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远方来
第六十三章 晨光
夜色深沉,树荫延绵,有风吹来时,树叶飒飒地轻响,空气里像是有白色的薄雾。夏季已经远去,树梢上,秋蝉响了几声,就停下来。再不会有蝉鸣了。
顾时雪坐在营帐外面,双手搁在腿上,仰头看着天上淡漠的星辰。凉意如水的夜,记忆乘着青鸟回来了。
“你不用怕,现在已经没事了。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李某以前曾在京畿府办学......我和顾大人虽然一直不曾谋面,但这份香火情,一直都记得。”
“姑娘可以不怪我,我却一直在责怪我自己。”
夜晚的小巷子里,当时还不是师父的师父向她伸出手,道:“那就跟我走吧。”
那份从他眉眼荡漾开的温暖笑意,就像是春日里融融的暖风。
灯火通明的金月楼,李行舟道:“时雪,早上我问你为什么要习武,你回答我的那些话,以后也不能忘了。”
“这次我走得匆忙,来不及教你什么,往后你便跟着师兄师姐好好习武,读书。”
回想起来,成为师父的关门弟子,也已经有七年时间了。这七年当中,师父大半时间都在国外,好不容易回国,顾时雪却又出国了一趟,师徒之间真正的相处,反而极少,但她始终将师父视作一个榜样。
“我现在只教你一件最最基础的东西,就是站桩,你看仔细。”
“先学半年站桩,然后再开始学走桩。”
“站桩走桩同练,再有半年,就可以着手开始打通窍穴,踏入开窍境了。”
“阿雪.......”
耳边有声音在响,但分不清来自现实还是幻听。过了片刻,有手落在她肩膀上,摇了摇。偏过头去,不出意料,是陆望。
顾时雪默不作声地看了他片刻,语气疲惫地道:“陆望,说点什么,随便什么都好。”
陆望蹲在地上,用手扫了扫地上的灰尘,席地坐下来,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方才的景象,他其实看到了。想了一阵,陆望道:“武道在往上突破,但是前面是什么,谁也不知道。任何东西,只要是向着未知探索,就难免会有牺牲。”
顾时雪轻声道:“嗯。”
陆望又道:“你师父没有死,只是与天地融为一体了。或许这时候,他正在看着咱们呢。”
顾时雪怔怔地看着星空,道:“既然没有死,那陆望,你说有一天,我们技术进步了,能不能让师父重新回到人世呢?”
“有可能。”陆望点头笑道:“不是安慰你。是真的有可能。”
顾时雪沉默着,眼中却慢慢露出些许憧憬。陆望看了她一阵,仰面躺在地上,道:“俗话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又说,人在做,天在看。阿雪,你想啊,说不定有一天,咱们遇到什么危难的时候,比如说被黄家军团团包围,天空中忽然砸下来一个大拳头将黄家军全灭了呢?说不定真有可能哦,毕竟李行舟可是旷古烁今的十二境高人。”
略一停顿,陆望又道:“而且.......这样化身天地的十二境,恐怕已经是最强的十二境,往后再过一万年,第一不可能有比你师父更强的十二境了........”
顾时雪的嘴角抿了抿,像是在笑,又像是想哭。
她道:“师父在离开之前,最后一点时间,是来找我。”
陆望沉默了一下,道:“是啊。”
他说:“那个时候,李行舟几乎能完成任何的事情。只要他想的话,进入皇宫,杀掉清泰帝也是随手为之。但是他时间不多了,只能做一件事,他将最后的时间留给了你。”
“可是,阿雪。如果是因为这个,让你觉得压力太大,我想就违背了你师父的本意了。他只是.......放心不下你。就像是父母离开的时候,最不放心的就是自己的孩子。你师父也说,他对你关心最少,我想.......他只是想要补偿你。”
顾时雪眼中蓄满泪水:“我从来没有觉得师父对我不好。师父不必补偿我的。”
陆望看着她,道:“时雪,或许这么说有点残忍,但是.......人总是要离开的。哪怕是九境的大宗师,也不过一百五十年的寿命。我们有一天总是要离开人世,在最后的关头,缠绕着我们的或许就是这些在别人看来不值一提的小事。你师父很关心你,但这种关心,不是为了让你有压力,也不是为了让你悲伤。我们总是得向前看。”
“嗯。”顾时雪抬手擦了擦眼角。
陆望又道:“知道为什么最后关头,李行舟没有杀入大央皇宫吗?因为他相信我们。我们的革命是必然会成功的,哪怕道路有些曲折,推翻一个大央,也绝对不是我们的终极目标,因为破坏了旧世界之后,建设新世界才是我们的重点!”
