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远方来
这是享福回来了。
师姐的掌法,一巴掌下去,五脏六腑都像是发生了一次内爆,打得她神智都恍惚了。
阿瓜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将洗脚盆藏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太想让顾时雪知道自己受伤了,大概是害怕添麻烦。顾时雪本来是打算直接躺倒床上去休息一下的,但走了两步,闻到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就向着阿瓜走了过来。
阿瓜紧张万分,将自己的脚掌向后缩起来,试图藏住。顾时雪一把抓住阿瓜的脚踝,看了两眼,又看向阿瓜,叹道:“这段时间是不是走路太多了,为什么不早点说?”
阿瓜低声道:“不是要早点出山吗........”
顾时雪有些疲惫,去包里翻出来药膏,再搬了张小凳子到阿瓜身前,坐下来,一边给她涂着药膏,一边道:“受伤有几天了吧,都有点儿感染了,不难受吗?还让伤口浸热水.......真笨。这药膏有点儿刺激性的,疼的话自己喊出来。”
阿瓜始终没喊疼,顾时雪又轻声叹道:“也怪我。我好像总是看着很远很远的地方,都忘了自己身边的人。”
阿瓜小心翼翼道:“不怪姐姐的。”
顾时雪一瞪眼:“我说怪我就怪我!”
阿瓜缩了缩脖子,又道:“姐姐之前不是也脚上受伤了.......”
顾时雪笑道:“我是三境武人,快四境了,好得快,你又不一样。”
两只脚都涂完药膏,顾时雪叮嘱阿瓜这两天别多走动,要静养。因为这个原因,晚饭她们不曾出门,是在客栈里吃的。在河泽省的地界上,自然会有不少河泽省的民俗美食,比如一如一碗碗的蒸菜,还有一份油色红亮的红烧肉。
河泽这边的红烧肉与别处略有些不同,做法简单,不加一滴酱油,而是用冰糖炒出糖色,将肉煸炒上色之后加料酒、八角茴香慢火煨成,肉用的是带皮的五花三层,浓油赤酱,肉质肥瘦相间,层次感分明。
可惜都没得吃。
晚饭的时候看着其他人大吃大喝,再看看自己面前,一碗白粥,一碗鸡蛋羹,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顾时雪这会儿就怀疑,是不是自己笔名没取好,取个白粥,就真的只能喝白粥,那要是取名叫白切鸡.......白切肉........白灼虾.......
阿瓜很懂事,还知道给她夹一块肉。顾时雪盯着碗里那块红烧肉,看了许久,又看向师兄师姐,师姐轻轻摇头,顾时雪于是含着泪说没事儿,姐姐不吃,姐姐今天不想吃肉,你自己吃吧。
阿瓜也没多想,吃得贼香。
一碗粥喝完,韩师兄笑眯眯地问:“要不要再来一碗?”
顾时雪瞪他一眼。
韩家的家庭地位是这样的,宋玉君老大,她老二,韩师兄垫底。这大概就是夹在一大一小两个女人之间的悲哀,不过韩师兄似乎乐在其中,尤其是每次被师姐暴揍的时候,顾时雪仔细观察过,韩师兄脸上那幸福洋溢的笑容,可那啥了。
韩庭树稍微正经了一点,道:“师妹你之前也猜到,咱们偷偷在你身后跟过一段时间,不过出了青阳镇之后,就没再紧跟,因为觉得你其实还挺能保护自己的。这次等你伤势好得七七八八,咱俩也就要返回东郡了,师兄的厂子那边有点儿忙,艾尔瑞的商会要过来验货。”
顾时雪嗯嗯点头。
韩庭树继续道:“之后一路上去南城,细致的我就不说了,那本《指南》里面都有。我大伯韩中宇如今就在南城,另外,当初我在南城,资助了一个叫诸冉的小丫头,是个混血儿,那姑娘伶俐,这两年混成了当地乔帮的一个小头目,也算是条地头蛇,你在南城有事情,也可以找她帮忙。”
顾时雪皱眉道:“黑帮?”
