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吃书妖
他点了点头,说:“那就出发吧。”
……
寮主制定的计划是:让我们——我、才人、式和两个陌生武士——五个人组成小队,通过平安城的下水道系统直接潜入内城里面,刺杀酒吞童子。
我们首先到了下水道的入口,一处设置在小树林里的方形井盖前。
掀开井盖之后,黑洞洞的入口暴露了出来,内壁上固定着一条梯子。我们通过爬梯子下降,来到了下水道的内部。
内部的管道宽敞得可以容纳一辆巴士行驶,地上积着肮脏浑浊的水,空气中弥漫着垃圾发酵的恶臭。我们每个人都提着一个提灯用以照明,前面有一个不属于小队的男人带领我们——据说他对平安城犹如地下迷宫般的下水道系统很熟悉,可以为我们带路。
不知道大和是怎么建造出这种下水道的,古代日本有这种建设吗?我没有了解过。话说回来,大和尽管与古代日本相似,可两者却是截然不同的世界,也不能一概而论。
经过一个多小时,我们在下水道中穿行着,总算抵达了内城的下方。期间种种就不赘述,不过我一直都想着一件事:在出发之前,寮主给了我之外的队员们人手一把仿制品的童子切安纲,他的解释是,假如我们陷入了必须与酒吞童子正面战斗的情况,这么做就可以混淆它的判断,让它不知道哪一把才是真的童子切安纲。
但是寮主却没有给式。
“式的话,不被酒吞童子认为是有着一击必杀之力的角色反而会更加有利。”他是这么说的。
这种说法就好像式的确有着一击必杀的能力一样。
在移动的路上,我向式问出了自己的问题,而她也给出了答复。
她自称自己有着一种名叫直死之魔眼的能力,可以看见万事万物的“破绽”。要形容的话,这些破绽就好像裂纹或者线条一样,是死亡的具现化,只要切中它,就能让目标被破坏或者被杀死。这不是她的特权,而是就像我的超能力一样,是她本身持有的特殊本领。如果她所言非虚,那这的确也是一种“一击必杀之力”。
旁边的陌生武士说:“要是你说的是实话,那么在接下来,让我们协助你和斩鬼将军两个人战斗也未尝不可。”
“但是这种能力必须要切中‘破绽’才可以吧?以酒吞童子为对手,真的能轻松做到吗?”另一个陌生武士怀疑地问,“我觉得还是专心协助斩鬼将军比较好,他哪怕只是制造一个擦伤也能结束战斗。”
“不不不,你这么想就有失偏颇了。黑桐小姐的能力对并非活物的目标也能起效吧?只要改变一下战术……”
两个人开始讨论起来。
式好像对他们的讨论不感兴趣。才人看向她,问:“寮主好像不希望你参战?”
“他在私下劝我放弃,不过我拒绝了。”
式的表情看上去很平淡,但似乎又有些捉摸不透。
我想起了被我暗杀的将军说过的话——实际上也不算暗杀——他说:寮主是一个谋取统治权的野心家。虽然我没有全盘相信他的话,但他也的确给我提供了一个不同的视角。寮主即使不是野心家,可作为一手创立讨鬼寮的激进派武士领袖,也肯定是一个心灵坚定如铁的角色,而即使是这种人,却也会对自己的孙女表现出柔软的一面。
以他的权力,就算让式不能参战也很容易吧,但是他没有这么做。是因为他有着其他的考虑?还是说,是因为巨大权力带来的沉重责任让他不能允许自己在关键时刻作出任性的选择?我没有向他求证,或许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这一次的短信指令,这一次的刺杀行动,兴许就是我在这个世界的最后的任务与战斗了。
我们到了内城的下方。
为我们带路的男人说:“就是这里了。我不是武士,就不陪着你们上去了。”
“嗯,你走吧。”陌生武士摆了摆手。
男人转身离开了。
接着,我们通过固定在管壁上的梯子爬到了出口。
离开下水道之后,才人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说:“总算出来了,那种气味……这辈子都不想再闻一次。”