“虽然.......”陆望道:“我得给你泼一盆冷水。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打败无形的敌人是简单的,但是想要和几千年传承下来的那种落后作斗争,却很难。而且,就算是我们革命成功,你相信,世界上一定照样会有很多人,对
那个崭新的未来不满意。”
顾时雪迟疑了一下,问道:“为什么?”
“很简单啊。”陆望笑道:“在大家都饿肚子的时候,世界上只有一个矛盾,就是吃不饱。可是等大家吃饱了之后,世界上就会有一百种,一千种矛盾,比如工资太低,生活太累,养孩子太麻烦,衣服不如其他人好看.......”
“正是因为每个人都能吃饱,平民都拥有了超越历史上任何时代的物质基础和选择自由,所以在未来,我们的新时代,我们也一定会有比过往更多的矛盾。”
“这种时候,有些人就会想,都让你们吃饱了你们还那么多屁话!这个时代已经非常好了,不许你们多嘴!再哔哔我就直接开历史倒车,让你们重新吃不饱!”
“——这种想法,显然是大错特错。”
“然后,又有一部分人会觉得,现在这个社会有几百种矛盾,真是比以前还要糟糕!这种想法,自然也是荒谬得离谱。”
陆望说道:“社会在向前发展,消灭一部分矛盾的时候,又在继续创造更多的矛盾。倘若世界进步的大潮没有止境,那矛盾也就是永恒不灭的东西,不存在一个绝对没有矛盾的理想社会。可是回头看看,矛盾来矛盾去,我们的生活是不是仍然在变好?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不被这样那样的矛盾吓坏,要永远保持积极,永远奋斗,永远进步,永远向前。”
顾时雪沉默许久,将手上按在自己的腿上,道:“我明白。”
陆望的话像是卷走了黑暗中徘徊的冷风。顾时雪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站起身。在这样的夜色里,这片大地上,有四万万形形色色的人们聚集、生活、来往、买卖、社交、爱情,各种各样的想法和心思在夜空下,或明或暗的交织。
顾时雪站起来的时候,感觉肩膀上像是压着极为沉重的担子。
他们的任务很重。
前路漫长。
顾时雪返回了营帐。她暂时没有心情休息,于是就将精力投入了工作当中,他们的下一步行动,还需要更仔细的斟酌。许久之后,顾时雪将自己的笔记整理了一下,而后走出营帐,呼吸了一下新鲜的空气。
天边正泛起微微的白雾,一抹鱼肚白在东方天际出现,微亮的晨光中,大地辽阔且祥和。
第六十四章 隐忧
李行舟一走,舰队中的官兵立时陷入了一个很尴尬的境地,拔剑四顾心茫然。
接下来要怎么办?
虽说李行舟的意思很明显是要俘虏他们,但这会儿人都走了.......虽说先前他展露出了天神一般的手段,但只要人不在,那就必然会有人冒出其他的小心思来。想用一句威胁,就让这些人乖乖听话,显然是不现实的。
那就......回去?
想到是想,但有点难。不仅是旗舰,李行舟在离开之前,对舰队中的其他船只也是如法炮制,打坏了其上的锅炉。战舰一旦失去动力,就成了漂浮在海上的铁棺材,现在这些船勉强还能开,但肯定是开不快的,那些魔导武器、护盾和领域也全然无法使用。
这会儿回程的话,不知道要开多少天啊.......万一李行舟回来了怎么办?
众人讨论了一下,最后赵卓然做了决定:要有气节!!
他决定返回京畿的威泰港,反正不肯老实当革命党的俘虏。
舰队于是缓慢缓慢地调了个头。但没过几天,就有别的人找上了门来。
不是李行舟,而是庄游。
他是代表革命党,来接受这批俘虏的。
.......
