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吃书妖
铃奈依旧昏迷着。
据副官所说,事发时,她追着一头恶鬼从小巷中冲了出来,额头的布会被打掉也是因为与恶鬼交手,那么,恶鬼又是怎么出现在平安城的?它又是抱着什么动机进入平安城——这个讨鬼寮总部的所在地的呢?
动机、动机……
要是有恶鬼进入平安城,不需要等到铃奈发现,就会被武士们清理掉。这说明它在被铃奈发现之前,一直都处于隐匿行动的状态。它到底在偷偷摸摸地做什么?我迅速地将这件事与守秘人的短信指令与恶鬼中间流传的谣言联系在了一起:它很可能是在寻找酒吞童子的角。我只能想到这一个理由。
只要有恶鬼对同类的角的感应力,就算是连讨鬼寮主也不知道所在的角也有把握找得到。我以前就有想过这件事,但是并没有在意。因为有结界的存在,所以这种办法的前提——让恶鬼进入平安城根本无法满足。
问题又回到了原点:恶鬼是怎么进入平安城的?
这时候,铃奈缓缓地醒了过来。我立即察觉到了她的苏醒。
“这里是……”她爬了起来,“我……唔,好痛。”
她摸了摸自己的腹部,那是之前被我攻击的位置。
接着,她发现了自己手脚上的镣铐和站在一边的我。她微微一怔,随即脸色黯淡了下来。
“铃奈。”我叫了她一声。
“宁海……”她难过地说,“你会杀掉我吗?”
“不会。”我说出了自己之前只是放在心中的话,“我是不会丢下你的。”
她露出感动的神色,但是又矛盾地说:“可你不杀我,你就会被大家讨厌啊。”
“那是其次的问题。”我说。
对于早晚会离开这个世界的我来说,这个世界的其他人怎么看我的事根本不足轻重,只是有点对不起这个世界的宁海。可就算他抓住我的肩膀要我放弃铃奈,我也绝对不会听他的话。我不会对铃奈的事坐视不管,这是我的决定。
铃奈抬起戴着沉重镣铐的双手,低下头,捂住了自己的双眼。她在哭吗?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她用手心擦了擦双眼,接着放下手、抬起头,眼眶有一点点红。我不知道是该安慰她还是该鼓励她,而她用带着少许鼻音的声音对我说:“谢谢……”
“不客气。”我说。
她难为情地笑了起来。
“说一下事情发生的经过吧。”我说。
她嗯了一声,开始说起了自己的遭遇:
大约半小时前,因为讨鬼道场午休时不提供饭菜,所以她暂时地离开了道场,带着我给她的零花钱去吃午饭。在经过一条人少的路的时候,她忽然留意到了有一个穿着斗篷、身高超过两米的大个子偷偷摸摸地进入了一条小巷。那时,大个子与她只有几米远,而她则不知为何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心悸。出于好奇,她跟了上去,尾随在大个子的后面。
却不料,才没跟出多远,大个子就突然对她展开了强而有力的猛烈攻击。
她立刻拔出鬼切,与大个子交手,期间切开了大个子穿着的斗篷——直到那一刻,她才发现与自己交手的居然是一头魁梧的恶鬼。
双方一边交手、一边移动,很快就出了小巷。
最后,她被恶鬼打掉了额头上的布,被人们发现了她的角,而恶鬼则逃离了现场。
“……差不多就是这样了。”铃奈结束了自己的叙述。
我思考了起来。
她感受到的心悸,或许就是恶鬼对于同类的感应;而恶鬼之所以会攻击她,估计是因为感应到了她佩戴的鬼切,以为自己被武士发现了。前阵子她说过,她虽然感应不到鬼切,但是说不定可以感应到恶鬼……原来真的能感应到。
“为什么平安城会出现恶鬼啊。”她纳闷地说。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哪里出现了漏……”
说到这里,我的脑海中难得地灵光一闪。
对了,让恶鬼进入平安城的办法是没有,但是让恶鬼出现在平安城的办法,却是存在的。
这个办法,就连我自己都能做到。
虽然平安城的结界会阻止恶鬼进入城中,但是却不会阻止武士携带鬼切进入。倘若城中有武士违背了武士道,被刀中恶鬼夺走肉体,沦为了恶鬼复活的载体——恶鬼就能出现在平安城。
如果我是保守派,我就可以随便找来一个死囚,让他使用鬼切、被武士道束缚,再想办法让他违背武士道,复活出一个恶鬼;然后,我可以与恶鬼交涉,让它协助复活酒吞童子的事情,以恶鬼的感应力搜寻被放在城中某一处的酒吞童子之角;最后,只要找到了角,复活酒吞童子的条件也就到手了。
铃奈发现的恶鬼会不会与保守派无关,只是由于某个武士意外违背武士道而出现的?这种可能性不能否认,但是我不相信这种巧合。
必须尽快把这件事告诉寮主。
这时,我的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回头一看,是之前的狱卒,他回到了牢房的门口。
“我不是叫你离开了吗?”我问。
狱卒尴尬地笑了笑。紧接着,另一边传来了一道女子的声音:“不必责备他,是我让他带我过来的。”
72 逢鬼必斩(十六)
一个穿着红色庄重服饰的黑发女人走到狱卒的身边,隔着铁门望向了身处于牢房里面的我和铃奈。她的脸庞与铃奈有着几分相似,正是我在不久前见过一面的大和现任阴阳师。
为什么她会来这里?
