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匂宮出夢
“未来瞬息万变,我当然无法预测之后的事情。”夏尔做出了公式化的回答。
“可是,对您这种人来说,您是肯定有目标的,不管这个目标是好是坏,总归是有的,而且肯定还不会小。未来对您来说只是实现目标的一个过程而已,使用什么手段肯定您也无所谓。”杜·塔艾又举起了酒杯,“我这人没有多少优点,但是看人挺准的,所以我才从一个一文不名的小伙计走到今天。”
“我也挺佩服您的。”夏尔从善如流,再喝了一口,“好吧,说实话吧,我就是想让法兰西在我的带领下实现皇帝未完成的功业。”
杜·塔艾突然笑了出来。“每个人都这么想,就连年轻时的我也想过。”
“我认为,法兰西必须对外扩张,不能被外国刺刀紧紧地束缚在这一隅之地。法兰西必须实现它的荣光,不仅仅是在殖民地要扩张,在欧洲也要扩张。”夏尔回答。
“听上去是很不错,但这就意味着战争吧。”杜·塔艾冷静地回答。
“对的,必须打仗,而且很有可能不止一场战争。除了法国人自己,没有人喜欢法国扩张,必须抢在干涉到来之前打倒敌人。为此,我认为法国要准备一支大军,一支庞大的军队,还要组建一个有效的支持体系,让大军可以行之有效地行动和交战。”
“然后我们又和当年一样和整个欧洲开战?”杜·塔尔的语气有了些嘲讽。
“当然不是,这种扩张必须有度,我们肯定必须牢记着皇帝的教训,领土并不是越多越好的。”夏尔耐心地回答。
“比如说呢?”杜·塔艾饶有兴致地问。
“西班牙我们可以不要,那种贫瘠的地方就留给那些狂热教徒玩吧,比利时现在也要不了,1839年的条约过于束缚了我们,英国现在太强大,我们还不能去招惹,几十年内恐怕都不会跟他们开战。我们的关键是要……”
【指1839年4月19日在伦敦签署的条约。条约确认了比利时和荷兰的分离,欧洲列强共同承认和保证比利时的独立与中立,卢森堡西半部给予比利时,比利时成为永久中立国。】
“哪里?”
“萨尔,准确地说是卢森堡·萨尔地区。”夏尔简单明了地回答。“为了那里的煤矿,为了法兰西的未来和生存,那里必须归于法兰西。”
“哦……”提问人赞同地应了一声,然后点了点头,“有道理。”
在1870年后,法国和德国这对世仇的实力对比发生了惊人的变化。这种变化不仅体现在人口上,也出现在工业规模上,尤其是最重要的钢铁产量上。1913年世界大战即将爆发之时,法国的钢铁产量为460万吨,而德国为1800万吨,法国仅为德国的四分之一。这种差距,比法德之间的人口差距还要令人绝望,还要无法解决。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正是因为资源问题。
炼钢需要铁矿,而提炼铁矿就需要用到焦炭,想要烧制焦炭就需要煤,而且是极其大量的煤。
法国不缺铁矿,即使丢掉了阿尔萨斯·洛林,它也不缺——它仍旧拥有铁矿丰饶的隆维·布里盆地(德国人一直觊觎这里,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一直把这个地区和比利时一起作为“必须兼并的地区”),足够让法国使用很多年。然而,法国却极其地缺煤,本土的诺曼底和南方部分地区的煤矿根本不足以满足工业需要。
没有煤,就缺乏焦炭,因而必须从外国——比如英国或者德国——进口,从外国进口就会加大制造商的成本,使得法国钢铁的成本高于别国。钢铁价格高于别国,其他工业产品也就可想而知。所以法国工业在技术水平上明明不弱于德国,然而市场竞争力却远不如德国,德国在有利可图的外贸中慢慢茁壮,培育出了一个可以撼动世界的怪物,法国却毫无办法,法国资本家只能通过资本的运作和金融业来保持利润。
在19世纪前中期,因为世界的工业化浪潮还没有开始,法兰西的这种先天不足还没有体现出来,而到了19世纪中后期开始大规模工业化时代,这种先天不足就明显地表现出来了。煤炭是工业的粮食,钢铁是工业的脊梁,因为粮食不足而发育不全,因为发育不全而无法实现健全的生活,这就是法国后来面临的困境。
后人将法兰西称作高利贷帝国主义,这固然是一种恭维,但是又何尝不是一种辛辣的嘲讽。难道法兰西就不知道钢铁和枪炮的作用吗?难道法兰西就不知道工业能力才是国家实力的最终体现吗?
