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匂宮出夢
两个人就这样手拉着手在公爵的宅邸中四下穿行。
一路上,两个人当然不是闷着头走路,而是同刚才一样在进行着交谈。
“我正好想要找你呢,没想到你今天直接过来了。”夏洛特轻笑着,好似心情很好的样子,“你今天来找我爷爷有什么事?又有哪家小姐需要你来拯救了吗?”
“你怎么就老是忘不了那件事?”夏尔颇有些不满地抗议了一声,“我说了,我只是顺便帮了她一次而已,本来就没指望过什么!而且,说到底那件事不是你弄出来的?别忘了她差点还将成为你的小姑呢……”
听到了夏尔最后的这句调侃之后,夏洛特不出意外地重重地掐了掐他的手。
“你果然也没有忘记这件事!我不是跟你说过了这只是一个玩笑吗?”
“就算这只是个玩笑,那也只是一个贫乏而且低劣的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夏尔平静地回答,“你知道当时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是什么想法?就是——吓,这可怜的姑娘因为和我分开了,就发了这种疯吗?我真是罪孽深重啊!”
掐他的力道越来越重了,夏洛特手指上的指甲几乎已经完全陷进到了夏尔的手臂里面,刺得他直发疼。
“你以为说这种话就能掩饰什么吗?心胆俱裂的人反倒是你……”
两个人一路拌嘴一路朝前走着,无视着公爵府中的仆人们。
而在公爵家的规矩和大小姐素来的积威的双重作用之下,他们两个路上所经过的每个人,也纷纷都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的样子,继续目不斜视地做着自己的工作,连交谈都没有——尽管在两个人离开之后,短短几分钟之内仆从们之间就会把流言蜚语传遍整座府邸。
终于,他们来到了一间房间门口,然后夏洛特用另一只手推开了门,把夏尔也拽了进去。
虽然已经很久很久没来公爵府上了,但是夏尔知道,这里就是夏洛特的卧室。
房间里到处陈设着漂亮的东西,依照夏洛特的喜好四处摆放着,墙壁上挂着一些风景画,虽然是被细心装裱过,但其实都是两个人小时候随手涂鸦的,而被夏洛特保留了下来。床的旁边就是大玻璃窗,而在大玻璃窗的下方,华贵的梳妆台上摆放着许许多多的化妆用具,中间的一面镜子将两个人都映在里面。而被漆成了金色的梳妆台,此时正反射着阳光,让卧室里多了一层迷离的光晕。
夏洛特将夏尔拉到了床边,然后两个人就直接坐到了她的床上。紫色的天鹅绒床单所带来的柔软触感,让夏尔颇觉得舒服,于是他干脆就顺势半躺倒了在床上。
“你的礼节就是到了别人房间后,不管不顾地躺在上面?”夏洛特仍旧坐在他旁边,小声嘲讽了一句。
“一见面就强行拉着人进自己的卧室,也算不上什么好的礼节吧?”夏尔也反驳了一句。
又斗了一句嘴之后,两个人就都不再说话,而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的花园和碧色的天空。
“每次我来,都觉得你这个地方很不错。”好好地欣赏一番之后,夏尔忍不住又感叹了一句,“简直太舒服了,一睁开眼睛就是美景……”
“你又不是不能常来……只是自己不肯而已。”夏洛特低声抱怨了一句,然后就直接提起了之前的事,“今天你主动来我家,可真是稀奇啊,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是因为法令的事,我可不想让波拿巴先生回不了国……”夏尔早就想好怎么回答了,况且这本来就不能算说谎。“想来,你们也是不愿意德·波旁先生回不了国吧?所以这个问题上大家就可以想办法合作一下吧?”
“原来是这样……”夏洛特仔细想了想,然后同意了夏尔的看法,“这件事倒也不是不能合作,爷爷已经答应了你吧?”
“嗯,是的,答应了。”夏尔点了点头。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之后,夏洛特便不再纠缠,而是提到了另一件事上。“那么爷爷刚才已经跟你说过了吧?田庄的事……”
“说了倒是说了……只不过很不详细,只是说那边的田庄出了点问题,想要叫人处理一下。剩下的,他说叫我来问你。”夏尔如实地回答,“现在,你就在我旁边,我想应该可以问一问了吧?到底是什么事,需要你们这么郑重其事?”