韩庭树点头道:“算是黑帮。乔帮的老大乔太乙,过去曾在宫里侍奉过前朝皇上,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就离开了宫廷,混成了一个帮派大佬,人称九千岁,可以说是南城的地下龙头老大。别看是个太监,其实这人还不错,师兄我一直想去拜会一下,就是没机会。”
顾时雪抿唇不语,对于宫廷、太监什么的,天然就有些反感。而且按照一般的话本故事,这什么乔太乙,听上去很像是那种反派大内高手的设定啊........
韩庭树又道:“还有师父的朋友郭先生,如今也在南城附近,毕竟是已经开工建造铁路了。无双宫的人也在,你可以去拜会一下。”
顾时雪眼前一亮:“燕长卿姐姐在吗?”
“姐姐?嘴倒是挺甜。”韩庭树道:“燕宫主身为掌门,哪有这时间。当然不在。”
顾时雪大失所望。
韩庭树又道:“离开南城之后别急着前往龙城,过去的天下之中淮远城,值得一去,正好也能让你看看.......什么才是传统的江湖人。”作者的话:好!灵感又枯竭了!orz
第七十三章成长和目标(二合一大章
顾时雪在师姐手底下“享福”了两天。
说是疗伤,实际体验其实介乎按摩和挨打之间。
师姐的本事在于出手极为精准,每次下手,又痛又舒坦,打得顾时雪呕血三升,但不伤及体魄根本,完事之后甚至神清气爽,感觉是吐出了不少淤血。两天之后,顾时雪如同经过一遍淬炼,体魄焕然新生,一只脚已经跨进入骨境界的门槛里,只等伤势痊愈之后,就能顺理成章地破境,都没有多少波澜起伏。
炼体,求的是体魄的厚重,以开渠法破境,不会像是气盛或顿悟一样动静惊人,往往是自然而然,不知不觉间就成了。
顾时雪心中对自己的四境入骨倍感期待,到时候是得多厉害啊。
眼看着体魄暗伤清除的差不多了,师兄师姐也就打算离开椒图镇,返回东郡。这天夜里,顾时雪难得有些失眠,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同一个房间,阿瓜在另一张床上睡得正香,两只猫和一只狐狸横七竖八地躺在地板上、书桌上和窗台上,似乎也都睡着了。
顾时雪蹑手蹑脚地起身,推开窗户,望了一眼外面的夜景。
小镇上静静悄悄,空荡荡的街巷,风从古老的青石板上吹过,远处忽然有咚咚的梆子声响起。
“亥时二更,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是更夫在巡夜。
顾时雪看着更夫从街上走过去,过了片刻,睡在窗台上的陆望忽然动了一下,睁开一双幽绿色的猫眼睛看向她:“睡不着?”
顾时雪腼腆地一笑,轻声道:“吵到你了?”
“没有。”陆望摇头道:“夜猫子嘛。白天都睡觉了,晚上反而精神。睡不着的话,出去吹吹风?”
“正有此意呢。”顾时雪说着伸出手,陆望主动跳到小姑娘的手掌上。顾时雪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从窗户处翻了出去,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她不曾落地,而是用脚在墙壁上踩踏了一下,身体腾跃而起,几个起落,就跳到了客栈的屋顶上,和陆望一同枕躺在瓦片上。
躺下的时候,瓦片稍微动了动,发出“嘎吱——”的轻响,小小的声音,被夜风吹散,幽幽地飘远。
顾时雪用双手枕着脑袋,屁股左右稍微挪了挪,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对着夜空呼出一口气,道:“都快忘了以前当乞丐在地板上睡觉的感觉,这会儿躺在瓦片上,反而觉得挺亲切。”
陆望笑道:“不过若是再回到过去,你肯定是不愿意的。”
顾时雪耸耸肩:“那倒是。”
顾时雪叹道:“我发现啊,我好像对身边的人有点儿缺乏关注。我一直想当个好姐姐,但是阿瓜脚受伤了,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还好发现的还算及时,不然铁定感染。”
陆望道:“也是我们没有注意到。一个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
顾时雪略一沉默,道:“说起来还挺奇怪的,这两天一直和师兄师姐出去吃饭,突然有了种自己又变成了小孩子,被长辈带着出门下馆子的感觉。我心里其实早就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但有时候想想,其实也才十四岁嘛。有时候想长得再快一点,最好一眨眼就成年了,也有些时候,又希望自己长得慢一点。”
这句话让陆望稍有些感触,看了看自己的猫爪肉垫。在现实里,他好像也才二十五岁,大学毕业都仿佛是昨天的事情。刚刚上大学的时候,还觉得自己是个少年,是什么时候,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个成年人的呢?
