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远方来
顾时雪点了点头,又问道:“那郭先生现在何在?”
沧海抬手指了指,笑道:“在山顶。”
提起郭罡正的时候,或许沧海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眼睛里闪闪地发着光:
“郭先生开创了一种竖井开凿法,也就是从山顶上往下打一口竖井,从内部朝着两边开掘,山体外面两端又同时朝内部开挖,如此一来,可以将工期缩短一半,能赶上计划中的施工进度,全靠郭先生在。咱们九夏虽然没有国外那些机器,但是有人的智慧嘛!”
顾时雪点头道:“简单实用,是个好方法。”
沧海嘴角油然露出一丝骄傲的笑意,仿佛这就是在夸她。
顾时雪道:“我去拜访一下郭先生。”
沧海点了点头。顾时雪于是抱着陆望上山去,到了山顶,又是一处施工现场,工人们正在往下打井。郭罡正的身影一眼就可辨认,穿着一套长衫,但是将手和脚的地方全部扎起来,一边指挥着,一边冲上去亲自动手,所以衣服上全是灰尘,脏得很。
顾时雪在旁边稍微等了一下,还没等到开口的机会,郭罡正正好要将一袋水泥扛起来,结果闪了老腰,“哎呦”一声,身子向后仰去,就要摔倒。顾时雪一个箭步上前,一手托住沉重的水泥袋,另一只手从后方扶住郭罡正:“先生小心。”
郭罡正这才站定,也不曾转头看一眼,只是扶了扶自己的腰,道:“老了啊,体力都不太好了。沧海你也不用老是跟着我,去帮帮其他人。”
顾时雪张了张嘴,心想这是认错人了,难道我和沧海姐姐的声音很像吗?她稍微迟疑了一下,还没开口,郭罡正大概是听到她没动静,又道:“不用给我送饭的,我这会儿还不饿。”
他又忙碌起来。
顾时雪静静地伫立了片刻,看了一会儿,忽然间笑了笑。虽然不曾和郭罡正对话过,但就这么一会儿,她便感觉这一次没有白来,她看见了一个仿佛在热情燃烧的理想主义者。很难想象,这么一个憔悴、瘦削而且脏兮兮的老男人,居然能迸发出如此璀璨的光彩。
顾时雪忽然想起一件事,郭罡正曾说,铁路的长度,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了一个国家的工业实力。洛伊斯在全球大肆修建铁路,铺设了将近二十万公里长的铁路路线,康考尔紧随其后,十二万公里。而他希望在自己有生之年,能将九夏如今的铁路公里数翻个十倍,达到一万公里。
她朝郭罡正的背影一拱手,转头下山去。
那一个个发出光热的“郭罡正”,便是这片九夏大地上,在黑夜中燃起的点点星火。
第九十六章南联大
顾时雪从城外回来,直奔月语社而去。
月语社是最早发展起来的几个文学杂志社之一,创始的几名元老全都是留洋归国的学子,比起东郡那种激进的政论,更加关注城市里市民的实际生活,专注于“生活的趣味”。
这个年代的杂志社,实际上往往并没有明确严格的组织程序,都是一个个松散的文学社团,由一群怀着相似理想的人组织起来报团取暖。顾时雪虽然和月语社的人有过激烈论战,但对这个杂志社,整体而言,印象不算很坏,毕竟都是传播新思想新文化的同道中人,当然更重要的,还是因为月语社有《花月缘》的作者。
顾时雪一路来到南城联合大学,简称南联大,这是康考尔人与九夏合资建设的大学,最初的创办人正是那位顾时雪不太喜欢的林东旋。月语社就在校园内,用的也是南联大的印刷机。这一类文学团体,其实许多都是围绕着大学建设起来的,社团内的文人多担任校园老师,南联大的当今校长,就是月语社的创始人刘玉仓老先生。
校园正门口有浮雕,上书自强二字。
顾时雪在浮雕前站了片刻,而后越过挂着“南城联合大学”匾额的牌坊大门,走入校园中。南联大内处处可见桃李树,只是如今深秋,桃树李树一并泛黄,路上不少学子拿着书本边走边看,一片宁静而浓重的学习氛围。
顾时雪走在路上,猛然被人叫住:“诶,你!”
顾时雪脚步一顿,循声望去,就见到一个洋人长相的男子朝着自己快步走来。顾时雪心中微妙不已,左右看了看,确定不是在叫其他人,于是更加疑惑,抱着陆望朝那人看去。对方似乎是个混血儿,面孔兼具东西方的特征,一头黑色短发,瞳孔是漂亮的蓝色。他仔细看了一眼顾时雪,笑道:“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这是来搭讪的?!
顾时雪立马道:“没有!”扭头就走,这种话,十有八九就是来搭讪的!好孩子不要和陌生人讲话。不过对方拍了一下脑袋,像是想起了什么,快步跟上来道:“你是当初宝树峡上那个踏江而行的武者!”
顾时雪一愣:“咱们俩难道还真见过?”