夏洛特迟疑了一下,然后才回答夏尔。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一些纠纷而已……”
接着,她详细说起了田庄的原委。
特雷维尔家族在大革命之前通过几代十几代人的苦心经营——或者说巧取豪夺,反正都是一回事儿——积累起了庞大的地产,在波旁王朝的末年时,已经成为了全法国有数的大地主。大革命爆发之后,因为暴民抢夺和政府没收的关系,这些地产田庄基本丧失殆尽。
而在特雷维尔公爵跟着波旁王朝复辟回国之后,特雷维尔家的复兴之路重新开始了。利用自己的高位,公爵当年大肆敛财,然后利用贵族赔偿法案也得了不少好处,再加上从政府那里发还的公产,在数十年的苦心经营之后,特雷维尔家族又重新聚敛起了一大片土地,虽然不能和旧时代相比,但也已经极为可观了。
在吉维尼,特雷维尔家族祖上就有一大片田庄,但是在大革命期间被政府没收了。后来通过在国王那里疏通,特雷维尔公爵重新获得了这片田庄的所有权。
可是,虽然理论上所有权已经回归到家族手里了,但是里面却有一部分土地在大革命期间被农民们想尽各种办法侵占了,而且是最肥沃的一部分。更有甚者,里面的林地也经常被他们偷拾柴薪,闹得收益大减。
在交涉无果之后,公爵原本想直接用强硬手段对付他们,但是波旁王朝的骤然崩塌打乱了他的行动。在七月王朝期间,旧贵族们一直遭受打压,在这种对自己十分不利的政治气氛之下,公爵也只好继续忍耐,以免闹出大事来被政敌或者仇敌抓住把柄来予以打击。
所以,这个问题就一直遗留了下来。
然而,现在,当初束缚了特雷维尔家族手脚的七月王朝,已经不存在了。
不管好还是不好,七月王朝至少提供了某种秩序,互相制衡下有权势者也不能爱怎样就怎样。然而,现在随着这种旧秩序被推翻、新秩序还未建立的时段,特雷维尔公爵尽可以靠财势和法律为所欲为。
“所以,我们打算最后再跟他们说一次,如果实在不行……那就只好用最后手段了。”夏洛特的叙述,就以这样一句话作为了结尾,“这么多年了,也该跟这些无法无天的流氓算一算总账了!这件事当然只有家族的人亲自来主持,才最好办,因为爸爸太忙,所以就只能我来出面了……然后,我就跟爷爷推荐了你……”
所谓最后手段,她没说,但是夏尔当然明白。
听完了之后,夏尔也不禁有些感触。
这就是贵族们追求的核心了。
土地,土地!
剖开所谓血统、礼节、教养之类的虚饰,贵族的本质是地主,是大土地拥有者。
这种对土地的渴望和眷恋,是深深铭刻在每一个贵族内心最深处的,从中世纪到19世纪一贯如此。
从始至终,贵族们最大的愿望就是不断扩张自己的领地或者田庄,从中获取地租和农产品收入。即使是特雷维尔公爵这样的贵族中的精英,在重归法国大权在握之后,首先想到的也就是大肆敛财或者动用国家公器,想尽办法要恢复祖产。
只要条件合适,他们就会想尽办法扩张土地。
至于那些人的生计如何,贵族们就懒得关心了。
在夏洛特的语气里,清理这些人是合理合法的,因为土地所有权本就在他们手里。这好像只是打扫厨房,清理一些碍眼的杂物一样。没有任何的矫揉造作,甚至根本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贵族就是贵族。
“夏尔,爷爷还说了,那片田庄,以后就做我的嫁妆……”
第198章 例行争吵与……呃……
“夏尔,爷爷还说了,那片田庄,以后就做我的嫁妆……”
夏洛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本人也和夏尔一样,半躺着倒了下来。然后,两个人就这样一起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花园。
“难怪你这么上心急着去解决。”夏尔有些释然了。
“该上心的只有我一个吗?”夏洛特有些不悦地横了夏尔一眼。
个中意味,不言自明。
听到她这句话之后,夏尔皱了皱眉头,想要再说什么,但是又害怕惹得夏洛特生气,所以只好继续凝视着窗外,三缄其口。
“把那样的一大片土地,都送给了我做嫁妆,很难得吧?爷爷终究还是宠爱着我的。”夏洛特继续说了下去,脸上有些掩饰不住的喜色,“夏尔,我们快点把那里都解决了吧……那样我们就有了未来的保障了!”
夏尔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
这么美丽的女孩子,躺在你旁边,认认真真地在考虑着未来与你的生活,又怎么能不让人跟着一起沉醉呢?
“等到把这些事情都解决了,我,不,我们就能有一大片地产,每年都会给我们稳定带来大笔的进项,让我们不用为了家计发愁。然后,等到王上重新掌管了原本应属于他的国家,我们就可以真正过想过的生活了……”夏洛特的眼睛好像蒙上了一层薄雾,好像已经陷入到了对两人未来生活的遐想当中了,“夏尔,我肯定能让你在到时候的宫廷里当个红人,陛下一定会对你的才能另眼相看的,你有才能,我就能让人人都知道这一点!到时候你肯定可以当个大臣,没准还能当首相,我会帮着你名留青史的!”