“这应该就是最后一次了吧。”陌生武士说。
另一个陌生武士笑了笑,说:“你这么说可太不吉利了。”
陌生武士笑了起来。
我环视周围。
此刻,我们所处的位置是一片绿色的草坪,附近有着白色石板铺成的小径,远处传来了震天的嘶吼声与喊杀声,这是恶鬼们与武士们的战斗声音。之前在下水道前进的一个多小时中,即使是位于地下的我们也一直都能听见他们战斗的动静。
旁边有一座巨大的建筑物。因为我们离它太近,所以无法看清它的全貌,只能看见向左右两边延伸到很远处的白色墙壁。
“这是哪里?”才人问。
“这个建筑应该是……大臣们觐见陛下时经常进入的宫殿吧。我以前来过一次。”陌生武士说。
“酒吞童子会在里面吗?”才人又问。
“不知道。”陌生武士摇头,“先找找看吧。”
忽然,式拔出了鬼切,对着白色墙壁刺了进去。
她的刺击过程看上去不像是在刺石头,而是在刺果冻,刀身通畅无阻地陷了进去;下一刻,墙壁陡然崩塌,形成了一个能够容纳一辆马车进去的窟窿。
“这就是你之前说的能力?”陌生武士又吃惊又佩服地说,“真是厉害。”
然后,我们进入了内部。
窟窿的对面是一间休息室。离开休息室之后,我们走到了一条铺着红色地毯的走廊。
天花板被挑得很高,有一种货真价实的宫廷的感觉。
我们贴着墙壁在走廊上移动。
二十分钟之后,我们到了一处对开式的非常气派的大门前。
陌生武士悄悄地推开了门页,向内望了一眼。
“里面是大殿,没有人。”他小声地说,“只要穿过大殿,就是皇族的寝宫了……大概。”
另一个陌生武士说:“抓紧时间吧,我们恐怕只剩下半个多小时了。”
我们进入了里面。
里面确实是一个大殿,既宽阔又富丽堂皇,却空无一人——不,其实还是有人的。地面上躺着一具具死状惨烈的尸体,到处都是未干的血液和碎肉,有的是皇族、有的是护卫、有的是大臣……这些死去的人正在无声地述说着闯入其中的恶鬼们的暴行。
“真惨。”才人同情地叹息着。
“这一代的皇族说不定是要断种了。”武士皱眉说。
忽然……我们的后方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动静。
我猛地感到了一阵强烈的危险,好像有人在用枪口顶住我的背脊。
其他人也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我快速地转身看去。
只见一个身穿黑衣的冷漠少年正站在我们的正后方,距离我们只有一米之近。
他的外表美丽,有着一头鲜艳的红发,双眼也是如血一般的鲜红色,额头中间长了一根至少二十厘米长的独角。坦白说,我也觉得用“美丽”这个词形容一个少年是很不妥当的,但是这个少年确实给我这种感觉;而另一方面,他又不会令人误认为是女性,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是男性,同时又会认同他是美丽的。
在目击到他的一瞬间,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头恶鬼的名字:酒吞童子。
他是什么时候到我们的后方的?以我的直觉,居然会等他接近到这个距离才有所感应?
接着,我注意到,他的右手正提着一个东西。
这是陌生武士的人头——当我看清它的时候,身边传来了队友倒地的动静。我用余光观察身边,倒地的人是与我们一起过来的陌生武士,他的首级已经不翼而飞了。
少年随手丢掉了手中的人头。
我立刻拔出了童子切安纲和鬼切,念出言灵,逢鬼必斩之刃的力量灌输到了我的身体之中;与此同时,我还用念力强化了自己的运动速度,向他挥刀斩去。身边的才人、式、另一个陌生武士也作出了相同的攻击动作。
然而,少年突然消失在了原地,我们的攻击都落空了。
我向后方看去,少年出现在了我们的十米之外。
“唔!”式突然发出了痛苦的声音。
她的腹部多出了一个血洞,正在一刻不停地流血。
这是酒吞童子的攻击?
