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设计师 第346章

作者:远方来

这种短剧、歌舞串烧,一连演出几个小时的形式,让他想到了春晚。

现代人估计都会有“春晚越来越不好看”的 感慨,,想来同时代的变迁也有关系。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时候,春晚几乎是一个家庭过年那天唯一的娱乐,当时的春晚是跑在前面的那一个,是在创造热点,创造文化的。

但后来随着时代的发展,当代人对文化的创造能力几何式地爆发,隔几天就蹦出一个网络热点,所以春晚就逐渐从文化的创造者转变成了文化的追赶者,失去了那种锐意进取的勇气。任何事物,当进入守成阶段,都会不可避免地保守化,所以现在的春晚已经不再创造梗,而变成了硬玩梗,内容也往往很单调,失去了当年那种对社会的辛辣讽刺和深刻反映。可是单调,毕竟是最“无错”的一个选项。

另外,现在的年轻人当中分化其实相当之大,狂热追星的有,不喜欢明星的也有。春晚偏偏想要一口气抓住所有年轻人,所以找来一些流量明星歌舞表演,但实际上,反倒是引起了许多人的反感。

陆望继而又想到样板戏。现在一些人,说到爱国,就满口“小粉红”之词,仿佛一定要踩几脚自己的国家,才能显出自己的清高。提到样板戏,又立马满脸的不屑,像是处女的耳朵遭到了奸污,多看一眼,就有损自身的艺术品味。

对于任何文艺作品的评价,都不能脱离其时代背景。样板戏的前身是上世纪四十年代延安的戏改运动,它的诞生,本身就是为了战斗,是为了和另一派厚古薄今、王侯将相的文艺道路作斗争。政治上被打倒了的地主阶级,在文艺上却依然耀武扬威,控制着人的思想,而做了国家主人的工农兵无产阶级在文化上却照旧没有地位,样板戏就是在这个背景下形成的。

只是矫枉必然过正。

样板戏产生于特定的年代,被特定的文化语境限定了它的主题——所有作品都反反复复在表达同一个主题,因此就显得格外单调和枯燥。

可是实际上,如果抛开对样板戏的成见去观察,就会意识到,样板戏本身的艺术价值是不低的,至少不比现在的许多影视作品和网络小说更低,甚至能登入严肃文学的“大雅之堂”。这些作品的的确确反映出了一个时代。它的问题根本不是缺乏文学价值,而是被过分的工具化了。

所以陆望一直以来的看法就是,文艺固然应当反映政治,但政治不应该过分地插手文艺,将站在自己对立面的文艺作品全都一刀切掉。如果最后文化领域只剩下一个声音,而且是固化的、重复的、不改变不进步的声音,那么本来用于解放思想的武器,很可能反过来钳制住了人的思想。

剧社现在的表演,放在当下,自然是进步的、积极的。所以观众们都很认真,这就和看传统戏剧的观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那些戏剧茶楼,观众大多把时间用在聊天、嗑瓜子和互相打闹上,反而没有

人真正去关注舞台上的表演。

可是五十年之后呢?会不会当人民进入了下一个阶段,开始寻求更多样的艺术形式,更广阔的精神追求的时候,还是只有这些剧目看呢?或者,会不会更糟糕,直接迎来一波封建思潮的复辟?

陆望想了想,应该是不会的。

顾时雪在这点上就做得很好。她虽然对明子舒那等人厌恶至极,一天能写三篇文章在报纸上去骂他,但从来没有动用自己的身份地位去搞人家,也没有捂着嘴巴不让人说话。陈铁意讽刺革命党的文章,一样能在报纸上发表。

虽然发表了之后,顾时雪转头就开足马力怼了回去。

当然,话又说回来。有些人渣表面上是在进行科普,仿佛也是个网络时代的媒体工作者,实际上在自己的诗篇里头夹杂私货,这种人该不该管呢?是应该的。这倒不是双标,而是因为,既然你是科普,那就应该秉持科学的原则,也即客观公正。如果连这都做不到,那不就是在造谣抹黑吗?

