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远方来
陆望将爪子放在顾时雪的腿上,道:“别信她。她只不过是想要乱你心智,这些话仔细一想就知道根本经不住推敲,大天师根本不会使出如此下作的手段。你千万不要自乱阵脚。”
楚红娘厉声道:“该死的猫!一派胡言,天底下还有谁比周通玄更加下作!他骗我!”
楚红娘又娇笑起来:“反正你也跑不了,猫也一样,我不嫌弃。你说我是将你当做饭前佐餐,还是饭后小食呢?”
陆望淡定道:“你一会儿说周通玄骗你,一会儿又说没骗你,你看,你自己都逻辑混乱了。”
楚红娘暴怒,霎时之间,整个井底的煞气如同潮汐般涌起,浓烈的红光几欲炸开,一种凝为实质的冲击力将顾时雪和陆望两人之间拍在井壁上,就像是人被大浪拍打在礁石上。楚红娘周围的铁链都在哗啦啦地响动,被那女鬼拉扯着,几欲崩断。
戒鬼井之外。
周通玄轻叹一声,祭出太上无极灵宝符。
霎时间。
神符大方光明,清光照耀,天地间如同出现一轮明月,和天穹之上的大日遥相呼应,日月同现,九天之云盘旋下垂,化出雾幕环绕鸡鸣峰,雾幕之中吞吐出九色长虹,通鬼魅之力,染日月之神,挠天动地,变幻无方。
鬼神之霞。
周通玄伸指一引,霞光直坠戒鬼井。于是在顾时雪的视角中,黑暗的天幕中骤然光明大方,九色奇彩同现,一道虹霞直落楚红娘的头顶。楚红娘被这道虹光一刷,顿时发出惨叫,片刻之后,虹光熄灭,楚红娘仿佛失去了力气一般垂下头去,被吊在那铁索之上,过了片刻,才往地上吐出一口唾沫:“该死的周通玄,有种便杀了我,既然杀不掉我,有朝一日,我也让你尝尝这滋味。”
顾时雪回过神来,看着上方逐渐散去的霞光,心中的惊恐一点点平复下来。
是大天师出手了。
方才有那么一下子,她的确被楚红娘说得动摇了,心中产生了怀疑,旋即立刻就察觉到外界阴寒入体,就连那张阳气点灯符都差点儿抵御不住。
民间故事里有个说法,说中元鬼节那天前往不能被人拍肩膀,因为人的肩膀上有两盏灯,要是被拍灭了,人就阳气不足,抵挡不住外界鬼魅了。
但反过来讲,这个故事其实也是在说,鬼魂之类的,拿一个正常情况下阳气完满的人没什么办法,只能等“灯灭”之后。如今楚红娘似乎也是如此,她被戒鬼井中的禁制镇压,对身负阳气点灯符的顾时雪其实没什么办法,只能用这种手段撼动她的心神,叫她“不攻自破”。
所以陆望会告诉她,不要自乱阵脚。
明确了这一点后,顾时雪心下终于镇定了起来,道:“楚姐姐,你看,我确实道行微末,所以根本对你束手无策,别说什么斩鬼,你要是想对我出手,我肯定是挡不住的。既然如此,我想你应该不介意听我说几句话,反正对你没什么损害。”
楚红娘道:“我不听!”
第一百三十八章陆望的高光时刻
“.......???”
顾时雪愣了一下,心想怎么是这个反应?
楚红娘恨恨道:“你们这些读书人,无论男女,都有一副好舌头,能将黑的描成白的,白的抹成黑的。你要说什么话,我会猜不到?无非就是说我如何滥杀无辜!我会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事?我既然动了手,我还会在乎?!我只恨杀得不够多,不能让他们死去活来,杀个一万遍!”
顾时雪摇头道:“我不是要说这个。实际上,我当初听过姐姐的故事之后便在想,如果是我,在我活着的时候,我就要将那些人都杀了。”
楚红娘楞了一下,直勾勾地盯着顾时雪,忽然大笑起来:“居然是在说真话!你这姑娘倒是有点儿意思。”
楚红娘舔着嘴唇,眼中的渴望浓郁得几乎要滴出来:“心性也和我如此契合,这样我到时候夺舍你,会轻松不少。周通玄的确是给我找了个好皮囊。到时候我不吃你,我要留着你,留着你的神魂慢慢折磨,看你还能说出什么有趣的话来。”
顾时雪无动于衷,继续道:“但我知道,如果我是姐姐这样的弱女子,我遭到了欺辱,其实多半是没有能力来给自己报仇的。这便是可恶的地方,世上居然无处可以主持公道,只能死后,怀着一腔怨恨化为厉鬼,自己去复仇。其实你说,心中日日夜夜怀着一腔仇恨,又何尝不是一种煎熬?”
