波拿巴!

一声巨吼在他心头响起,让他的脑子变得从未有过的清醒。

他同样回以一个微笑,只是态度上要恭敬了许多。

然后,他和旁边的卡里昂先生一起,以朝臣的礼节,脱帽躬身朝远处的那艘帆船行了行礼——尽管实际上那个人现在还是平民。

“特雷维尔先生,趁着那位先生还没来,有件事我得跟您提醒一下。”正当夏尔躬下身来,还在遐思的时候,卡里昂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很重要的事。”

“请说。”夏尔低声回答。

“您也知道,见到人第一面的时候,第一印象有多么重要。所以我希望您能够把握好一件事。那位先生到现在为止,也没在法国呆过几年,所以……”卡里昂突然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他的法语里面,带着很重的意大利语和德语口音。见了他之后,万一如果有听不懂的情况,您一定不要露出为难的表情,也千万不要叫他重复,您只需要含含糊糊装作听懂了就行,好吗?”

“明白了。”他镇定地回答,“谢谢您的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