嗯.......大概是第一次交房租的时候吧,生活的压力忽然就这么真实地摆在了眼前。
陆望过去挺喜欢一句话:你要做一个不动声色的大人了。不准情绪化,不准偷偷地想念,不准回头看。
如今咀嚼起来,却觉得有些残酷。
不准回头看。
两人躺了好长一阵子。
陆望终于耸了耸肩,轻声道:“小时候更多地希望时间能快一点,再快一点,后来年纪大了,就希望时间慢一点了。倒也没有谁对谁错,只是心态不同了,只是,不管心里再怎么希望,时间都是这样的东西,不会因为我们的意志而改变。”
顾时雪看着夜空,今夜月明星稀,一轮满月悬挂中天。风吹来时,天上的云似乎也在微微地移动,月光穿行其间,像是乘架着云做的海浪。
她思考了一阵,小声道:“那我还是希望........能过得慢一点吧。陆望,有时候我挺.......迷茫的。我不知道自己长大了要干什么。改变九夏?倒是挺想的啊,我还说要杀皇帝呢,但是这么大这么远的目标,我真的能实现吗?当时在往生河上放出豪言壮语,可是我要是做不到呢,那数万亡魂,会不会.......很失望啊?还有我爸妈的在天之灵,他们会不会也觉得.......”
“很失望呢?”
陆望想了想,道:“我一定会安慰你说不会,但我想了想,觉得你需要的不是安慰。我和你讲点儿别的吧,不是教导你去怎么样,只是可以帮助你认清楚自己。”
顾时雪点点头道:“嗯,我听着。”
陆望于是组织了一会儿语言,道:“西洋人的社会学中有一套理解层次的学说,将人分为由低到高六个等级。这套内容不能说完全正确,但很有一点代表性,我就拿这个来跟你讲好了。”
顾时雪有些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天上的神仙还懂西洋的学术?”
陆望笑道:“不行啊?这叫与时俱进!”
顾时雪挠了挠自己的下巴:“我总感觉你不像是神仙,至少不像是........传统的神仙。而且你看,你都不会点石成金术!”
陆望又无奈又好笑,这小家伙还惦记点石成金呢?小财迷。
他清了清嗓子,道:“别打岔,我要开始讲了。”
“这一套理解层次学说认为,每个人由于自身的学识、心理的不同,而处在不同的理解层次上。理解层次越高,人就显得越睿智聪颖,换而言之,就是格局大。眼界高。这六个层次,由低到高分别是,环境、行为、能力、信念、身份和精神。”
“直接这么讲有点难以理解,我举个例子吧,比如.......我、我想要做一件事,想要创作某种作品,就像是你作为白粥这个作家,想要发表一篇文章。”
说到这里,陆望略一停顿,心中微微有些感慨。他这说的其实就是自己,自己作为游戏设计师,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假设我创造了一个作品,结果失败了,或者我遇到了逆境。然后我开始找原因啊,去琢磨自己为什么会失败。”
陆望说的很慢,一边说,一边在脑子里想。
“如果我是处在第六层次的人,就会把所有所有问题都归因到外部环境上。我失败了,那是因为其他人不懂得欣赏,是因为我没有遇到好的时机,等等。你看,这种人,喜欢怨天怨地,世上其实不少吧?特别是许多怀才不遇的酸秀才。所以有时候我们可以发现,理解层次的问题,和读了多少书,关系没那么大。”
“而且这一类人,还有个很典型的特征,就是他们的潜意识中,总觉得众人皆醉我独醒,好像只有自己是人,其他人都只是些只有条件反射能力鸟兽、猪狗,在一片迷雾中,只有他们看到了真相。所以他们特别容易做出一些在旁人眼中哭笑不得的事情,比如依照自身的喜好去指点江山,随便去质疑别人。他们脑子里存在这样一口井,自己蹲在里面,一抬头就觉得看见了全世界,别人说的再多,只要在井外,就看不见。所以要是遇到这种人,不要和他们争辩,因为没必要。”
陆望道:“然后是第五层次,行为。处在这个理解层次的人,会把所有问题都归因到自身行为上。我失败了,是因为我太懒,我太笨,我不够努力等等。这比第六层次要稍微好一点,至少会反省自己,但同样没有到点子上,而且很容易陷入自怨自艾自暴自弃的困境当中。”
顾时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陆望说的这最下两个层次,其实在生活中,都随处可见。
