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吃书妖
他准备的都是那种特别小巧玲珑的酒杯。
“不知将军对如今的天下大势如何看待?”他一边问一边拿起酒杯。
“你的意思是?”我把问题抛了回去。
他将酒杯伸了过来,我不得不拿起酒杯和他对碰了一下。
“如今的大和乃是太平盛世,子民安居乐业,周边诸国也都是一派和平,没有战乱和大规模的饥荒……”他一口将酒水饮尽,“您不觉得……大和应该将现状维持下去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维持下去也不错。”我依旧拿出了模棱两可的说法。
然后,我抬起酒杯,用宽袖挡住了青年的视线,暗中用念力将杯中酒水抽出,送进了紧挨着身边的瓶子里。刚才之所以把瓶子放在这个位置就是因为要施展这种招数。
“您的言下之意是……现在的大和仍然不够太平,是吗?”他沉吟着,“确实,即使如今没有值得关注的天灾人祸,我们也还有着恶鬼这种非铲除不可的敌人,但是将军,假如强硬地铲除恶鬼,将会导致大和陷入巨大的混乱,您依旧会坚持这个抉择吗?”
“你是想说,若是人类试图灭绝恶鬼,就会引起恶鬼的大规模反扑?”我反问。
他微微一怔。我捕捉到了这个反应,难道我说错了什么?但是他很快就收敛了表情,又令我怀疑刚才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他露出了笑容,说:“正是如此。尽管恶鬼如今大势已去,鬼王已死,天王们在当年的乱战中四去其三,仅存的一头还被您所斩杀,余下的不过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可,恶鬼们依旧有着相当的数量,要是他们下了鱼死网破的决心,这天下定要大乱。”
接下来,他又换了一个话题,开始聊起了其他事情。
期间,我抱着好奇之心尝试着喝了一小口酒,却被刺激得差点变了脸色。就如青年之前所介绍的那样,这真是烈酒,只是喝了一小口就让我的喉咙像是烧着了一样。经过这一次尝试,我之后再也没有喝它,将其统统都转移到了身边的酒瓶里,倒出多少送回多少。
铃奈倒是喝得非常高兴,像是在喝饮料一样,茶点都快被她吃完了。青年让下人给我们准备的茶点是一种抹茶绿的团子,用木质的竹签串起来,一串有四个。我也试着吃了一串,味道还可以,在饮食文化落后的大和算是优秀了。
过了一会儿,突然,我觉得自己有一点点想睡觉。
明明现在还不是特别晚。
不过,这种困倦很轻微,差不多就是平时深夜零点睡眠的人会在晚上十点产生的那种小睡意,并不碍事。
青年又与我聊了几句,突然问:“将军,您似乎累了?”
这似乎是一个结束聊天的机会,我也担心聊得多了会暴露自己其实不是这个世界的宁海,所以就承认了他的关心。
他笑了一下,又问:“是困倦了吗?”
“是的。”
虽然这么说很扫别人的兴,而且我还是寄人篱下,但是我只想尽早结束对话。
砰。
铃奈忽然倒下了。
睡着了?不,不对劲。我立即意识到了事态的异常。
青年缓缓地站了起来。
“将军,您与传闻中描述的很不一样。我还以为您是那种除了厮杀之外什么都不懂的武人,没想到您那么会演戏……”他转身走向和室的角落,“我旁敲侧击了那么多次,自以为可以套出您的话,试探出您的真意,可您却演得那么逼真,神态中没有暴露出一丝异常,真是令我佩服至极。”
在他说话的时候,下人也站了起来,从怀中取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向我走来。
“慢着。”他转身叫住下人。
下人顿住了。
他俯下身子,掀起了一块榻榻米,在地板上打开了一个暗格,从中取出了一把带鞘的武士刀。
“斩鬼将军是何等的人物,岂容籍籍无名之辈取走性命?”他缓缓地拔出明亮的刀刃,“将军,由我来杀。”
我沉默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此刻他站就在我的念力射程之内,只要我有那个意思,一瞬间就能切开他的颈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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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逢鬼必斩(九)
“将军,由我来杀。”
青年缓慢而有力地念出了自己的杀人宣告,眼中再无先前对我的钦佩与友善,有的只是一片冰寒刺骨的杀机。他的眼神、动作、事先准备,统统都在无声地告诉我:他是认真的。
他想要杀死我。
可这是为了什么?