法国历代统治精英并没有忽视这个问题,一直在寻求解决的方法,然而世局变幻却让人身不由己。
富含煤矿的卢森堡·萨尔地区,在拿破仑帝国时代法国占领了它,在拿破仑三世时代法国谋求吞并卢森堡,1919年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法国占领了萨尔,在1946年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又占领了它,然而每次努力都因为外国压力而宣告失败或被迫撤出。
这个让人痛苦的煤炭问题,直到1951年的亨利·克耶政府牵头西德、荷兰、比利时等国成立欧洲煤钢联营才得以勉强解决,然而代价是什么?是强迫自己忘却,忘却一百年来三次德国人的屠戮所带来的仇恨。是要忘却那些为抵抗德国人的入侵而战死疆场的青年,是要忘却被德国人屠杀的平民,跟那个饱揍你多次的人说“我们做好朋友吧,我原谅你……”
代价实在是有点过高,不是吗?
然而那时的法兰西也只能黯然接受这种结局了,历史已经使得法兰西必须如此。
这个结果,是上帝注定的吗?是天时如此吗?法兰西注定只有如此走吗?
从小接受唯物主义教育长大的坚定的无神论者夏尔不相信这个。
“可是,那地方现在归普鲁士,而且别的国家会坐视我们拿到那里吗?”杜·塔艾再次问。“如果干涉的话……”
“我们是皇帝的好学生,他一向速战速决。”夏尔略有些隐晦地回答。
老于世故银行家当然听得出夏尔的回答。“这是您一个人的意见吗?”
“目前是的。”夏尔略有遗憾地点点头,“而且我极少跟人提到过。”
杜·塔艾有些惊奇地看着夏尔。
“一个人在二十岁的时候真的会去想这么多事吗?”
“如果他实际上已经活了四十五年的话,他就会的。”夏尔突然小声回答。
“什么?”杜·塔艾没有听清夏尔刚才说的话。
“哦没什么,我开了个玩笑而已。”夏尔又是一笑。“干杯。”
“干杯。”
第19章 阿尔贝入伙
从杜·内耶的别墅离开时,已经是入夜时分了,银行家慷慨地将自己的马车借给了夏尔使用。借着马车上挂着的风灯,马夫驾驶着马车经由大道向巴黎城驰去。
不愧是有钱人,银行家的马车十分之奢华,外表精致华丽,内部陈设也相当让人舒适。夏尔半躺在天鹅绒垫子上,仔细考虑着今天的活动。
铁道部的事情在夏尔——当然主要是通过在波拿巴派内部素有名望的特雷维尔侯爵——的极力坚持下,经过多轮讨论之后在波拿巴派内部已经达成了共识。而这一个看上去就十分炙手可热的位置现在也有多人觊觎,大家似乎忘记了现在大事根本还没有成功。
不过看在特雷维尔侯爵既是首倡者以及多年来的威望的份上,秘书一职大家还是普遍同意了由夏尔来担任。
然而,大家都只是把这个铁道部当做是一个超级大肥缺——因为它注定要经手天量的资金,而且可以广结善缘。很少有人同夏尔一样,把它本身就当做是一项伟大的事业来看。
穿过城门进了城之后,夏尔马上下了马车——他不可能让车夫知道他的住址。
目送马车离开之后,他又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然后走到一家小戏院门口,另外租了一辆马车,然而目的地却不是自己家,而是去了第十区巴莱里奥街的一个俱乐部。
不出他所料,他的好朋友阿尔贝·德·福阿·格拉伊果然就在这里正在和人玩牌。阿尔贝经常跑到这种地方赌博,一晚上输赢几千法郎是常有的事,赢到了就放浪形骸一下子就挥霍光,输掉了他也无所谓摇摇头就走了。
今天看上去他的运气还不错,面前堆了一堆纸钞和金币。在水晶吊灯的灯光和桌子上金币的辉光的交相辉映之下,让他浑身上下闪耀着征服者的光辉。他旁边坐着一个穿着轻浮的女郎,阿尔贝一边玩牌,一边还在不停地抚弄着旁边的女郎。
此时,新的一局已经到了关键时刻,桌面上已经摆了不少钱。阿尔贝的对手们已经纷纷弃牌,只剩下一个人在和他对峙着。他桌面上的牌是8,8,4,6,对手则是A,A,8,5。
轮到对手叫牌了,他盯着阿尔贝,阿尔贝则把脸别开继续去抚弄旁边的女郎。
“你不至于还有一个8吧?”对手轻声问,似乎是想从他的回答中看出什么端倪。
“我当然还有。”阿尔贝轻松地笑着,然后亲了女郎一口。
对手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动摇或者迟疑。最后他决定赌一把。
“开牌!”
他摊开底牌来,是一张5,两对。
“我早跟你说过了……我还有一张8。为什么您就是不信呢?”阿尔贝摊开了牌,3张8。
对手痛苦地皱了皱脸,其他对手和围观者都是一声惊呼。
“今晚这家伙手气真是旺到极点了。”大家窃窃私语。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反正他以后会再输光的,阿尔贝你还不知道吗?”