楚红娘有了一瞬间的恍惚,旋即没由来地暴怒,牵动着身体周围的铁索哗啦啦作响,厉声道:“闭嘴!!”
阴风大作,强烈的气流席卷而起,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而更为惊人的是,楚红娘周围的一十八道铁索剧烈摇动起来,随着咔嚓一声爆响,其中一根锁链居然崩断!霞光再度出现,但这一会儿居然没能将楚红娘的势头按下去,楚红娘在痛楚之中反而越发狂暴,眼中红光暴涨,直勾勾地盯着顾时雪:“你找死!!”
顾时雪心头大跳,胃里紧张得绞痛起来,本来已经组织好的语言一下子都有些说不下去。
在一个凶相毕露,实力接近八境的厉鬼面前,她果然还是慌的。
那个厉鬼距离她甚至不足一丈距离,而且看这个势头,周围那些铁索似乎也没办法将她完全拦住,总觉得下一刻她就会挣脱锁链冲过来,将她扒皮抽筋,大卸八块。顾时雪背后冷汗直冒,目光忍不住朝着上方飘去,心想周天师,要不你还是出手将我带上去?
陆望拍着小姑娘的膝盖,柔声道:“没事儿的,我在呢。”
陆望笑道:“人总有弱点的嘛,不用总是强迫自己勇敢,要是遇到一下子克服不了的困难,那往后躲一躲也不要紧的。你这个头打得不错,接下来就看我表现好了。”
顾时雪怔怔地看着他。
陆望人立而起,面对楚红娘,猫腿一抬,唰一下,摆出个白鹤亮翅的造型,甩甩尾巴扭扭腰,心中默念,大威天龙!世尊地藏!般若诸佛!般若巴嘛空!好,壮胆完毕,妖孽,看本座怎么对付你。
陆望蹲坐下来,诚恳道:“先生坐,何至于此!”
楚红娘充耳不闻,猛地将嘴张开,那动作极度夸张,就像是要将她的整个颅骨都打开来一样,以至于将她的嘴角都彻底撕裂,血淋淋的,口中的舌头如一条粗壮红蛇蹿出,朝着陆望直扑过去。上方的虹霞聚散,化为手掌,猛然向下一按,将楚红娘的舌头捏住。
陆望抬起头,对着上方道:“多谢天师出手相助,不过请天师收手放开楚红娘。”
那只霞光凝聚的手掌像是犹豫了一阵,果然松手。楚红娘收回那条如同蟒蛇的长舌,龇牙咧嘴地笑道:“你以为我会感谢你,还是以为我真不敢杀你?”
陆望淡定道:“其实你没有那么想杀我们,之所以表现得这么疯狂,更多的是想让我们知难而退。”
楚红娘舔着嘴唇,冷笑道:“胡说八道。一会儿吃你的时候,你就知道我想不想了。”
陆望道:“你生前性子柔弱,良善又胆小,溺死之后化为厉鬼,对自己生前深恶痛绝,于是发狠大开杀戒。其实你也知道,你杀了许多无辜之人,比如那些还在襁褓中的孩子。你曾经一直是想要个孩子的。可是你没办法住手,你控制不住自己。你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说双亲都死了,小孩子活着也惨,不如送他们一起去死。”
楚红娘怔了一下,气急败坏道:“闭嘴!”
陆望继续道:“你其实没办法成为一个真正随心所欲的恶徒,因为你知道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但正因为如此,你才觉得更加痛恨,因为明白是非,如此良善,连鸡鸭都不敢杀的你却死的这么凄惨,要是没有化为厉鬼,那些欺压你的恶人恐怕还活的好好的。凭什么?所以哪怕在将他们都杀光之后,你心中的仇恨依旧没有熄灭。”
楚红娘大怒,冲撞着铁链,尖声道:“我叫你闭嘴!!”
陆望道:“你恨这个世道。你觉得这世道黑暗,恶心,令人作呕,所有人都该死,该杀。这样的仇恨就像是刀子一样在你的心里搅动,你会觉得疼痛,因为你其实还保留着身为人的良知。杀人越多,你越感觉到自己的罪恶,你觉得自己成为了一个比害你的人还要令人作呕的恶棍。你其实没那么恨周天师,被关在这里,对你来说,就像是一种赎罪,你其实害怕自己被放出去,因为你知道你一定会失控。”
“我——叫——你——闭——嘴——!!!”