很显然,她是冲着被关押在这里的铃奈而来的。这种莫名的关注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成为铃奈与源一族确有关系的佐证,但是我不知道它会为眼下的局面带来什么变化。
她的目光先是在被镣铐束缚的铃奈身上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转向了我。
“好久不见,将军。”她语调缓慢地说。
我没有与她在很久以前见过面的记忆,但是此刻也只好说:“好久不见。”
说话的同时,我看了一眼身边的铃奈。她正注视着阴阳师,神色有点困惑,似乎也注意到了自己与眼前这个女人的相似之处。
“你为什么会来这个地方?”我对阴阳师发问。
“我是为她而来。”阴阳师看向铃奈。
铃奈微微一怔。
阴阳师仔仔细细地观察着铃奈的脸和独角。我没有打断她,只是等待着她的下一步回应。过了几秒钟,她结束了自己的观察,对铃奈问:“可以把你的名字告诉给我吗?”
铃奈迟疑了一下,说:“我叫铃奈。”
“铃奈,嗯……”阴阳师点了点头,又看向我,“将军,你打算如何处置铃奈?”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反问。
“我打算保下她。”阴阳师语出惊人。
铃奈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阴阳师的表情十分认真,没有半点说笑的意思。我无法透过她的眼神揣摩出她作出这种发言的动机。她也要保下铃奈?虽然这出乎我的意料,但是能有一个对平安城来说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与我站在同一阵营,我自然是再欢迎不过,不过我有必要了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直接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阴阳师瞥了身边的狱卒一眼。
狱卒心领神会,立即告退。
接着,阴阳师又看向我,说:“在说出自己的动机之前,我也需要先知道将军你的想法。你是要斩了铃奈,还是如何?”
“我要保下铃奈。”我毫不迟疑地说。
无论有没有绝对的把握,接下来我都会在铃奈的事上打出自己的所有手牌。先前在大庭广众之下针对铃奈只是为了将其暂时地带离人群的视野,现在已经没有必要隐瞒自己的想法了——从这个角度出发,我之前对副官的态度也全无必要,只是不小心顺着惯性演了下去而已。
“我所认识的将军应该是对恶鬼绝不姑息的激进者才对,可现在看来,在当日一别之后,你好像发生了不小的变化。”阴阳师说。
“铃奈不是恶鬼,我的鬼切可以作证。”我没有理会她口中的当日一别,“我已经表明自己的态度了,现在该轮到你解释了吧?”
“当然。”阴阳师说,“我会保她,是因为她是我的妹妹。”
“什么?”铃奈大吃一惊。
我对铃奈与阴阳师有着血缘关系这件事早有怀疑,此刻听见阴阳师亲口承认,就直接转为了确定。
“你的父母辈其中一人与恶鬼发生了关系,然后生下了铃奈,是这样吗?”我问。
“并不完全正确。”阴阳师一边回忆一边说,“我的母亲,大和前任阴阳师,曾经希望人类与恶鬼和平共处……这在任何人看来都十分可笑,但她却一直都认真地对待这件事;然而,人类与恶鬼和平共处何其困难?恶鬼生性残忍、嗜食人肉,而人类则对恶鬼抱有强烈的恐惧与仇恨,双方之间更是截然不同的物种,无法繁衍后代……我的母亲曾经在私底下作出过许多努力,其中就包括,有关于如何让人类与恶鬼繁衍后代的实验。”
她的发言几乎是露骨地暗示了铃奈的诞生。我聚精会神地倾听了起来。
“二十年前,我的母亲与酒吞童子相遇。”她说,“当时的酒吞童子与母亲相同,对于各自的种族和平共处的事情十分热衷,志同道合的两人一拍即合,达成了互相合作的关系。期间,酒吞童子献出了自己的血液,配合母亲的实验……直到十四年前,百试百错的实验终于结成了正果,可也就是在那个时期,母亲被卷入了政治漩涡,身不由己。预感到了生死危机的母亲将实验中诞生的婴儿交给了一名她所信赖的浪人武士,并且在不久之后死去;而浪人则与婴儿一起隐匿了行踪,不知去向。”
我在心中整理了一遍她透露的信息,问:“也就是说,铃奈是前任阴阳师与酒吞童子的后代?”