陆望继续道:“第四,能力。这一档,又比第五层要稍微好一点,他们会去寻找自身的原因,而且想得更加细致。比如,是不是我文笔不够好,是不是我的方向没找对。想到了这些,就会尝试去改变,但是他们心里没有自己坚定的东西,因此就会随波逐流,表现出机会主义和投降主义的倾向。”
“于是接下来就是第三层次,信念。处在这个理解层次的人,会有一条自己的信条、价值观,会以自身的信念来对事物做出判断:什么是对的?什么更重要?什么要坚守?这时候如果面对了失败,就不会只是去找原因,在反省之余,我还会告诉自己,虽然我失败了,但是,这部作品里面,蕴含了我的信念,展现了我的做人做事的原则,因此哪怕遭遇失败,我也能坚守自己的本心。这就是所谓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了。”
说到这里,陆望心中抿心自问,如果是我,到底是第三还是第四层次?万一没有金手指,万一最后我的游戏遭遇了失败,根本赚不到钱,我还会继续坚持吗?
陆望笑了笑,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他继续道:“然后是第二层次,身份。也就是说,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知道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如此,我们不仅要坚定自己的本心,还要提高自身的能力,同时,也要积极参与建设和改造外部的环境。”
“我的失败了,但是没关系,我会继续坚持我的本心。我会从摔倒的地方站起来,去提高自己的能力,去学习,去思考,我要变得更加勤奋,更加强大,我还要去理解其他人,搞清楚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被更多人所接受.........这样的人善于承认自己的不足,同时百折不挠,愈挫愈勇,困境很难将他击倒,而且因为有一个明确的目标,拥有自己的完整逻辑框架,对事物也能有更加深刻的见解。”
“最后.......是第一层次,精神。”
陆望想了想,道:“这样的人.......以改变世界作为自己的使命。”
“他们所做的,是为让更多的人获益,是为推动时代的进步。”
陆望心想,在现实世界中,就曾有这样的一群人,从半封建半殖民地的残酷旧社会中走出来,开辟了一个新天地。
他在心中微微感慨了一阵,然后道:“时雪,我觉得我自己是个第三层次的人,不高不低,勉强还行。”
“但我.......很希望能将你培养成比我更高瞻远瞩更聪明睿智的人,去站到第二和第一层次上。我现在比你知道的多,还能指导你,但你会慢慢成长起来,有一天,你不要再去听我的意见,你会比我做得更好,看得更远。你还年轻,你有无限的可能,你这样的年轻人,就是这个国家的未来和希望所在。”
顾时雪低头,默然了一阵,忽然落泪道:“陆望,你说这些,是不是因为以后你就不在了啊?”
顾时雪哭着道:“我爹我娘,还有秋姨都走了,吴老师下棋吐血死了,阿瓜也差点儿死在虹街,对我好的人好像一个个忽然就走了,我.......我不想你们走。”
陆望看着她,哑然失笑道:“我不会走的。你别多想。”
他抬起猫爪子,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道:“哭得鼻涕都快流下来了,你这姑娘,哭起来可不好看。”
顾时雪破涕为笑,抹了抹眼泪。陆望又道:“回到之前那个问题,你要做什么样的人,其实你看,用这套理论去想就很清晰了。首先要认识到自己是在什么层次上,然后再问,自己要到什么层次去。接着再说,你的具体目标是什么。”
顾时雪想了想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道:“我吧.......我应该也还是第三层次的人吧,和你一样。我感觉其实一个人活在世上,心中能有一点为之坚信的东西就很不容易了。至于以后........改变世界啊,我真的能做到吗?不知道诶。我是很希望能改变九夏的,但是这个目标似乎真的太大了,我都不太敢去想啊........可是,我还是会朝着这个方向去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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