太快了,根本看不见发生了什么。无论是他避开我们攻击的动作,还是他对我们攻击的动作,我就连残影都看不见。
“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酒吞童子居然还会做出这种偷袭的举动。”另一个陌生武士咬牙切齿地说。
酒吞童子瞥了这个武士一眼,说:“本来是不会做的。”
他的声音也像是外表一般年轻,像是正处于变声期的年轻男孩。
“但是,既然对手是持有那把妖刀的武士,情况就不同了。”他说,“我曾经就因为自己的粗心大意而葬送了一次性命,被赖光封印了整整十年之久……眼下的我只有原本的四成实力,倘若再拿出傲慢的态度对待你们,岂不是愚蠢至极?”
他对源赖光的态度似乎十分熟稔,直呼其名。
想到他对我们的偷袭动作,我推测:他或许早就预见到了我们会来刺杀他,所以特地守在这里埋伏我们。明明有着这么强大的本事,却如此小心谨慎,这种滴水不漏的对手不可谓不恐怖。倘若寮主没有把童子切安纲的仿造品交给其他人,混淆他的判断,或许最初被偷袭致死的人就是我了吧。
他说自己此刻有全盛期的四成实力,这固然不是最糟糕的情况,却也足够糟糕。
我摸了摸怀中的金刚符,以触觉为媒体发动念力,将其直接撕成了碎片——这就是金刚符的发动方式。出发前,阴阳师告诉过我这件事。
紧接着,一种无比膨胀的强大感充实了我的全身上下。
我感觉到,它不止是强化了我的速度和力气,更是强化了我身体强度、感官、反射神经和思考速度。我开始可以看到空气中漂浮的灰尘颗粒,可以更加清晰地听见远方的喊杀声,本来闻不到的气味也都变得十分明显,口腔中好像一下子多出了很多种味道,皮肤能够感受最细微的空气流动。视野中的一切仿佛都变慢了无数倍,大脑的运转也快速而灵活了起来。肌肉似乎紧实而坚硬了许多,令我凭空产生了一种可以徒手接下刀剑的信心。
这种状态下的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打败昔日的头狼维克多。
然而——这还不够。我非常明白,我依旧不是酒吞童子的对手。
从直觉中传来的危险感非但没有减轻,反而还瞬间浓重了起来。酒吞童子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变化,转头看向了我。危险感增加的原因正是他对我的关注。
“这种感觉是……金刚符?”他观察着我的身体,“你拿着的才是真的妖刀吗?用假货混淆我的判断的办法,应该是干也想出来的吧……唔,不对,如果是干也,说不定反而会让没有携带金刚符的家伙拿妖刀,他从以前开始就喜欢布置这种奇策。”
干也是寮主的名字。
听着他的发言,我还以为假货战术失败了,可他却又否认了自己的推测。
他上前了一步。
身边的队友们纷纷作出了戒备的动作。
“我已经在这里消磨掉很长时间了,得快点去前线才行。以干也的战术水平,他的手下们恐怕很快就会将外面那些家伙打败。”他说,“就请你们死在这里吧。”
说完,他的身影再一次消失了。
几乎是同时,式、才人、陌生武士纷纷被打中,这些有着强大身手的队友就连发挥本领的机会都没有得到,犹如炮弹一般朝着不同的方向飞射出去,轰然撞塌了周围的柱子和墙壁。
即使受了金刚符强化,我也依旧看不见酒吞童子的身影,哪怕是转瞬即逝的残影都捕捉不到。
下一刻,我感到胸膛一阵剧痛。
低头一看,一条沾满血浆的手臂从我的胸口穿透出来,近在咫尺的手掌上正握着一个不断跳动的心脏,一道声音在我的后方响了起来:
“奇迹是不会发生第二次的。永别了,妖刀之主。”
噗!
酒吞童子将五指收紧,我的心脏骤然爆裂。
他将手臂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