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设计师 第307章

作者:远方来

一行人正在呼喊着口号,身着长衫的明子舒正好迎面走来。诸位学子向这位先生行礼之后,继续喊着口号,明子舒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不谈主义谈问题”正是他的主张。再然后,明子舒又看见队伍后方的顾时雪,脸色顿时更加难看起来,怒道:“学生就应该好好读书,整天大谈政治便是失去了学生的本分,你还鼓动学生游行,不觉得可耻吗?!”

显然是将顾时雪当成了幕后黑手。顾时雪哑然失笑,拱手道:“明先生可误会我了。我想要反驳你,直接写文章就可以了,这些是学生们的自发行为。”

明子舒脸色铁青。他和顾时雪的关系极差。

这位前西府大学文科学长,始终没有加入九夏共产党,而是一直以党外人士的身份,对革命人士的行为提出批判,内容无非是三点,其一,太激进,其二,太政治,其三,太“务虚”——在他看来,打破旧世界创造新世界的想法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想要救国,就应该身体力行,从小处做起,一点一滴对社会进行改良。

革命党不搞什么文字狱,不至于迫害和自己有不同意见的人。但明子舒这段时间来的日子

也确实不好过。西府大学改建为九夏大学之后,取消了各科学长制,明子舒这个前文科学长相当于是被降级成了普通教授,而几份重要的杂志,主编当中也没有他的份,明子舒满肚子牢骚,大感屈才。

明子舒还有一点不满,但是不能对外人说。

他在西府的时候,隔三差五要出去嫖。

这个年代,文化人出去嫖妓是风雅事,娼妓这个行当,在各大发达城市尤为常见。譬如在过去的东郡,每二十个女人之间就差不多有一个是娼妓,底层的娼妓被称之为“咸肉庄”,背后的涵义是说这些女子已经不能算人,只能算是一块会行走的肉。她们没有任何社会地位,更没有人权,比之乞丐还要下贱,哪怕嫖客打死她们,要做的也不过是赔偿老鸨一点小钱。

许多娼妓甚至是未成年人。大部分的娼妓都身患各种性病,一些娼妓性病入骨,下半身腐烂发臭,实在无法接客,便会被老鸨和龟公关起来,活活病死、饿死。

但这一年来,东郡展开了轰轰烈烈的社会改造,包括提高工人权益和解放妇女。娼妓被一扫而空,送去教养所接受教育和医疗,劳动改造。经济关系是男女不平等的实质,解放妇女不能空谈口号,不能揪着性别差异胡乱打拳,关键还是得从经济和教育的角度去入手。

然后明子舒等人就发觉,没地方可以嫖了。

痛苦,非常痛苦。

部分文人甚至写文称,食色性也,娼妓行业是自古以来的产业,就不应该被取缔——这种话,自然受到了强烈的批判。

而最让明子舒痛苦的是,他还要天天被顾时雪骂。

顾时雪好几次在文章中批评明子舒,说他这就是“新文化的外衣下包裹着旧道德”,“骨子里软弱的投降主义就见不得别人唱战歌”。明子舒憋屈了好一阵,他的确是个投降主义,原本来到了东郡,就想要服软,但后来这家伙忽然想明白了,你们革命党是讲原则的,又不能因为我说了点儿什么话就来搞我,那我怕什么!

我偏要和你们唱反调,这不显得我清高!

明子舒就又跳了起来,和顾时雪天天在文章上骂战。

顾时雪倒也不恼。真理是越辩越明的,她和明子舒在报纸杂志上一来一回,反倒是将自身的理论逐渐梳理清楚了。

明子舒看见顾时雪就头疼欲裂,冷哼一声,闷着头往前走。顾时雪看着她的背影,过了片刻,忽然笑道:“明先生。不久之后我就要离开东郡,你可以松一口气了。”

明子舒脚步一顿,喜不自胜:“当真?”

第四章 临行准备

顾时雪打发走明子舒,而后便跟在游行的队伍后面,微笑着看他们。在稍远一些的地方,点灯寺的朗明禅师正在和太和山的清微道人下棋。清微老道输了棋,就想悔棋,一只手按在棋子上,冲朗明微笑。朗明也报以微笑,同时双手合十,拇指内扣,摆出一个大力金刚掌的起手式。清微老道大为懊恼,讪讪地收回手,哼了一声。

八月秋高,天朗气清。如今的东郡,各种文化互相交融,确实处处散发出一种令人耳目为之一新的活力。

唐娟颇有一种小孩子的快乐,兴高采烈,举着旗帜围绕校园喊了一圈口号,终于是乏了,就将横幅条交给其他人,自己蹦蹦跳跳地跑到顾时雪面前,也不说话,只是双手负后,将身子往前一倾,像是只等待着主人摸头的小狗狗。

顾时雪拉上她的手,笑道:“累不累啊?”

唐娟眉飞色舞:“我不累!”