河泽。
南城已经被攻下,标志着河泽一省的半壁江山都正式落入九夏工农革命军的手中。这本该是一件大喜的事情,值得庆祝,但恰在此时,关于李行舟的消息传来。
越知难看过消息后,将自己关在屋里一整天,没有出门,没有见人,没有进食。
到了第二天,下午的时候,才终于有人敲开了越知难的门。那是一个四十岁左右中年女人,她看上去算不上漂亮,相貌普通,但或许是因为从军,所以自有一种英姿飒爽的气质。这人是越知难身边的亲信,名叫严月姑,按照当年天圣教中的辈分,应该算是越知难的师姐,但是习武天赋显然不如越知难,这么多年了,只有五境,连小宗师都不是。
好在严月姑看得很开,知道自己不是习武的材料,就去从事其他的事情。越知难性格狂放肆意,不拘小节,所以过去天圣教中,许多事务,其实都是由她一手操持的。后来越知难解散了天圣教,转为革命党,成为了革命军总司令,严月姑也一直跟在她身边,如今是军中的政治委员。
严月姑推门而入,看见越知难坐在桌前,微微地垂着头。
一夜过去,她的头发白了好多。
严月姑略有些心疼,在门口站了片刻,才道:“教主.......”
越知难愣愣地枯坐在那里,没有反应。严月姑走上前,小声地道:“阿越?”
越知难的身体晃了一下,慢慢地向她看过来。她的脸上已经失去了血色,嘴唇也是苍白的,很难想象,一个九境大宗师居然能憔悴到这种地步。她的目光落在严月姑的脸上,但是并无焦距,过了好一阵,瞳孔中才浮现出一点活人的色彩,喃喃地道:“月姑,李行舟走了......”
严月姑揪心的难受,将越知难搂住,道:“阿越,节哀。李先生.......李先生没有走,他只是合道了,他还在我们的身边。”
越知难靠在她怀里,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小声地道:“可是我见不到他了啊......”
她和李行舟实际上相识很多年了,中间的故事很长,他们两人志趣相投,才会彼此吸引。
在一年多之前,也就是韩庭树成亲前后那段时间,革命爆发的前夕,她曾经找李行舟表露过自己的心意,但李行舟说当今天下,只怕家国不能两全,委婉地拒绝了他。而后又过一段时间,李行舟来到龙尾同她商量革命事宜,期间越知难再次提起此事,开玩笑说事不过三,这次要是拒绝,下回她还要有第三次。
李行舟这才同意。他并非不爱越知难,只是牵挂太多。
两人的婚礼,原本会在革命胜利之后。
越知难默默流泪了一阵,终于振作起来,擦了擦眼角:“我不能再难过下去了。我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月姑,汇报情况。”
“我们在河泽已经站稳了脚跟,如今河泽情况良好,最大的问题反而不是官兵,而是散落各地的白匪。”
所谓白匪,就是受地主、乡绅等反动势力控制的武装民团。土地革命需要打垮所有地主,所以这些白匪,就是革命军最后,也是最坚决、最残暴的敌人。如果是正面作战,他们自然不堪一击,但这些人像是老鼠一样东躲西藏,等到革命军一走,他们就重新冒出来,近乎疯狂地反攻倒算,无恶不作,一些落单的革命军战士,也会遭到白匪极为残忍的对待。
想要打垮他们,不难。但想要彻底肃清他们,也不容易。
越知难疲惫地道:“按照原计划,我们打到河泽之后,不急着推进.......先回头好好收拾一下这些宵小。”
严月姑道:“我们还抓到了那个李林浩。这人想自杀,但是没成功。”
越知难闭上眼,像是在假寐
:“送去夫子庙就行了,这不是大事。”
严月姑迟疑了一下,问道:“总司令,这段时间,你不回东郡吗?”
越知难皱起眉:“我去东郡干什么?”
严月姑咽了口口水,小心地道:“李先生走后.......党主席的位置就空出来了。群龙不可一日无首.......”
越知难猛然睁眼,朝着严月姑瞪了过去。那一瞬间,她身上的气势就像是恶虎一般。严月姑吃了一惊,被那气势压得蹬蹬蹬连退了好几步,惊慌道:“别——”
越知难长身而起,阴沉着脸,道:“这话是谁告诉你的?!李先生刚走,就有人迫不及待想要争权夺利了吗!!”
严月姑脸色煞白,过了片刻,才道:“不是别人告诉我的。我.......我觉得......这个问题确实应该考虑一下!”
严月姑深呼吸着,恢复了平静,道:“阿越,不对,总司令!你自己想想看,主席突然走了,是不是会内部大乱?接下来该怎么做,谁来带领我们?!总不能没有人吧!你和李行舟关系最好,你也是第一个打响枪声的人,这个主席凭什么不能是你!李先生走了,就应该你来接过担子啊!不然让谁来当?其他人我们不服!”
越知难狠狠地盯着她,道:“我不想谈这个问题。你出去!”
严月姑还想再劝:“阿越——”
越知难怒道:“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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