然而,随着夏洛特的叙述,夏尔反而慢慢地从沉醉中被惊醒了过来。
是啊,她和我现在根本是站在对立面呢?!
“对此我不是特别能够赞同。”在静静听了许久之后,夏尔终于镇定地开口了,“我认为,你口中的那位陛下,恐怕再也没办法成为国王了,所以你现在只是在做白日梦而已。”
也许是因为夏尔的这番言辞实在是过于尖锐的缘故,夏洛特的脸色瞬间也垮塌了下来。
“你才是在做白日梦!你和你的爷爷都在做白日梦!那个科西嘉岛的食人魔已经死了,他的侄子一文不值,全欧洲的人都知道他一文不值!”
“是吗?”夏尔冷冷地一笑,“就算他一文不值,我们也能把他放到皇座上,你信不信?”
“我不信!”
“那就是你的失误。”
“好吧……很快你就会看到,国王陛下将会回国,统治这个上帝注定由他来统治的王国的。”夏洛特恼怒地看着夏尔,目光中既有不服输的倔强,也有些‘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听我的?’的无奈和伤感。“到时候,谁也不能阻止我们的幸福,哪怕是你自己也不行!”
“我会让你的白日梦变成一场空的。”夏尔也被她激得有些恼怒了,同样回敬了一句。
两个躺着的年轻人,就这样面对面互相争吵着,视线相对,谁也不肯相退半分。
突然,夏洛特直起身来,跪坐到床上,然后仍旧怒视着夏尔。“总是这样,一直是这样……”
然后,令夏尔万万没想到的是,她骤然朝前扑了过去。犹如发现了猎物的母猫一般,扑倒了夏尔的身上。
“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伴随着这一声声爱恨纠缠的呢喃,她猛地搂住了夏尔。接着,她闭上了眼睛,将脸颊贴到了夏尔的脸上。
温润的嘴唇贴到了夏尔的嘴唇上,很快,她那滑润的舌苔慢慢地从中伸了出来,然后生涩地探到了夏尔口中。
虽然不知道此时她到底是在想什么,而两个人又是怎么突然从争吵变成了接吻,但是夏尔已经不想深究了,或者说——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深究了。
还有几个人能在这种情况下保持住理智?反正他是办不到了。
淡淡的月桂花的香气慢慢沁入心头,他同样闭上了眼睛,然后搂住了夏洛特。
两个人就在夏洛特的卧室里,在她平素就寝的床上,翻滚着,激吻着,浑然忘却了一切。
多年来的羁绊,多年来的龃龉,都被融化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有过无数次争吵,甚至还各自分道扬镳,却怎么也忘却不掉,哪怕不去计算其中爱的深度,即使是恨,也足够浓到无法分清彼此。
到底是爱多,还是恨更多呢?
已经有答案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人才停下了这一番深吻,然后轻轻脱开了拥抱。
带着残留着的红晕,夏洛特走下了床,走到梳妆台边,然后细心地整理着自己的刚才被弄乱了的衣裙。
而夏尔则仍旧躺在床上,继续看着窗外的花园。
在他心里,突然兴起了一种“我他妈究竟都干了些什么啊!”的荒谬感,好像对自己刚才就那样毫无反抗地“坦然受袭”十分不满似的。
在稍稍整理好衣裙之后,夏洛特回过头来,仍旧恨恨地看着夏尔,她那一头金色的头发在这一回头之间飘散飞扬,更增添了此刻的气势。
“我恨你!我恨你!”她又重复了几遍这句话,仿佛是想把心头的怒气都喊出来似的。
“我会赢下来的,然后拖着你走上那条路,我真不明白那么好的前程为什么就有人会看不上呢?你简直是愚不可及!只有我们能够在一起!”
可是历史已经证明了你的失败却确定无疑的,你的路也是白日做梦。
夏尔把这句话留在了心头,然后轻声转移了话题。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夏洛特没好气地回答,“所以今晚你就别回去了,就在这里住一晚吧,明天我们再一起过去……”
眼见夏尔的眼神有些不对头,她立马有些脸红地大声加了一句,“当然不是住在这里啊!难道我们家里还会缺了房间吗!”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得回家去处理下事情吧?况且也得芙兰她们说一声……”
“有什么事,直接写张便条送过去不就行了吗?难道不能缓一缓处理?”夏洛特不以为然,“难道你还担心会出什么事?”
“但是总归还是说一声比较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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