又道:“你才叫辛苦呢。我没你那么大觉悟,能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就行了。”

顾时雪嗤嗤一笑,道:“所以你身为老师,就带着同学们搞这一出?”

唐娟将脑袋一甩,道:“我这叫一呼百应!不过也看得出来,明子舒的确不讨喜。”

唐娟对明子舒有个非常辛辣的论断,说这人给新文化界带来了“三白”,白话文,白话诗和小白脸。明子舒年过四十,照旧一表人才,长得英俊潇洒,平素里就和许多女同学暧昧不清,唐娟对这人深恶痛绝。

顾时雪笑了笑,拉着唐娟的手,没说话。

唐娟警觉起来,道:“你......难不成.......?”

顾时雪点点头:“又得离开了。”

唐娟愣了一下,小声地道:“去哪儿?”

顾时雪没有回答。唐娟倒吸了一口冷气,焦急之色溢于言表:“总之肯定是要去很危险的地方对不对?现在正打仗呢!”

顾时雪道:“我身为第一批党员,总不能一直窝在安全的大后方做学问,就看着其他同志出生入死吧?我师父、师兄和师姐都上过战场了,我还没有。”

唐娟气道:“这有什么好争的?你现在只是个普通人,连修为都没了,和你师父师兄怎么比?你留在这里做学问写文章,起到的作用可不比前线将士们要差!”

顾时雪笑道:“话虽如此,但眼下有些事情,就找不出比我更合适的人选了。娟儿,你也放心,你知道我从来不做自寻死路的事情。再说了,我身边不是还有陆望?”

陆望在顾时雪的肩头,挺起胸膛,向唐娟敬了个礼:“我堂堂六境大妖......”

唐娟叹道:“我就恨自己没有武功,不能亲自保护你。”

唐娟又道:“对了,苏瑶和白渔,和不和你一块儿行动?”

顾时雪想了想,道:“苏瑶的实力差了点儿,说不定还打不过陆望。她眼下不是也在学校里学习吗?我看就不带她了。苏瑶为人热情,又有一副侠义心肠,形象很好,很适合充当人和妖之间的沟通桥梁,她留在东郡这边比较好。”

“白渔......”顾时雪想了想,道:“我回头问问她吧。”

白渔的性格,过于出世了。

不过白渔的修为确实是高,已经不知不觉间修炼到了八境,而且随时有突破成九境的可能。要是能带上这么一尊大高手在身边,顾时雪倒是也安心一点。

唐娟深深地凝视着她,过了一阵,和她拥抱了一下,道:“你什么时候出发?”

顾时雪道:“事不宜迟,今天就动身。原谅我不能告诉你具体要去哪里,因为如果暴露了,可能会给我带来一些风险。”

唐娟沉默片刻,道:“希望你平安回来。”

顾时雪笑道:“你放心。”

又道:“对了,过段时间,可能会有出云的使节过来。你记得招待人家一下。”

出云眼下也有一部分人在谋划着的二次革命,目的是彻底赶走康考尔人,争取到国家和民族真正意义上的完全独立。鵺就是二次革命的主动发起人之一,前些日子她用传信鹦鹉告知了顾时雪,说想过来“取取经”。李行舟学习了罗莎的革命经验,眼下鵺也想来学习九夏的革命经验,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传承吧。

不论是哪个民族,哪个国家,那些为了民族的独立和解放而不断奋斗的,都是真正的勇士。

唐娟甩给顾时雪一个白眼:“行。我一定好好招待人家!”

说得咬牙切齿。

顾时雪笑了一笑,和唐娟告别。她走到九夏大学的门外,脚步略微顿了顿,看了眼天空。

唐家,这会儿已经跑到南城去了。

革命党在东郡开始尝试实施公有制以后,便有许多人立马和革命党划清了界限。

眼下唐娟是真的和自己的家族彻底脱离关系了。虽说是个思想相当进步的女性,但唐娟心中终究有着柔软的地方,如今唐娟能依靠的人便只剩下顾时雪了。

但她偏偏没办法给唐娟足够的关心。眼下又要告别

,顾时雪虽然表面上潇洒且平静,但实际上,心中的感受是颇为内疚的。

这种时候,顾时雪便体会到一种,在大时代面前,个人小小的无奈。

师父曾说,爱国和顾家不能两全。或许在当前,的确是如此的吧。

顾时雪微微叹出一口气,摇头离去。

找到白渔。

白渔女士照旧是窝在她的小院子里,大有点儿“躲在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的意思。顾时雪进屋的时候,发现她正逗弄着另外两只斑点的小猫,脸上表情恬淡,嘴角却噙着一丝笑。

顾时雪咳嗽了一声,道:“白渔,有事儿找你,可能会有危险……”

白渔道:“行。”

顾时雪愣了一下:“我还没说是什么……而且你可以拒绝的……”

白渔平静地抬起头,用那双颠倒众生的红蓝异色瞳望着她,道:“我欠你一个人情。所以不管是什么事,你开口,我都不拒绝。”

顾时雪疑惑道:“你什么时候欠我人情了?”