同样是说话,但发表看法是一回事,造谣则是另一回事。

陆望回过神。演出已经到了最后一个节目,是剧社的所有人一起合唱国际歌。唱了几句之后,顾时雪便也跟着轻唱起来,然后越来越多会唱这首歌的人加入了歌唱当中。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

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风从辽阔的远方吹来,穿过浩瀚的群山。夕阳温馨的光辉下,那歌声愈发地壮大,从十几个人的声音,逐渐变成了上万人的大合唱,歌声震动着大地。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

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第七十八章 年夜饭

在严月姑的配合下,两支队伍的重新整编工作顺利完成,原第一十六队,现在成为了革命军的第二十九师,因为上方没有军级的指挥,所以也可以称之为陇上独立师。

寻常一个师大概有八千至一万人,大央那边因为吃空饷现象严重,有些组建起来的师,名义上有一万人,实际人数可能不足五千。而革命军这边因为扩张迅速,在军队编制普遍人数超标,第一方面军打河泽的时候,曾经出现过一个八九万人的巨无霸师。

第一方面军进攻河泽的时候,总共不过十万人。现在达到南城那边,总人数已经三十多万了。

而目前顾时雪的第二十九师,一共有一万六千人,旗下九个团两个营——先前的第一军独立团,被拆分成了三个小一点儿的团。

兵强马壮,火力强大。

顾时雪心痒难耐,这要是不打一仗可说不过去了。

顾时雪从来就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满脑子都是冒险计划。以她的性格,若是这一万六千人彻彻底底全是过去第一十六队的,那新装备到手之后,最多一个星期,她肯定直接就大军开拨去打天原了,今年年夜饭咱们就在天原城吃了!

但因为新加入的是独立团的人,越知难的旧部,双方彼此磨合,交接工作,重新整编部队等等,花了不少功夫,一来二去,新年便悄悄到来了。

“干杯!”

窑洞的房间内,外头的灯光从墙上的纸窗透进来,落在石铺的地板上。顾时雪长身而起,第一个举起杯子,而后,严月姑、陆望等人也纷纷举杯,互相碰了一下。顾时雪将杯子里的烧酒一口囫囵饮尽,整张脸噌地发红,表情痛苦,好一阵才将酒咽了下去,坐回椅子上。

周围发出一阵善意地哄笑,几人陆续饮酒。陆望是唯一一个滴酒不沾的人,他杯子里装着的是茶。

严月姑打趣道:“陆委员,你怎么不来一点儿?”说着便抬起酒壶,要给他倒酒。

陆望轻轻将严月姑的手臂推开,严肃地道:“猫猫是不能喝酒的,会死掉的。”

“我受不了了。”唐娟乐不可支,笑得倒在顾时雪的怀里,往她肩膀上锤了两下:“大男人这么说话,好鹅心哦。”

陆望人形的时候,身高一米八五,肌肉很结实,这半年多来风吹日晒的,黑了不少。

陆望板起脸:“要猫猫一直板着脸吗?”

唐娟花枝乱颤:“我不行了,好恶心。阿雪,你管管。”

“管不动。”顾时雪笑道:“别理他。猫都是神经病。”

陆望咳嗽了两声,道:“也别光看我,吃点菜吧。今天这一桌可全是我烧的。”

陆望烧菜是一把好手,顾时雪那点儿厨艺,全是他传授的。

今天是大年夜,年夜饭自然得丰盛一些,革命军在这一点上丝毫不吝啬,痛痛快快地开仓放粮,让每个士兵都能吃到肉。在吃的这一点上,官兵是一致的,不搞什么特殊对待,陆望其实也是难得吃上一回肉,所以今天早上领到肉之后就开始忙活了起来,前前后后炖了六个多小时,做了一顿红烧肉,就摆在桌子的正中央。

按照陆望的理解,做菜就好比练剑。烧肉的做法有无数,就像是天下剑招千百万,各有奇巧之处,而红烧在其中,就好比是重剑无锋,大巧不工,最是堂堂皇皇,一招一式看似大开大合,简单粗暴,但实际上已经抵达了返璞归真的境界,就两个字,好吃,没话说。

