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远方来
她对自己的那一剑威力还是有所把握的。当日江畔斫石像,体验了一次小宗师境界的出刀,顾时雪后来形容说那一瞬间是“千年暗室一灯既明”,就好像是一个原本低头爬山之人,骤然之间,视野猛然拔高,看到了半山腰的景象。
抬头,可望山巅,低头,可见众生。
那一瞬间的体悟,让顾时雪的整个眼界都一下拔高。
陆望琢磨着道:“明天一早我们就动身,不能太着急,也不能太慢,七天之内,一定要离开衡岭。嗯,七天时间,其实挺充裕的了。”
顾时雪点点头,又小声地问道:“我刚刚昏过去多久?”
“也不久,几个小时而已。”陆望趴下来,两只前爪交叠在一处,朝着棚子外面看了一眼。空城计这种事情,始终是有危险性的,一定程度上就是一场心理的博弈,只能说,眼下留在原地,至少比赶紧跑路更加安全。
可是万一阎浮山君头铁一点愣是要杀过来,那他也没办法。陆望心中因而有些小小的忧虑,但这种忧虑,他不能对顾时雪说。
陆望问道:“对了,你现在,能不能画符?”
顾时雪想了想。她和陆望已经极有默契了,一下子就猜到了陆望的意思,道:“以我现在的状态........精气神不曾完全恢复,小三花桩使不出来,画些简单的符倒是不难,但再画一张天师斩妖........哪怕是画在槐树皮上,也肯定做不到。”
顾时雪又道:“但是到了明早,我可以试一试。”
陆望点头道:“那就好。有了天师斩妖符,万一阎浮山君真要对我们动手,也能有一拼之力。”
顾时雪挣扎着坐起来,五心朝天,盘膝而坐,一边运转自身气机,一边询问道:“和我说说之前的事情。”
陆望于是和顾时雪讲起先前一系列的事情,先是如何斗赢了青花夫人,然后又讲了讲顾时雪昏过去之后的收尾工作,苏瑶原本和顾时雪一样昏睡了过去,但醒的比顾时雪要早,呼呼睡了一个多小时就恢复了精神,去旁边的河里洗了个澡,然后便精神抖擞地开始帮忙。
说话的时候,苏瑶坐在外面烤着鱼,其实一双狐狸耳朵一直悄悄地竖起来,仔细听着。这小狐狸心里可得意着呢,干掉了那么那么大的一头蛇妖!这不得好好吹一吹?不过小狐狸毕竟脸皮薄,矜持,不好意思给自己脸上贴金,因此就很想听陆望好好夸夸她。
陆望注意到苏瑶那边的小动静,哑然失笑,于是多夸了几句,苏瑶的表现的确可圈可点,很英勇。苏瑶听得心花怒放心满意足,脸上很镇定,但一条大尾巴在地面上啪啪啪地上下甩动,爽。
陆望又说到之后对青花夫人尸体的处理。
他们从青花夫人体内取出了一颗妖丹,又剥下来一段蛇皮,如同绸缎似的长长一卷,在火上稍微烘烤了一下,刮掉血肉,防止发臭。
蛇肉倒是没吃。
青花夫人这条大蛇,食人食妖无数,原本苏瑶差点儿也成为她的盘中餐。但苏瑶仍然觉得,妖类既然开了灵智就是同道,不应该互相吞食,其他的妖怪可以破戒,但她不愿意去当那个坏人。妖怪也得有一点儿原则。
所谓妖丹,其实就是妖类的金丹。妖类的修行法门和道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源头就是道家丹鼎派,以自身为鼎炉,精气神为药圭,夺气为铅,伐血作汞,相合铅汞以奉其神,最后在丹田凝练结丹。
道门内部分野极多,丹鼎派和符箓派南北对峙,而在丹鼎派内部,又有内外丹法之别,但总体而言,是将内丹视为正宗,外丹视作小道。
在内丹派眼中,金丹金丹,金者,坚刚永久不坏之物;丹者,圆满光净无亏之物,得道炼金丹,炼的实为自己一点真性,儒修之则为圣,释修之则为佛,道修之则为仙。故而内丹之道,正好是与凡俗武学完全相反,从最难的炼神一途入手,和妖类先开灵智再修炼有异曲同工之妙。
青花夫人的妖丹,大小如同稚子拳。
这颗妖丹是蛇妖一身修为所在,类似那一束槐花,拿来泡酒挺好,就可惜几人都是滴酒不沾,眼下这妖丹正被白渔盘着,就压在白渔的肚皮底下。
苏瑶烤好了鱼,端进来递给顾时雪吃。小狐狸这会儿有点儿亢奋,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今天两回大难不死,两回!这后福得多大啊?苏瑶这狐狸,身为犬类,性格上就比较黏人,一兴奋起来,就使劲儿往顾时雪身边凑,一副恨不得直接贴上来的意思。
顾时雪顿时有点儿招架不住,谁让苏瑶好看,哪怕还未完全化形也当得上倾国倾城。不过这样一来,顾时雪顿时想起一件事,兴奋道:“白渔!你化形之后长什么样啊,让我也看看呗?”