对方笑道:“我当时在船的二楼甲板,你没看到我也正常。我叫雷蒙德,雷蒙德.陈。”
顾时雪稍微想了想,报上“顾小小”这个假名。小姑娘对陌生的男性向来比较有戒心,没有和对方多聊的意思,见这位雷蒙德先生兴致勃勃,似乎谈兴正浓,抢在对方开口前问道:“请问月语社怎么走?”
“月语社可不太好找,在教学楼里,我带你去吧。”雷蒙德走在前面,同时饶有兴趣地道:“这么说那天踏江而行的还真是你,我一开始还有些不敢确认来着。你今年多大?你这个年纪,就这么厉害的武者,在九夏应该不多吧?”
陆望在顾时雪耳边轻声道:“这雷蒙德.陈我稍微知道一点,康考尔和九夏的混血,本质上还是个康考尔人,九夏通,同时也是个武痴,很向往九夏的武学。他是你师父的头号粉丝,你最好别让他知道你是李行舟的弟子,不然他肯定要缠着你喊师姐。”
顾时雪于是不动声色地咳了一声,道:“只要从小习武,都不会比我差。”
雷蒙德道:“你知不知道李行舟?李行舟在我们那边倒是特别有名,但我看好像在你们九夏自己国内不太有名气?”
顾时雪道:“知道啊,怎么不知道,苍天在上李行舟嘛,厉害得很。他还有三个徒弟,也很厉害,特别是那个年纪最小的小女弟子,未来成就不可限量啊.......”
雷蒙德摸着下巴:“你说李行舟愿不愿意收一个外国弟子?”
“.......”顾时雪张了张嘴,觉得还是不要和对方讨论这个问题比较好。她咳了一声,问道:“陈先生似乎对南联大这边很了解,是这边的学生吗?”
雷蒙德笑道:“是这边的老师。看不出来吧?我看着确实比较年轻。”
顾时雪心中忽然间微妙起来,有些紧张地看着他,问道:“那.......难不成,你也是月语社的作者?”
雷蒙德摇头道:“不是。我在南联大主要是教外语的,顺便教点儿国际政治,又不教文学。虽然九夏语言我说得还挺利索,但你让我写作,这肯定是不行的。而且,我觉得也轮不到一个外国人对你们九夏评头论足。”
雷蒙德停顿了一下,道:“我还是很喜欢你们九夏文化的。”
顾时雪看了他一眼。一个外国人说喜欢九夏文化?她心里非但没有高兴,反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受,大概是沉重。顾时雪低头沉思了片刻,道:“传统文化有可取之处,但人还是应该做新时代的九夏人。”
雷蒙德抚掌道:“这句话说得有水平!我可以记下来,教给我的学生。”
顾时雪感受稍微有些奇异:“先生这样的外国人,在九夏教书的,应该不多?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像是您这样的.......洋人,在教导九夏学生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感觉?”
雷蒙德边走边道:“姑娘知道一般的外国人如何看待你们的文化?”
顾时雪摇头道:“不清楚,但想来不会很好。”
雷蒙德似乎略有些感慨:“的确如此。姑娘,你不知道在西大陆,人们是怎么看待九夏的。他们对来自东方的茶叶瓷器和丝绸都非常感兴趣,觉得这是一片神秘的土地,也有非常多的学者在研究你们的文化,但是.......”
“那是在西方语境下,对你们东方文化的解读。所以按照西方的定义,九夏没有真正的哲学,没有理性思维,没有法律精神。我的姓氏是随我母亲的,如果不是因为体内这一半的九夏血脉,或许我也不会对这片土地产生兴趣,后来我自己来到九夏,越是了解,我就越清楚那些论调的荒谬。”
顾时雪默然片刻,道:“我们的国家哑巴了。”
雷蒙德道:“话语权毕竟是要自己争取的,我只是个外国人,并不能做更多。九夏的话语权,还是要靠九夏人自己争取。”
顾时雪对这个人冒出些许好感来,道:“先生听上去是个国际主义者。”
雷蒙德笑了笑,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转而询问道:“你应该不是南联大的学生吧?来月语社是要?”
顾时雪道:“我来找一个作者,她是月语社的人,笔名叫燕脂,写了那本《花月缘》。她是这边的老师吗?”
“不太清楚。”雷蒙德耸了耸肩,道:“我和月语社的人不太熟。不过月语社就在前面了。”他抬手指了指前面的教学楼,道:“就在三楼,楼梯上去之后第一间便是月语社的活动室,隔壁则是学校的印刷室,月语社的人写好稿子之后,都是在隔壁直接将杂志印刷出来的。”
顾时雪大为惊喜,和雷蒙德道了一声谢,飞也似地跑了过去。
第九十七章寻找周白鹭
顾时雪兴冲冲地跑到教学楼的三楼,果然,走廊上第一间就挂着“月语文学社”的牌子。顾时雪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女声:“请进,门没锁。”
是女声!顾时雪心中一阵激动,心想难不成就是燕脂?她激动地一推门,推了两下,没推开,然后才意识到门是往外拉的,吐了吐舌头,有些窘迫地开了门,站在门口往里面探头探脑。这社团活动室看上去也就是个小小的办公室的模样,里面坐着一位女老师,三四十岁,架着一副眼镜,脸有点儿微胖,看着很和蔼。
她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看向顾时雪,有些迷惑地道:“你是?”
