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设计师 第316章

作者:远方来

洋人粗鄙,不懂礼仪,但有些话,倒是很坦诚,让她颇为受用。

顾时雪终于起身告退。

在她离开之后,桥边凉亭之中,长公主的脸色逐渐沉了下来。她的目光激烈地闪动着,像是在心中进行一番天人交战。许久之后,长公主的表情逐渐转变为坚定。

她要去见一趟自己的皇兄。

......

顾时雪一路下了山,钻回车内,而后就噗嗤地笑出了声。白渔坐在边上,只是将眼皮略微睁开了一丝,报社的记者则是问道:“顾委员,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嘘.......”顾时雪道:“这里不要叫我委员,还是叫我安娜.斯诺好了,要养成习惯。”

她的身体向后一仰,得意地笑道:“我刚刚已经见过长公主了。”

“这么说.......”

“一切顺利!而且比想象的还要顺利。”顾时雪笑眯眯地望向车窗外的玄仙观,道:“海纳百川,无欲则刚,但那位长公主可不是真正清心寡欲的居士。所以我打算三管齐下。其一,是煽动长公主的野心,所以我特意给她讲了洛伊斯女王的故事,还告诉她在政治领域,女人一点都不比男人差。”

“然后,我要鼓动她的责任感。我特意提到大央如今是内忧外患,在这种风雨交加的关头,贸然让一个小孩子当皇帝,对央朝来说会是个巨大的风险。我还告诉她,国际上都等着看央朝的笑话。这样一来,即便长公主本人没有当皇帝的野心,也一定会产生危机感,有所行动。”

“最后.......”顾时雪道:“我要用外部的压力去逼迫她。我今天晚上就要写一篇专栏报道,《九夏的龙女》,然后你们要负责,让这篇报道不仅在我们的《消息报》上刊载,还要让其他报社也一起转载,要让全九夏的所有报纸都开始吹捧这位长公主,让百姓产生一种‘这位长公主来当皇帝也不错’的想法。”

司机点头道:“只要写得好,有话题性,我们哪怕不说,其他报社也会找上门来要求转载的。”

顾时雪笑道:“这我有信心。”

陆望当年曾经和她剖析过权力的本质,当时就告诉她,话语权也是一种强大的权力,有些时候,能发挥出的左右甚至超过暴力。在过去,话语权被官僚和富人所垄断,牢牢把持在封建皇权衍生出来的羽翼之下,但是在这个新时代,媒体出现了。

媒体是一种超越过往的官

府机构无数倍的宣传机器。只要运用好这个机器,看不见摸不着的舆论就能汇聚成巨大的风暴。

大央在这些新事物上,还是太迟钝了。当年那位四皇子被她用报纸整了一把,回头就将怒气发泄到了京畿的报社、杂志社身上,认为只要一纸禁令,就可以阻挡这些新事物的发展,这实在是一种.......属于反动派的落后思维。如此一来,大央反而是将自己在媒体方面的主动权,完全交出去了。

顾时雪如此想着,心中却又忍不住生出一丝焦虑。

人的思想真的是自己的吗?不完全是。人就是很容易被外界的信息所操控,所影响。媒体的力量看不见摸不着,但却真真正正地影响着人的思维。这样的力量......如果没有用到正道上去,而是被那些不负责任只知道逐利的资本所掌控,就会变成一种......

上层对底层的,可怕的精神奴役。

暴政会钳制人的思想,难道“自由”就不会吗?

所以......我们必须要培养出属于自己的媒体力量。不只是用传统的、封建的思维去对新时代的媒体进行管治,更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喉舌。现在革命党有属于自己的党内机关刊物杂志,但还缺一个面向大众的党报.......

嗯,回头得写信给师父,说说这件事。

顾时雪脑筋动得很快,心中思维发散了一大堆,实际上也才过去几秒钟。她回过神,道:“如果仅靠报纸,还不够的话,那就再去找各国的驻九夏大使。洋人对大央的影响力很大,虽然我们既要反帝又要反封建,但有时候大可以狐假虎威,洋人的力量还是得运用起来。”

司机一边开车,一边疑惑地道:“罗莎的大使倒是肯定会帮忙,但是其他的国家,不太可能吧?”