白渔没说话,只是望向地上那两只互相追逐的小猫。

顾时雪在旁边拉开来一张椅子坐下,道:“就算你这么讲,我也得先和你说清楚到底是什么事。”

她左右环顾了一下四周。白渔的小院里,除了一群猫之外,就没有外人了。她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开门见山地道:“我们有数千人的队伍,太过冒进了,结果陷在京畿省那边,没了消息。我要去一趟京畿,如果他们已经死了,被剿灭了,我就回来。如果没有,那我就要想办法联络上他们,然后用一切手段,让他们,活下去。”

白渔平静地道:“好。我随你去。”

顾时雪犹豫片刻,道:“那我人身安全可交给你了哦?”

陆望垂泪:“保镖的工作就这么被抢了......这个岗位,居然竞争这么激烈的吗。”

第五章 京城二三事

京城有专门接待外来官员入京的宅邸。黄世尊这次入京,住的依旧是数年前那处居所。这一日,他在院中负手而立,看着屋外的院落,过了片刻,才道:“这处庭院倒是没什么变化。但京城和过去,的确大有不同了。”

屋里好一阵没回应。过了片刻,黄世尊转过身,无奈地笑道:“九妹,还在生气?”

黄妩冲他丢过来一个纸团,咬牙切齿道:“的确是大有不同!昔日的京城是初秋,虽说吹起了萧瑟金风,但还残留着几分盛夏时的炙热。但如今却是暮秋!万物霜杀,草叶枯败,落叶簌簌干黄如死。兄长既然也看出了这一点,为什么还要执意赴京?为什么就不肯......”

黄妩欲言又止了一下,目光朝着四下打量,她是在担心隔墙有耳。黄世尊则是笑起来,很直接地道:“为什么不肯学学人家河泽的总督,拥兵自立?”

黄妩咬了咬牙,而后叹出一口气:“兄长既然也知道,那为什么还是要来京城?这不就相当于主动站入危墙之下。我不懂了。”

黄世尊冷笑道:“河泽总督林江仙,在我看来,实在是蠢上加蠢。河泽不比我安塞,正处于中原腹地,是兵家必争之所,无论如何都会是朝廷和革命党人交战的场合,在夹缝之间,他居然还想着自立为王,还想要左右逢源?怎么可能!就好比两辆大车相撞,中间的人,哪里还有活路?此人空有魄力,却无眼界,实在蠢货!”

黄妩道:“然而兄长也说了,河泽不比安塞。河泽无法作壁上观,我安塞可以。京城调令催的紧急,我们何必要管?”

黄世尊笑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若是革命党人一路北上,将京城打下来,灭了朝廷,那我们就算龟缩于安塞,又能守到何处去?九妹,你虽然有雄才,但眼界还是不如我长啊。”

黄妩欲言又止了一下,道:“兄长知道我看过不少国外关于政治和社会学的巨著,包括那些革命党人的《宣言》,我也看过,其中虽然有些话惊世骇俗,但仔细一想,其实是有道理的。社会有自己的运行规律,大央如今已然是病入膏肓,腐朽到神仙也难救的地步了,兄长即便没有自立为王的想法,也应该和朝廷赶紧划清界限。甚至.......我们宣布支持革命党,也是可以的。”

黄世尊抬起头,看着天上悠悠飘过的白云,缓缓道:“锦上添花,怎么比得过雪中送炭呢?”

......

紫禁城内。

李道坦被活捉之后,清泰帝被气得一病不起,卧床已有数月之久,连吃了好几副阳羡真人送来的灵丹妙药后依旧没什么起色。内忧外患,而在这种危难关头,朝野上下,居然还在为一件事情争吵不休——到底该立谁为储君。

争吵了几个月,在张同和、崔镇岳等人的推动之下,大臣们总算初步达成了一个初步的共识——大皇子而今年富力强,而且做事极有主见,性子很强,和自己的父皇如出一辙,一旦执政,定然要学当年的清泰帝一样收拢权力,将整个朝堂把持在自己手中。

六皇子一来年少,二来性格软弱。这样的人,做皇帝或许不太合适,可是如今时代变了,君主立宪了,君主过于强势,反而不美。九夏要学西方,要强国,要民主,民主是什么?就是议会嘛!

大臣们不再阻挠,再有皇后枕边风一吹,长达数年之久的储君之争,终于是尘埃落定了。

此时此刻,御书房中。

刚刚成为大央太子的年轻六皇子有些拘谨地坐在母亲身边。而在书桌的对面,赵卓然正侃侃而谈:“.......虽说天底下从来没有三百年的王朝,但依我看,我大央还没有到国祚断绝的时候,只是,思想有些陈旧了,如果能及时改正,定能凤凰涅槃,浴火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