铃奈不知所措地听着自己的身世。
“正是如此。”阴阳师点头承认。
经过她的解释,我心中的疑云被扫去了大半。无论是铃奈与她的相似之处、还是铃奈的恶鬼血脉,都得到了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她之前提到的前任阴阳师所信赖的浪人武士,应该就是指扶养铃奈长大的老村长了吧。
十四年前,恰巧就是酒吞童子性情大变、成为鬼王的那一年。这件事会与前任阴阳师的死亡有关系吗?
传闻中的酒吞童子能够化身为红发的美少年,即使在二十年前与前任阴阳师擦出了什么火花也不奇怪,这里面或许还能牵扯出现任阴阳师很久以前离家出走的动机;但是我对老一辈的爱恨情仇不感兴趣,也不打算多此一问,直接就进入下一个问题:“你说你要保下铃奈,那么你有办法吗?”
“有。”阴阳师说,“只要铃奈成为我的式神就可以了。”
“式神?”
“源一族的阴阳师自古以来就有降服恶鬼、收为式神的传统,只不过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提起了。”阴阳师解释,“铃奈本来就不是真正的恶鬼,倘若有将军你的担保,再加上我提供的名分,即使是你的政敌们要以此发难也无处下手。”
就如她所说,我之所以没有绝对的把握保下铃奈,只是因为我无法完全否认铃奈的恶鬼性质,但是只要有了式神的名分,那么铃奈是不是恶鬼就已经不重要了。
可是,为什么她会这么关心铃奈?
或许铃奈是她的妹妹不假,但是素未谋面的妹妹其实也与陌生人无异。当然,她也有可能是那种特别重视血缘关系的人,即使素未谋面,只要有血缘关系就能成为出手相助的动机,这在封建社会中也不足为奇;不过,出于保险起见,我还是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她沉默了一下,摸了摸自己戴着的发簪——听说这是她的母亲的遗物。过了一会儿,她说:“我也不是很好形容,但是……大约是我不想再留下遗憾了吧。”
……
铃奈接受了阴阳师的援手。
相信在不久之后,人人都会知道平安城中出现的半人半鬼的少女,如今已经成为了大和现任阴阳师的式神。
这件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回想起当时与阴阳师对话的场景,我后知后觉地生出了一个疑惑:为什么她会将铃奈的身世告诉我?虽然她只是在回答我提出的问题,但是她也可以选择不回答。前任阴阳师与酒吞童子的私交对源一族来说无疑是巨大的丑闻,可她却如此轻易地说了出来;再结合她对我隐隐约约的熟稔态度,以及她过去就与斩鬼将军结识的信息,似乎能得出这两人其实有着很深交情的结论。
夜晚,我来到了讨鬼寮总部,与寮主见面。
“你之前的经历,我已经知道了。”寮主坐在轮椅上对我说,“我不打算追问你与那个叫铃奈的女孩之间的关系,也不会追究什么……现在,先谈正事吧。”
虽然是激进派的代表人物,但是他似乎比较开明,没有因为铃奈的恶鬼血脉而发表特殊的看法。
他拿出了一张白纸,递给了我。
我接了过来,低头看去,上面写的是一名保守派将军的资料。
他念出了这个将军的名字,接着说:“这个人是保守派的代表人物之一。我在保守派的卧底找到了他与水信玄城的贵族来往的信件,他就是指使那个贵族青年暗杀你的幕后主使;同时,经过其他方面的调查,也可以确定,他与此次保守派和恶鬼的合作脱不了干系。”
“我需要做什么?”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