顾时雪笑道:“洛伊斯和罗莎这会儿是同一个战壕里的队友,在外交立场上,罗莎一动,想要说服洛伊斯跟进,不是难事。除此之外,教廷国的公使也是我们可以争取的.......教廷国派来九夏龙城的那位大主教叫戈勒夫,和我有过一面之缘,关系不错,我回头可以写信给他。”

“而艾尔瑞和我们革命党这边关系的相当不好,所以只要我们革命党这边配合一下,放出点儿风声,让艾尔瑞人产生这样一种判断,就是我们革命党很乐于见到央朝被一个未成年的小屁孩掌控,但却不希望一个理智的长公主,或者那个大皇子成为皇帝......这样一来,为了反对我们,也为了保全自己在大央国内的利益,艾尔瑞也很可能会去支持长公主。如此一来,康考尔人也就被拉下马了。”

司机愕然片刻,道:“三管齐下,那长公主就算不想当皇帝,至少也是个重量级的皇位竞争者了。”

第二十二章 推波助澜

利用媒体,以舆论杀人,还是当年在龙关铁厂事件中,陆望点拨顾时雪的招数,而现在顾时雪便愈发体会到,只要能利用好媒体,对于自己的对手来说,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九夏的龙女》一文在第二天就被顾时雪写了出来。

媒体行业有一个应当遵守的原则,就是采访类的文章,必须保持真实性,不能凭空捏造,写好的文稿,在发表之前都必须先给被采访人看过一遍,得到对方的许可之后才能发表,绝不能搞“阴阳稿件”。顾时雪虽然不怀好心,但还是按照这一条媒体人的原则,将原稿发给了长公主。

她在这篇文章当中,其实并没有很露骨地涉及到政治话题,只是用两人采访时的对话,展现出了一个独立、理性,同时又心怀天下的女性形象,同时进行了一番真诚的赞美。长公主估计看得相当受用,很干脆地同意了。

文章于是如预期般发表。

就像是一块巨石投入湖中。

这篇文章发表的第二天,就被其他数家报社转载。与此同时,一些指向张同和大人——也就是当今首相,六皇子的外公——的政治丑闻开始在市井间流传。

张同和把持朝野多年,做的丑事实在不少,百姓其实对他积怨已久,只是敢怒不敢言。

再然后,罗莎的大使在一次宴会当中,“口误”将长公主说成了女皇。

各种各样的传言,便如野火般在京城中燃烧起来。原本好像已经尘埃落定的储君之争,随着长公主的入京,仿佛又多出了无数新的变数。

不过这一切,就和顾时雪没多大关系了。在刊登出文章之后,顾时雪就已经出发前往乌丸河了,她要和陆望会合。

......

同一时间。

渠城。

陆望骑在马上,眺望着远方在火烧云下默默伫立的城墙,笑道:“不出我所料!何醒此人已成丧胆之犬,我等不过千余人在城外,何醒五六千大军,竟然连出城一探究竟的勇气都没有!周围一镇三县,丝毫不设防,想要打下来,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陆委员果然料事如神!”一名连长在旁边,心悦诚服地赞道。陆望一挥手:“这种话就不必说了!”

陆望又问:“已经两天了,我们的战士整顿得如何了?收获怎么样?”

那名连长连忙拿出一张长长的清单:“都记录下来了!”