我有理由相信,这是一次精心设计的谋杀,他早在对话之前就在酒中下了药,并且还在对话时不停地试探我,试图从我的口中套出情报;然而我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宁海,后者知道的事情我不见得会知道。尽管青年好像以为这是因为我有着足以欺骗他的演技,可我明白,我只是本色出演罢了。
他或许是宁海的仇家,或者是有着利益上的冲突,亦或是……他只是受人指使而已?
我没有立即起身反击,只是无言地看着他。
他向我走来。
“少爷,请小心。”下人突然出声提醒,“这个人毕竟是威名远传的斩鬼将军,说不定其实还有可以行动的能力。”
“别担心。”他不以为然地说,“我给他喝的药酒可是只需要一杯就能放倒一条大汉的猛药,他刚才喝掉多少杯了?现在必定已经动弹不得……倒不如说,药效直到现在发作才令我不可思议;还有他身边那个叫铃奈的小鬼,一整瓶酒都给她喝完了,却昏迷得那么晚,恐怕也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在我杀掉将军之后,你就负责处理掉那小鬼,以除后患。”
“是。”下人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
他转头看向我。
“将军,您现在有什么感受?”他走了过来,“被我这种小角色陷害,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杀,一动也不能动,这种滋味想必非常难受吧?”
我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地伪装成了一个因为自己的失败而哑口无言的将死之人。
他给我下了药,我很意外,但我事实上没有中计。在喝酒的时候,我只是小小地喝了一小口,稍微地尝了一下味道,恐怕也就是因为那一次尝试,我才会感受到轻微的困意吧,不过这种程度的药效不会对我的反击造成阻碍。我想趁此机会试探他一下,看看他究竟是出于什么动机才会如此陷害我。
他走到了我的面前,举起刀刃。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缓缓地问。
“唔?”他的动作一顿,“您还有说话的余力吗?不过,看您的样子,这应该就是极限了吧。”
我看着他。
“我的理由……非常的简单,那就是您太危险了。”他对我说,“现任的讨鬼寮主年事已高,最多再过一年,他就会退位,然后将寮主的位置传给您;然而,您无论是对待恶鬼的态度,还是秉承已久的武士道,都过于激进,早晚会使大和陷入兵荒马乱。我不能袖手旁观地看着我深爱的祖国一步步地沦为人间地狱,因此,我接受了那位大人的委托,在这水信玄城……这一处从西境回归平安城的必经之路上守着您。当您进城之后,我就会不择手段地将您铲除。其实您之前哪怕不接受我的邀请也无妨,我会威逼利诱那家旅馆的老板娘,让她只能与我们合作,然后我再想办法杀死您。”
这听上去像是一起政治谋杀。青年不是主使,他只是一个执行人,幕后黑手另有他人。
他的眼神透出了刚毅的色泽,好像是真的坚信自己正在做正义的事情。
“其实,倘若您仅仅只是理念激进,倒也不至于立刻就被那位大人所盯上……”他说,“您错就错在,窃走了那一纸密文。”
“密文?”我有点疑惑,但是很快就想起了一件事。
在起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从自己的身上搜出了一些随身事物,分别是钱袋、信件、折叠起来的白纸和零零碎碎的小物件。其中的白纸上写满了无数我看不懂的文字,那似乎与这个世界的一般文字不同。我当时就猜测这或许是某种密文,现在看来,居然恰巧蒙对了。
青年杀我的动机,就是因为我携带了那一纸密文?