如今的九夏,虽然早就有男女平等的思潮,但在社会上,男尊女卑仍然是常态,女人受教育的都少,更别提当老师,所以一位女老师,绝对凤毛麟角。顾时雪如此一想,就感觉眼前此人多半就是燕脂,不由眼神发亮道:“请问是燕脂姐姐吗?我我我是你的读者,专门从东郡跑过来的,就是想见你一面!”
那人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奇怪。
顾时雪眨了眨眼睛,很无辜地道:“.......我找错人了?”
那位老师咳嗽了一下:“你如果是说........《花月缘》的话,那的确是我发表的。”
顾时雪眼冒精光。
老师摇头道:“但是那并非是我所写,我只是代为发表,燕脂也是我帮人家取的笔名。”
“.......啊?”顾时雪懵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老师,请问那位燕脂到底是谁,我要去哪儿找呢?而且她为什么要找人......代为发表?”
“名声不太好。”女老师说着,脸上露出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复杂表情来:“与她来说,写文章只是自娱自乐,但我觉得她文采很高,不应该被埋没。真是的,明明可以做别的事情......”
顾时雪隐约有种不妙的感觉,问道:“请问那位燕脂到底是.......”
老师叹道:“周白鹭呗。”
.......
顾时雪从月语社离开,抱着陆望,一时间有些迷糊。周白鹭?这名字好像稍微有些耳熟.......
顾时雪挠了挠头,问陆望:“你知不知道这个周白鹭是何许人也?总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见到过啊。”
陆望有些无奈:“我发现你这家伙有些时候记性还真挺差的。”
顾时雪眼珠子微微一瞪:“有吗?”
陆望伸出猫爪子,指向街道对侧:“你看那是什么?”
顾时雪抬头望去,陆望所指的地方,墙壁上是一副油彩的画报,上面画着个风情万种的旗袍女人,旁边写着名字,周白鹭。
名动四方的交际花,南城歌舞场的皇后。
顾时雪长大了嘴巴,一时间脑子里天雷滚滚,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陆望,又看了看那副海报,又看了看陆望,又看了看海报。小姑娘呆了好半天,终于颤声道:“会不会是重名啊?”
陆望道:“应该不会这么巧。”
顾时雪呆呆地道:“这么说........写出那部《花月缘》的作者.......居然是个.......交际花?”
这.......可能吗?顾时雪猛然想到唐娟。唐娟学富五车,在文学翻译上极有天赋,如今方才十六岁,已然能窥出几分未来花魁的意思。顾时雪倒吸一口气,心想难不成交际花这个职业,是需要这么高的文学素养的吗?
顾时雪还是有些幻灭:“但是.......《花月缘》这样的巨著,真的是一个交际花能写出来的吗?”
陆望伸长了脖子看了一眼那海报,旁边就有一行小字,每晚十点,乐游原大赌场。陆望抬起爪子,指了指那行字,道:“是真是假,咱们直接去看看不就行了。”
顾时雪眼珠子转了转:“好!”
于是回到家,在晚饭的时候,顾时雪便和韩中宇道:“伯伯,我想去乐游原看周白鹭的演出!”
韩中宇一下子呛住,一时间筷子都差点儿掉地上:“你.......不是,你.......说要去乐游原?”
顾时雪点头道:“对啊!”
韩中宇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不?”
顾时雪摇摇头。
韩中宇哭笑不得:“也是,你又不是南城的人。我来跟你解释解释。”
南城的赌博业十分发达,乐游原大赌场在南城的地位,类似东郡的金月楼,是这边的第一销魂处,有句话说,如果你是个穷光蛋,去乐游原,也许能咸鱼翻身;如果你钱多到花不完,去乐游原,也能让人沦为乞丐。
这座赌场位于南城最重要的南北交通要道“兴夏路”上,巨大的圆形拱顶,金碧辉煌,造型上有种超越时代的奢华,同时兼具赌博和社交的功能,一楼大厅贯通二三楼层,就是赌场,博彩之外,还有风骚露骨的脱衣舞娘,所以这地方同时也是个欲望漩涡般的色情场所,许多流莺便是在这里招揽生意,多得是那种欲望上头想要来一炮的赌徒。
四楼以上则是剧场,这地方几乎和下层完全隔离开来,安静许多,同时也是个雅致的交际场,许多南城的达官贵人会来此和人交际,而对于那些立志成为交际花的女人来说,能不能踏入乐游原的第四层,就是一个分水岭。
韩中宇说完,道:“不是大伯不能带你去,以伯伯我如今的身份,想去乐游原的四楼那不是难事儿!只是........那地方不太健康,小孩子还是不要去的好。”
顾时雪摸着下巴:“听上去伯伯好像去过啊?”
韩中宇连连咳嗽:“我这.......是被人邀请过去的!就是去听了个演唱,就那个周白鹭的。她是乐游原的头牌。”
顾时雪问道:“那个周白鹭怎么样啊?”
韩中宇想了想:“漂亮,风流,歌唱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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