陆望正要说话,那连长笑道:“陆委员,咱们是什么样的兵你还不清楚吗?我们不可能滋扰百姓的,父老乡亲家里的东西是一点都没有动过,所有缴获,都是从地方劣绅家里抄出来的。而且按照您的意思,我们也不是见到土豪就打,须得有明确的作恶证据,再经过公审的程序之后才行。”

陆望点了点头,一边看着那份清单,一边在心中微微出神。

在另一个世界的革命年代,我党对地主的态度是不同的。在最早的土地革命时期,阶级矛盾是国内的主要矛盾,所以当时我党对地主的态度严厉,没收一切公共土地及地主阶级的土地,依靠贫农、雇农,联合中农,限制富农,保护中小工商业者,消灭地主阶级,然后按照人口均分土地。

后来到了抗日战争时期,中日民族矛盾上升为主要矛盾,所以在那个时期,为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对地主就网开一面,实行地主减租减息,农民交租交息的政策。其中,减租减息减轻了广大农民的负担,提高广大农民抗日和生产的积极性,交租交息的同时又照顾了地主的利益,有力于争取地主站到抗日民主统一战线上,联合各阶级一致抗日。

最后是解放战争时期,阶级矛盾再度成为主要矛盾,1947年制定的《中国土地法大纲》中明确规定“废除封建性及半封建性剥削的土地制度,实现耕者有其田的土地制度”,“乡村中一切地主的土地及公地,由乡村农会接受,分配无地或少地的农民”。

土地矛盾,可以说是中国,以及这个世界的九夏,在过去数千年中主要的矛盾。农民被压迫了数千年,终于有人,将土地真正意思上交给农民。也是因此,另一个世界的共产党才能取得亿万农民群众的支持。

回到九夏,如今阶级矛盾才是九夏国内最主要的矛盾,地主和买办是两个必须被坚决打倒的阶级,所以革命军对地主的态度是相当不宽容的。只是可惜,他们不会在这个地方久留,不能建立长期且稳固的根据地,所以在审判了当地的地主之后,无法给农民分配土地......

陆望微微吐出一口浊气,莫名地感觉有些烦躁。

在一百年后,人们回想起这个年代,或许会觉得这个年代浪漫而且传奇,脑海中充斥着什么霸道军阀、军阀姨太太的幻想,但是真的来过这里,就会看见在那光鲜亮丽歌舞升平的“浪漫”背后,是那些苦苦挣扎被剥削被压榨的劳动人民。

没有足够的力量,就守不住革命成果。

陆望深吸一口气,道:“我们该走了。”

连长在旁边欲言又止。陆望凝视着他,道:“是不是又有许多人想跟着咱

们走?”

连长挠了挠头,笑道:“是有不少。统计了一下,足有一百二十多个呢,这些是已经决定,说什么也要加入咱们的,除此之外,还有好些有意向,但是还没决定的,我估计,总数得有两三百吧。”

陆望叹了一口气,道:“还能拒之门外怎么的?通过政治审查之后就吸收进来吧。但是要和人家说清楚,咱们是去打仗闹革命的,是要掉脑袋的事情,不是享福的。要加入咱们,就要做好饿死,冻死,累死,战死的准备。”

“嗨!”连长一挥手:“陆委员,你这话说得,瞧不起谁呢!哪怕不加人革命党,难道就不会被饿死冻死累死,或者被人打死啦?加入革命党的第一天起,就把脑袋拴好在裤腰带上啦!”

陆望笑了笑,道:“也是。这种话,吓不了人。”

又道:“我只负责战略只会,具体的行军、带兵这种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明白!”连长敬了个军礼。

陆望点了点头,凝望着天边的火烧云,过了片刻,道:“该出发了。大部队随我过河。你,带着一千人左右,往东进发。”

“是!”