楚红娘声嘶力竭,浑身煞气涌动,那惊人的潮汐再一次出现,将顾时雪和陆望吧唧一下直接砸在井壁上,冷风彻骨,如同刀割。井底的符箓大亮,但依旧镇压不住楚红娘,那女鬼身上血腥意十足的猩红气焰节节暴涨,如同烈火燃烧,铁链再度崩断一根。
戒鬼井之外,周通玄深深皱眉,背后甚至隐约有些发凉的感觉,楚红娘在这个瞬间暴露出来的实力远超他的预料,根本不是什么直逼八境,而是分明已经稳稳站在了八境上,并且一身煞气浓烈至极,此时此刻,戒鬼井就像是蓄满了洪水的堰塞湖大坝一样,随时都有崩塌的威胁。
戒鬼井在,楚红娘无法离开,但他也很难透过戒鬼井去攻击楚红娘。可戒鬼井若是不在,那煞气弥漫,他固然还能自保,但其他人怎么办?更何况,楚红娘这种比较特殊的鬼物,哪怕比他低上一个境界,也实在是不容易杀,一旦脱逃,后果不堪设想。
周通玄传声道:“二位道友,我马上送你们二人离开。”
楚红娘已经失控了。
周通玄看向天空中那块灵宝符,心想还好将此符带了过来,有这块符在,那他还有稳住局势的把握。
戒鬼井底,陆望被浓烈的煞气潮汐按压在井壁上,身体大字铺开,顶着强风艰难地道:“在河底一点点溺死的时候,你有多痛苦,多愤恨,多不甘,我不敢说自己理解。或许没有人能理解那样的感受,只有你自己知道,所以你想让那些人也体会一下你的绝望。你一直没能等到有人来救你。你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仇恨。楚红娘.......有些事情,不是你的错。”
“住口!闭嘴!我不想听!”楚红娘面目狰狞,双目赤红,歇斯底里,发狂地冲撞着那些锁链:“你再说一句我就撕烂你的嘴!”
陆望重复道:“不是你的错。”
“我!不!想!听!!”楚红娘像是在咆哮,又仿佛是在哀求。她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像是在抖动,在挣扎,在煎熬,眼睛里忽然之间流下来两行血泪。
陆望柔声道:“不是你的错。你要是想哭就哭吧,至少可以让自己好受一点。”
“啊!!!”
楚红娘仰起头。那已经不再是咆哮,而是一种野兽受伤般的哀嚎和惨叫。那煞气冲天而起,居然洞穿了上方氤氲的霞光,甚至一路冲破了戒鬼井的封锁,以一线之势直奔天穹。若是在剑客眼里,那分明是一道剑气,熔铸了倾世的愤怒,倾世的痛恨和倾世的悲哀。
楚红娘低下头去,如同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血泪滴滴落在地上。
作者的话:其实在写这段的时候,我脑子在想半泽直树大结局和大和田对峙的那一段,声嘶力竭的咆哮和演绎,情感渲染太强了。但是文字真的很难表述出那种感觉。顺便,我还看了半泽直树的原著小说,但不知道是不是翻译的问题,总之,感觉原著小说在情感表达上确确实实不如电视剧那样有张力。
第一百三十九章三种压迫
煞气的潮汐渐渐平息,陆望以大字铺开的姿势从井壁上一点点滑落下来,脸上淡定无比,其实心里快吓尿了。
真实的楚红娘可比剧情里还猛啊。
而且果然真东西才吓人。这就好像在网上看见老虎狮子,大家可能会喊我要撸大猫,也可能会说老虎不可怕,我一个滑铲.......但现实情况下,你要是和老虎被关在同一个笼子里.......
顾时雪人都懵了,睁大眼睛看着前面,低头落泪不止的楚红娘,又看看边上的陆望,叹为观止,果然还是神仙厉害啊,居然把女鬼说哭了。顾时雪旋即在心里寻思,陆望你对付女孩子好像很有一套嘛.......
陆望落在地上,抖了抖身上的毛,抬起爪子往掌心舔一舔,最后用爪子往头顶一捋。
精神。
陆望旋即向顾时雪使了个眼色,接下来就看你了。
顾时雪会意,用力地点了点头。看我的!
楚红娘眼中流着血泪,忽然呵呵地低笑起来:“说得好听.......可是仔细想想,不照旧是一番废话!我没有错,我当然没错,那些人就是该死,该杀!那样的人在世上多了去了,都该杀,该杀!”
顾时雪咳了一声,道:“我固然同情你的遭遇,但楚姐姐若是认为,杀人就可以解决问题,那就大错特错了。”
楚红娘不屑道:“果然是读书人,一开口就废话连篇,听都不想听。”
顾时雪直白道:“我不是要让你放下仇恨。但你要是只知道杀人,那随你怎么杀人,杀一千个一万个,天天杀月月杀,全世界的恶人都排着队给你杀,杀得再多,也会不断有新的楚红娘出现,照旧会有人被欺辱,被霸凌,被无端指责,被浸猪笼淹死!”