浓油赤酱,一块块酱红色的五花肉反射着灯光,诱人的色泽与在空气中浮动的香味一同撩拨起人的食欲。严月姑稍显拘谨,她原本打算一个人过年的,没料到会忽然被叫过来吃饭。但顾时雪倒是不客气,一筷子精准地夹住一块肥瘦比例极佳的红烧肉,轻轻提起,肉上挂着浓稠的酱汁,竟然像是融化的芝士一般拉丝。

本来想自己一口吃掉的,但看了看旁边的唐娟,顾时雪在心中稍微天人交战了一下,将这第一块肉放进了唐娟的碗里。

第二块肉当然是要留给自己的。顾时雪满怀期待地将红烧肉送入口中,还没仔细咀嚼,肉汁就已经在舌尖上爆开,顾时雪的表情顿时变了一下,身体下意识地后仰,用一只手捂着胸口,眼睛里几乎放出光来。

红烧肉好不好吃,关键就看上面的肥肉,而肥肉想要好吃,就得在大锅里炖煮得久。陆望这一锅肉炖了足足六个小时,整块肉软烂如酥,肥肉的部分何止是不腻,简直就像是一块肉冻似的,在唇齿间稍微一抿就化开了,伴随着酱汁在舌尖上流淌。

瘦肉部分同样出彩,在软烂的同时,又保持住了咀嚼的快感,牙齿咬下去的时候,仿佛是能感受到肉质的纤维在齿上断裂,六小时炖煮的风味逐渐释放出来,浓淡适中,咸甜恰好,鲜香醇厚。

顾时雪一时间竟是搜肠刮肚地找不着一个可以用来评价的词,只能竖起大拇指:“绝!”

又道:“陆望,你不地道啊,早知道你手艺这么好,当年我出游的时候,何必四处找地方美食。大厨原来就在边上啊!”

陆望谦虚道:“我

也就会烧点儿家常菜而已。”

严月姑也夹起一块红烧肉尝了尝,神情微动。但她性子比较平实,没有顾时雪这样夸张的表现,只是一边吃着,一边小幅度地点了点头。桌上除了这一盆红烧肉,另外值得称道的就是一盘酱烧豆腐,豆腐只要烧的好,就能比肉还好吃,陆望用的是那种口感较硬的卤水老豆腐,切片之后在锅里煎至两面金黄,而后调了一份鱼香汁,味道也鲜美动人。

所谓鱼香,是菜肴中的一种香型,其实就是以香醋、糖、酱油、豆瓣酱和淀粉调制而成,酸甜咸辣兼具,爽口无比。

几人筷子飞动,最为抢手的红烧肉和豆腐很快见底。盆里的最后几块肉,顾时雪花了大毅力才克制住自己,没有继续下筷子,挪开目光,转而看向严月姑,道:“严女士,我得再敬你一杯。”

严月姑多少有点儿诚惶诚恐,道:“不必不必。”

顾时雪不由分说,起身给她斟满了一杯酒,道:“这段时日来,能顺利完成军队的重新整编工作,全都有赖于严女士的配合。我不喜欢谈什么出身和山头,严女士既然在这里,就是我们的好同志,好战友,我相信严女士也一定是这样想的。”

严月姑露出微笑,端起酒杯的同时,却忍不住眯起眼睛。

这话分明是意有所指。

顾时雪诚恳地道:“陇上独立师的下一步行动,我也得和严同志你好好聊一聊。我们在这片山中修整了这么久,时间太长,我看央朝都快忘了咱们是干什么来的了。另外,根据情报,京城那边最近也不老实,黄家军已经准备完毕,只等清泰帝命令一下,大军立刻就会开拨。另一边,这个年还没过去,天还冷着,陇上这边的官兵就如一头懒熊,迟钝得很。”

“与其等着央朝前来讨伐,我看不如主动出击。”

严月姑问道:“那按您的意思是?”

顾时雪一挥手,单刀直入:“我要打天原。”

严月姑表情略微肃然。直接攻打陇上的省会?听上去有点儿冒进,但是仔细一想,似乎......