这一天,刚刚得到宝贵补给的战士们又上了路。许多人身上连军装都没有,穿着农人的破衣,只在手臂上缠一条红色袋子。大多数人都没有枪,但是扛着一根木棍,远远看过去,就和步枪似的。

他们一部分跟随着陆望,沿着渠桥过了河,附近的守军早就跑得精光。而另一队人马则摆出了一字长蛇阵,不紧不慢、大摇大摆地从渠城的边上经过。为了显得人多,到了夜里,刚刚走过渠城的战士们又偷偷绕了回来,排好队列,再走一遍。于是在渠城中往外看去,就是一道火把组成的长龙,也不知几千人,往东去了。

和城里的士兵相比,这些没有军装、没有甲胄、扛着木棍的战士显得如此寒酸。

但他们将踏破一切。

第二十四章 天子的烦恼

清泰帝感觉自己最近多少有点儿抑郁。

要说清泰帝想不想重振九夏国威,那当然是想的,毕竟江山是天子的江山,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可能存心糟蹋自己的家业,清泰帝想要让九夏变成强国的心愿是很诚恳也很迫切的。只是他勤勤恳恳执政多年,辛苦也辛苦了,事情做得也不少,甚至还违背祖训,学西洋搞了个君主立宪,但国家就是没什么起色。

还把自己给累垮了。

一病就是数月之久。这么长时间不上朝,清泰帝这样堪称劳模的君主也难得地懒散了起来,并且开始正儿八经地考虑起传位的事情。

立储的事情实际上已经在朝中争吵许多年了,但清泰帝一直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因为感觉他自己年富力强,还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可是前段时间的大病之后,清泰帝就意识到,自己的确是要找个接班人了。

并且清泰帝想的并不是死了之后再传位,而是打算当个太上皇。如此一来,他可以放下担子,过得轻松一些。六皇子虽然年幼,行事或许不如大皇子可靠,但两名皇子原本也没有当过皇帝,不是说年纪大,当皇帝就有优势,有他在后面盯着,至少可以保证六皇子在大事上无错。

而大皇子已经成年了,太有主见,真当了皇帝,未必会听他的。

出于这种考虑,加之皇后的枕边风一吹,清泰帝在立储上自然更倾向于自己最宠爱的小儿子。原本以为一切尘埃都已经落定了,哪晓得,自己那个多年不问世事,在外隐居修道的妹妹,前两天忽然找上门来,劝他在立储上多考虑考虑,还说如果皇帝如此年幼,一定会让西国耻笑。

清泰帝当时还觉得这话颇有道理。但他也不是人在深宫就对世事一无所知,很快就知道了那篇被传得铺天盖地的报道,《九夏的龙女》,于是便出离地愤怒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是一片好心,没想到你也是为了这皇位!!

你居然也在觊觎皇位!!

清泰帝差点儿被气得再度发病。只是随后转念一想,清泰帝忽然又觉得犯不着如此生气——大概是有那么点儿看破红尘的感觉。皇位就意味着江山社稷和无上的权力,谁能不动心呢?

就是他有些意外,没想到自己那个清心寡欲的妹妹,也会动这样的心思。

女人......也想......当皇帝吗?

古怪。

太古怪了。

还有那群革命党.......因为对方多着灰绿色的军装,所以在朝中又将其称之为“绿匪”。嘴上喊着一堆口号,但实际上,不就是另一场起义,又是一群想当皇帝的人。那个匪首李行舟.......当年对方刚刚留学回来的时候,他还见过呢。早知道,在那个时候,就应该把人杀了。

到头来,人人都在觊觎这个宝座,而真正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清泰帝却只觉得疲惫。

这种疲惫的感觉沉甸甸地压在他心里,让他朝也不想上,匪也不想剿,甚至就连饭都不想吃。所以哪怕这会儿病已经好了,清泰帝依旧是称病,连续多日没有上朝。至于御书房,更是许久没有去了,任由奏章堆积如山。

这一日,皇帝正在御花园假山上赏景饮茶,太监忽然来报,兵部大臣崔镇岳请见。清泰帝心中略微有些不快,他实在是有些不想见人。但身为皇帝的那种责任感在他心中催促着他,九夏的真龙天子于是沉沉地吐出一口气,道:“让他进来。”

崔镇岳很快便赶了过来,行礼道:“见过陛下。”

“免礼,平身。”皇帝叹息似的道:“崔爱卿,有话直说吧。你我二人君臣多年,就不必客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