楚红娘大怒:“你找死!”
有陆望珠玉在前,顾时雪这会儿反倒是硬气起来了,非但没有怯场,反倒气势汹汹地往前一顶,大声道:“我在说实话!”
她在声量上居然一下子盖过了楚红娘,随后语速飞快,不等楚红娘继续,便抢声道:“楚姐姐始终没有看清一点!你的遭遇并非是一个人的悲剧,而是这个世道的病态!!在你的身上,体现着这样三种压迫——”
“其一!是在几千年的男权社会中,男性对女性施加的压迫!”
“其二!是在法制不健全的地带,为非作歹之人滥用暴力对弱者施加的压迫!”
“其三!是在乡土人情维系起来的环境中,由多数人对少数人施加的压迫!”
楚红娘一时间居然被顾时雪的气势压倒,不甘示弱地瞪着她,迟疑了一下,道:“哼,我听不懂。”
顾时雪盘膝坐下,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耐心地解释道:
“这三者看似互相独立,其实又糅合在一起。说是男性对女性施加的压迫,其实这种现象归根结底,是在农业封建社会中,女性因为体力上的弱势,天然就要被男人强压一头。男耕女织,女人似乎只能在家里从事织锦的工作,但就连这样的收入都不属于自己,而归属男性所有,一些地方,居然还是女性劳动去养男人。没有财产支配权,没有经济来源,这是女性被压迫的根本原因,女性的地位如此低贱,并非道德问题,只要还是农耕社会,这种现象必然广泛存在,毫无办法。”
楚红娘不耐烦道:“听不懂!几千年来都是如此,你也说了毫无办法,不还是废话!”
顾时雪笑道:“楚姐姐在井中太久,不曾出去,自然不知道。现如今的社会上出现了许多新的事物,我没办法和你描述,因为那是你不曾见过,所以无法想象的东西。总之,如今在一些地方,女性哪怕抛头露面也不会被指责,而是获得了和男性一样的地位,可以一样去工作,劳动,养活自己。这就是平等。这个世界是在变化的,若是有机会,楚姐姐,不妨去看一看吧。”
楚红娘冷声道:“我不信。”
顾时雪又道:“第二点,是有人为非作歹,滥用暴力对其他人进行的压迫。楚姐姐你看,有时候遭遇不公,我们都会问上一句,有王法吗?法律这种东西,就是用来维持公道,保护弱者的,但是在许多地方,法律形同虚设,人受到欺凌却无处声张,你说气不气?这就是世道的问题,是社会的问题了。”
顾时雪继续道:“由此便推出第三点,为什么没有王法,为什么无处声张?这便有两点,其一,是当今的衙门本身就不是一个好地方。执法权,司法权,所有的权力都掌握在衙门手中,而缺乏监管,所以一但掌握权力的人变质,那么整个体系就会跟着变质。而这种绝对的权力,本质上,都是封建的皇权延伸出来的细小分支,家天下的皇权,便是罪恶之源!”
楚红娘冷哼道:“胡说八道,照你这么说,就是杀皇帝?可是千百年来王朝更迭了多少次,有用吗?不过是换一家坐龙椅而已。”
顾时雪用力点头,眼睛里冒出光,正色道:“所以不是要杀皇帝,而是要杀皇权!”
顾时雪又继续道:“话说回来,第二个问题,就是我提出的第三点,乡土社会中多数人对少数人的压迫了。自古皇权不下乡,乡间宗族势力强大,是非曲直,都是族长、乡贤之流说了算。那些乡老,其实一个个都是小皇帝,遇到问题,他们不会去看是非对错,而是偏袒站在多数的那一方,偏袒有力量的那一方,明明你没有错,但在那样的氛围之下,却硬生生被打为有错的一方。”
楚红娘烦躁道:“全都是正确的废话!有什么用!”
顾时雪正色道:“知道错误,才能知道怎么去改。楚姐姐,如果看到了问题,却只能看到其中的恶人,然后把恶人抓出来杀掉那是没有用的。我们要看到世道的问题,然后才能对症下药,去改造社会。”
楚红娘冷笑道:“原来是个儒生?”
顾时雪不屑道:“我才不是。儒家兜兜转转,只在人心上下功夫,以为人人守礼就可以天下大同,放他娘的屁!说到底就是在追求一个万世不变的静态社会,而看不到世界是在变化的,我看不起他们!也别说.......”
顾时雪本来想说,儒释道三教绑一块儿她都看不起,但猛然想到周天师就在井外,连忙咳嗽出声,把这句话咽了回去。顾时雪接着又在心里亡羊补牢,三教的学问其实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嘛,不是说要全都打翻,是要扬弃,要批判继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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