白渔懒洋洋地道:“累了,下次再变吧。”
顾时雪大失所望。
苏瑶幽怨无比,耳朵都耷拉了下来:“我就在这里,恩人却想着看白渔.......”
第六十九章咸鱼翻两面
顾时雪一夜没睡,一边是提防着可能就在暗处的阎浮山君,一边则是加紧运功调息,就这样打坐了一夜,第二天晨光初亮的时候,顾时雪伸了个懒腰,慢慢地睁开眼睛。身体上伤势还不曾好转,但精神倒是恢复得不错。
坐忘之后,其实就是一种浅睡。小重楼拳法讲究动中坐忘,顾时雪刚刚习武的时候,一大程度上将走桩当成了睡前运动,打上一遍小重楼拳法,身体肌肉舒展,心意平和,睡觉都特别香。
不过那会儿她想要抵达坐忘之境,还真就只能依靠小重楼拳法,如今则不同,盘膝打坐,自然而然坐忘。看上去只是一种很莫名其妙的“进步”,但这实际上,体现出的是对自身心意的收放自如,两年习武,顾时雪的性格,其实转变了许多。
学会收心,这大概就是长大了。
嘿,不知不觉,原来已经两年多了啊。
一抬头,阿瓜居然坐在棚子的门口,小姑娘手中抱着那把槐木剑,面向篝火的方向,估计是坐着守了一夜,这会儿睡着了,低着脑袋,在轻轻地打鼾。苏瑶趴在阿瓜的腿上,白渔压着陆望,在旁边睡得挺香。
顾时雪看了看自己的脚掌。疼归疼,但脚上的伤势已经有了点儿愈合的迹象,不少地方都已经结了痂,又痛又痒。体内气血充盈,肌骨恢复明显加快,这是炼体入骨境界的征兆,看来她确实离突破不远。
顾时雪这时候才发现一件事,衣服上全是血,昨天还没换。仔细闻了一下,噫,有点儿腥。顾时雪大皱眉头,摸了摸下巴,露出思索之色。
一旁的猫猫堆里,陆望似乎是察觉到动静,猫耳朵稍微抖了抖,旋即慢慢清醒过来,向她看来。顾时雪犹犹豫豫,然后低声道:“陆望,我是不是已经没有衣服换了?”
陆望沉痛地道:“是的,就身上这一件了。”
顾时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苦恼道:“我能不能去洗个澡?”
陆望笑道:“这你还要问我?洗呗,旁边就是小河。”
顾时雪松了一口气,又对着陆望道:“不许偷看哦。”
陆望笑道:“你个小丫头片子有什么好看的。”
顾时雪“略”地吐了吐舌头,而后轻手轻脚地走出去,绕过阿瓜,仔细看了看这小家伙一眼。阿瓜的睡相有点儿憨,嘴角挂下来一丝口水,脑袋随着呼吸上下起伏。顾时雪哑然一笑,小心翼翼地扶着阿瓜躺下,然后走到河边,伸了伸懒腰,而后大大方方地脱了衣服,低头审视了一下自己。
胸口,嗯,正好一只手掌就可以捂住,不大不小,顾时雪满意地点了点头,心想这才是正常的大小嘛,像是唐娟那样的,她根本就不羡慕!