“说得也是。”
阿尔贝从桌面上拿起一小碟钞票,扔给了侍者,然后大声喊。“各位朋友,今晚我很开心,我请大家喝一杯!”
“哦!好人阿尔贝!”大家纷纷起哄。
正当阿尔贝打算再度开始赌局的时候,他的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我的朋友,今晚赢了不少了吧,能请我多喝几杯吗?”
阿尔贝马上反应了过来,他往旁边一看。
“夏尔?!”他的语气有些惊奇,“你居然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吗?”夏尔笑容可掬。
“当然,当然行了。”阿尔贝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我们去喝几杯。”
他旁边的女孩子似乎有些不乐意,扯了扯他的手臂。
阿尔贝拿起一些纸钞卷起来塞入她的沟中。
“今晚你已经从我这儿拿了不少拿破仑,该满足了吧?你先回去,回头我再来找你!”说罢他吹了声口哨,把自己赢的钱收入口袋中,然后带着夏尔转身就走。
【是指当时法国在拿破仑时代政府发行的一种金币,价值在一枚20法郎左右。】
两人找了个清净点的角落坐了下来,然后阿尔贝叫侍者拿了些酒过来。
“我的朋友,今晚赢了多少了啊?”
“谁知道呢,我懒得点。”阿尔贝随口回答。“不过算起来的话,我最近几天差不多输了好几千法郎吧,今晚总算回了点本。”
夏尔叹了口气。“还是要节制一点吧。”
“嗯,我知道。”阿尔贝随意点了点头,“怎么,你今天跑过来就是为了再重复一些这样的话?”
“那倒不是。”夏尔回答,“而是另外的事。”
“怎么,又有什么事想叫我帮忙啦?”阿尔贝笑着问。“可怜的阿尔贝又有得忙了……”
“说起来,上次的事我还没有感谢你呢,幸亏有你帮忙我才能那么快地解决事件。”夏尔握住了对方的手。
“哎呀,我们之间还说什么谢谢啊,而且我也没有真的费多大劲。”阿尔贝摇摇头表示无所谓。
夏尔沉默了片刻。
阿尔贝也没有催他,熟知还有脾气的他,明白夏尔现在肯定有重要的事。
“我的朋友,如今我有一笔买卖,缺人手去做……”夏尔终于开口了。
夏尔之前委托他帮忙,固然是因为要完成自己的目标,但是侧面也算是测试了下阿尔贝的能力和头脑,结果阿尔贝轻松完成了,相当令夏尔满意,因而招徕自己好友入伙的心思也就愈发浓厚了。
“哦?难怪啊……”阿尔贝眉毛挑了挑,“那是什么买卖呢?需要我帮什么?”
“我的朋友,我现在在做的是一个买卖,赚头很大但是也有风险,所以我想……我能不能得到你的帮助?”夏尔的语气突然变得很郑重。
“什么买卖?”阿尔贝对夏尔的语气略有些奇怪。
“大买卖。”夏尔一个音一个音地念了出来。
阿尔贝先是被夏尔搞得有些糊涂,但是,仅仅过了几秒钟之后,他就下意识地问了出来。
“是那种事?”
“嗯,就是那种事。”夏尔冷静地点头确认。
阿尔贝的冷色变了变。“我的朋友,你真的开始干了?!”
“是的,已经开始很久了,而且我也希望你能过来帮助我。”夏尔干脆地承认。“我的朋友,我知道的,你很有才华,也很有胆量,更加不缺乏计谋。但是,法兰西永远不缺怀才不遇的青年,缺的只是机会……”夏尔加重了语气,“如今,我们就有机会展示自己的才华了,你不会浪费机会的吧?”
“夏尔……”阿尔贝的反应却出乎夏尔的预料,“别做傻事!”
夏尔对他的反应不太满意。“我当然知道我在做什么。”
阿尔贝怔怔地看着夏尔,放缓了口气。“夏尔……你知道我,可是我知道你,以你的才能和性格,又有不错的家世,无论你有什么梦想,只要去拼搏总会实现目标的。你何必要冒如此大的风险?”
夏尔苦笑了出来。
“阿尔贝,没错,像我们这种人,至少还是有些资本的,但是不冒点风险,我们该怎么做才能实现理想呢?要么去外交界要么进其他部,一点一点熬资历,老老实实地等着往上爬,小心翼翼地吹捧国王吹捧权贵,最后到头来还能怎么样?顶天了进卢森堡宫当个木偶!就算撞了大运当了首相,那时都已经是什么年纪了?我的朋友,法兰西等不了那么久,我也等不了那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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