确实可行。

严月姑问:“那,何时出发?”

顾时雪眯起眼睛,道:“两天之后。”

第七十九章 突袭

1916年的二月十三号,按照大央的历法,是清泰二十七年的正月初三。

这一天,清泰帝的身体状况再度恶化,甚至一度咳血昏迷。等醒来之后,清泰帝的第一件事,就是召见自己的妹妹,长公主萧韵。

在此之前,因为立储一事上的分歧,这对全九夏最有权势的兄妹,关系实际上已经滑入了一道冰冷的深渊中。

怀着些许忐忑不安,萧韵进入了紫禁城,而后便在皇城的内庭元清宫见到了自己的皇兄。

清泰帝坐在床上,神情憔悴,身上披着一件黄色的便服,花白的头发随意地从肩上披散下来。这位统治九夏将近三十年的天子,此时乍看上去,也和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无异,脸上的每一道皱纹,仿佛都是在凸显出他的衰老和虚弱。

反观长公主萧韵。她实际上并不比清泰帝小太多,但或许是因为修道有成,所以此时的长公主看上去,倒是还如二十岁出头的女子一般青春。

当萧韵走近的时候,皇帝从假寐中睁开眼睛,道:“你来了。”

萧韵心中略微泛起了些许波澜,轻声道:“皇兄。”

“坐吧。”清泰帝拍了拍自己的床沿,道:“我方才做了个很短促的梦,梦见我们的小时候。那个时候,你和朕.......你和我的关系最好。如果告诉那时候的我,你我兄妹两人的关系有一天会如此剑拔弩张,我其实是不相信的。”

萧韵默然无语。许久之后,清泰帝咳嗽了几下,而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带着些许疲惫地道:“立储一事,一直是我心中的禁忌,我没想到有一天你也会参与其中,因此才同你发了脾气。先前我大病昏迷,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忽然就感觉看开了。”

“所以.......想说点什么,就说吧,什么都可以,不需要顾虑。我想好好听听你的想法。”

萧韵沉默片刻,道:“如今朝野上下,都以为我是想要当女皇帝。但是皇兄,实际上并非如此。如今我大央是什么样子,皇兄也清楚,说是风雨飘摇,丝毫不为过。这种时候,正需要我朝上下一心,君臣同心,更需要有一个足够英明的决断者。六皇子还只是一个小孩子,我担心.......”

清泰帝忽然笑道:“原来如此。”

他道:“这个问题,朕似乎没有和你说过,难怪你会产生如此想法。”

他的称呼不知不觉间又从“我”变成了“朕”,这似乎也代表着他心态上的某种变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病床上的天子略微正了正身体,旁边的萧韵忽然感觉到一阵恐惧,自己记忆中熟悉的那个兄长消失了,此时此刻,像是有另一种力量,另一种意识投射在那具衰老的身体里,那是名为“皇帝”的意志。

清泰帝道:“论及勤政,千古帝王,未曾有超乎朕者。但是长年累月的操劳,也让朕留下不少隐疾。人终有一死,天子也不例外,因此朕便想,与其某一天忽然撒手人寰,留下一堆烂摊子,倒不如在还活着的时候就将这些事情慢慢交出去。等到新帝继位,朕还是太上皇,有朕看着,朝政便乱不到哪里去。”

萧韵道:“我明白了。”

皇帝退位之后,还想要以太上皇的身份干政,难怪会选择六皇子。

萧韵犹豫了一下,道:“可是.......若是真的选择了年幼的六皇子,海外各国,又要怎么看待我们?他们只会将我朝看做是.......笑柄。”

清泰帝默然了许久,道:“你的担心,其实也不无道理。”

皇帝的目光投向窗外。今夜雪满龙城,他的目光追逐着一片徐徐飘落的雪花,看着那一朵雪在风中忽左忽右,也不知要飘向何处。似乎如今整个大央的命运也正想是那片雪花一样,飘摇着,徐徐地坠落。

良久。

雪花落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之将死,清泰帝感觉自己心中长久以来的某些执念忽然就消散了。他于是道:“阿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