手掌再往下摸了摸,小腹平坦,明显的腹肌轮廓,这是习武之人的身体,不像是寻常女孩子那般柔软,但是摸上去很有弹性。
又捏了捏自己的腰,看是看不出来,但是用手指一扭,居然还有点儿肉。嗯.......习武嘛,当然得多吃一点,这不是肉,是囤积的内力!
顾时雪对着水面看了看自己的倒影,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爹娘生女儿的本事就是高啊,这女儿咋这么好看呢?啧啧,真是看不够。陆望还说什么“小丫头片子有什么好看的”.......啧啧,不识货,没眼光!
顾时雪跳入水中。
水很冷,入水的时候,浑身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但体内气机流转,身体迅速开始发热,顾时雪打了几个抖,就不再感觉寒冷,舒展着四肢,使劲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一个猛子扎入水下。
她的水性还不错,自学成才。东郡城内一条条的溪流与小河,当乞丐的那些年,她时常下河去捞鱼,有时候也会屏气去河底捞东西,收获最大的一次居然捞出来一个古董花瓶,起码能卖出百两银子的那种,可惜最后在当铺里,只换了一个银元,毕竟那么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手上有财,保不住。
说起来当乞丐那会儿,身上可比这还脏,脏多了,那时候都能忍,现在就不行,忍不了。
也不能说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顾时雪感觉更应该说是“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在温饱之后,就会去关心更多的事情,以前当乞丐,每天都在为下一顿挣扎,你告诉我要讲卫生什么的,我也懒得在意。
顾时雪在水中摸了一条鱼,随手扔到岸上去,然后便张开四肢,任由水流托着自己的身体,在河水中半沉半浮。
仿佛在水流的涤荡之中,心中的压力也随之放空,一时间甚至都忘了自己还身处在危机四伏的衡岭中。抬头往上看去,秋日里微微发黄的叶片之间正落下清晨的阳光,天空中掠过一只飞鸟。
秋高气爽,云淡风轻,多好的天气。
要是没有那阎浮山君的威胁就更好了.......
顾时雪抿了抿嘴唇,忽然又有些想笑。之前穿过阎浮山君胸口的那一剑,起初似乎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完全如同挠痒痒,但是一抹剑气残留,之后阎浮山君没有选择退走疗伤,而是凭着伤势加剧也要杀她,两人又过了几招,这一拖,就麻烦了。
剑气生根,残留不散,越是运功,就越是伤及自己,顾时雪可以断定,在退走之后,等绷着一口气松下来,阎浮山君一定是痛不欲生,此后经过一晚上的疗伤,只会更痛。
就像是刮骨疗毒,想要拔除她的剑气,可不容易。
不过痛过之后,就是恢复了。顾时雪估计阎浮山君最短七天就能恢复,而且前几天必然是状态逐渐往下走,但等拔除干净了残留的剑气,就会恢复得很快,而反观她,大半个月都难以恢复过来。所以,之后三到四天,其实还算安全,昨晚阎浮山君不曾追击,那接下来几天更不可能,但再过几天,就很难说了。
所以,她得尽快再画出一张天师斩妖符来。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尽快从衡岭离开。
一念及此,顾时雪也就没了戏水的心思,在水中稍微搓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然后踩了踩水,脚掌缓缓地触及河底的淤泥。这条小河不算太深,一米五左右,刚好能让她在水面上露出个脑袋来。顾时雪将湿漉漉的头发向后一捋,而后缓缓走向岸边,上身逐渐芙蓉出水,水珠从肌肤上流淌而过。
顾时雪在河边,顺便将自己沾满血污的衣服使劲搓了搓,洗去血水之后,用力拧至半干就穿在身上,走回河边的小小营地,拨弄了一下篝火。火焰这会儿已经熄灭,但未燃烧完全的木炭中仍有火光在缓缓地阴烧,顾时雪凑上去吹了吹,又加了一把柴,火焰重新升腾起来。
她在火堆边上呆了一阵,烘烤着衣服,忽然感觉自己此刻就像是一条咸鱼,烤完正面烤反面。
第七十章南麓山隧道
如果说虚玉山是九夏人心中的天下山峦祖脉,那一条苍苍茫茫的衡岭应当就是龙生九子中的老大,山脉横贯东西,绵延万里。
顾时雪一行人跋涉山中,一晃便是四天。
苦不堪言。
顾时雪身上还是那件短短的衬衣,毕竟衣服要么丢了要么就被阎浮山君打烂了,只剩下这么一件,鞋子也没了,赤脚走路,腿上脚上被虫子咬出好几个包。
虫子叮咬只能算是小事,和两妖一战后,第二天她们用树藤修好书箱,继续上路开始,一路都有虎影相随,每次停下来歇息的时候,时常能看见周围有猛虎的脚印,估计是阎浮山君故意留下来的,就是专门用来刺激她们,让她们知道这头恶虎就在附近,却不知到底身在何处。
有时候想要捕猎,冷不丁远处传来一声虎吼,一下子将周围动物全给吓走。
烦得要死。
身为野兽,这头虎妖着实是有着良好的耐心,都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有这么一头五境虎妖在旁,货真价实的虎视眈眈,顾时雪等人确实有点儿坐立不安,休息都休息不好。
今日稍一歇脚,不远处,又看见一个虎爪。
顾时雪嘴角撇了撇。
没意思。
顾时雪过去看了看那个爪印。用手一摸,爪印还有些湿润,估计是不久前刚刚踩出来的。阎浮山君应该是发现了,她们是沿着铁路前进的,行动路线非常好把握,因而每次都在前面等着。
顾时雪摇了摇头,运起内力,朗声道:“阎浮山君,出来吧。”
层林摇动,片刻,远处的树林动了动,一头毛色斑斓的吊睛白额虎果然从阴影中走出,目光阴沉地看向她们这边。阿瓜顿时一阵惊慌,使劲抱着那口书箱,连连后退,苏瑶化作人形,安慰地拍了拍阿瓜的后背。
白渔的毛一下子炸开,喉咙里低低吼叫出声。
陆望倒是很淡定。
顾时雪笑道:“阎浮山君,你好歹也是一头五境大妖,每次都玩儿这种小把戏,也不嫌掉价?你越是如此,我便越是笃定你伤势未愈,只能靠这种小把戏来攻心。可我不中招,你又能如何?”
相距百米,阎浮山君往前踏了一步,低笑道:“我伤势未愈,你呢?而且,你就这么笃定我伤势未愈?”
顾时雪笑道:“苏瑶与白渔都是四境,受伤最轻,早就愈合了,就算我伤势未愈,你又能如何?今天我们就能走出衡岭,往后再过几年,等我也抵达五境,必然回来拜访山君,毕竟山君助我破境,还得好好感谢一番。”
阎浮山君哈哈大笑:“你现在分明还是三境!破境在何处?卖弄口舌,我看你是色厉内荏!”
顾时雪眯眼一笑:“是吗那你要不要试试看?”
顾时雪忽然暴起,手中青君出鞘,再一拍悬挂腰间的天师斩妖符,整个人以九转雷声步瞬息前掠,一刀劈向阎浮山君!
虎妖瞳孔一缩,如同惊弓之鸟,转身就跑。
顾时雪没有追,而是摇头一笑。五境大妖,不过如此。
顾时雪收刀回鞘,稍微站定片刻,咽下涌上喉头的一口甜血,而后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道:“走吧,今天下午,应该就可以离开衡岭了。”
顾时雪刚才那一瞬是真的动了杀机,阎浮山君方才若是不跑,而是选择迎击,有天师斩妖符在,顾时雪估摸着自己能撑住几下,随后苏瑶和白渔前来支援,来一场三英战吕布!
阎浮山君本就有伤在身,这一战她们三个打得不会轻松,但也并非全无胜算。
出刀的一瞬间,顾时雪脑子里甚至都想好了后续的打算。困兽犹斗,阎浮山君若是身陷死地,拼死之下一头五境虎妖谁挡得住?所以要围三缺一,主动放跑,而后.......看情况,如果自己也伤势严重,那就不追了,早点离开衡岭才是正道,可若是双方此起彼伏,实力天平发生逆转,哼哼。
那就得让阎浮山君也尝尝被人如影随形一路骚扰追杀的滋味。
顾时雪已经做好了多在山里受苦一段日子的准备,大不了千里追杀,总之一定要将阎浮山君毙于刀下,被一头五境虎妖惦记,后患无穷,以后万一这虎妖六境化形了,还来寻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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