“看来您已经想通了。”他看着我的眼睛,“既然如此……就请赴往冥界吧!”
说着,他手持武士刀,作势要砍。
我注视着他的脖子,正打算对他施展致命一击。
就在这时,在我的身边,理应已经昏迷的铃奈陡然犹如闪电般探出右手抓向了旁边的竹签。这是她之前吃团子吃剩下的东西,有着尖锐的一头。她迅速地抓住了那一根竹签,同时动如脱兔地弹起身子,以常人反应不及的快动作向着试图杀死我的青年攻击过去。
噗哧。
竹签狠狠地扎进了青年的右手腕,从一面刺了进去,又从另一面突了出来,带出了少量的鲜血。
“啊!”青年情不自禁地痛叫一声,松开了手中的刀柄。
武士刀在半空中落下。
啪。
铃奈抬起右手,稳稳当当地抓住了刀柄。
青年用左手捂住右手的伤口,动作狼狈地后退。
唰!
雪亮的刀光凭空闪烁一瞬,扫过了青年的脖子。
血光顿时冲天而起,一颗死不瞑目的人头掉了下来,落到了无头尸体的身边。从颈部断口喷射出去的鲜血先是喷泉一般地向上射出,接着又向下坠落,雨水似地洒到了榻榻米上,也染红了铃奈的脸蛋和她穿着的米色浴衣。这一刻,铃奈的眼神十分恐怖。她并没有故意地作出凶神恶煞的样子,只是非常镇定地斩杀了青年,可她眼中的色彩却令我联想到了曾经被我斩杀的红皮恶鬼。当时的它的眼神也与此刻的铃奈一般无二,有着视人命为草芥的冷酷、残忍、暴虐,又仿佛什么感情都没有,令看了的人不禁寒毛倒竖,
恶鬼铃奈。我的脑海中一瞬间浮现出了这么一个词组。
谁都没想到会是铃奈率先作出了反击,就连旁边的下人也是不知所措地呆立着。从这个下人先前的举动来看,我知道他是一个谨慎的人,就连中计之后的我仍然保留行动力的可能性都想到了,可即使是他恐怕也万万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不过很快,他就清醒了过来,手持匕首向铃奈冲去。
铃奈转身看向他,似乎正要迎击。
我看了他一眼。
他持匕的右手五指蓦然脱落,好像做工粗糙的人偶一样,右手掌一下子就变得光秃秃一片了。
五根长短不一的手指与匕首一起纷纷落地。
他惨叫起来,痛苦地看着自己不停喷血的右手掌,后退了两步,坐倒在地,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缓缓地站了起来,说:“到此为止。”
他惊愕地看向了我。
我不再理会这个失败者,转头看向铃奈,说:“铃奈,你……”
“宁海?”她吃惊地看着我,“你不是不能动了吗?”
我忍不住怔了一下。此刻的她哪里还有刚才的残酷神态,完完全全就是我所熟识的铃奈,刚才的一切仿佛都只是我的幻觉。
“我没有真的喝掉酒水,只是骗了他们。”我姑且解释了一句,“铃奈,你呢?你不是昏迷了吗?”
“我刚才是装晕。”她满不在乎地说,“其实一开始是真的感觉有点晕,所以不小心摔倒了。本来想爬起来的,可是我听见了你们的对话,感觉不对劲,就装成昏迷了。”
“你不是喝了那酒吗?”我问。
“嗯,是喝了啊。”她点点头,“不过没感觉有多奏效。”
我转头看了一眼青年的首级。
这个人不至于会拿效果低劣的药对付我们,而且,先前的我只是尝了一小口,就已经感觉到轻微的困意了,若是我真的喝了一整杯,一定会如他所料那般不省人事;而铃奈喝了那么多,却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现在看上去也没有大碍,这明显又与我的判断相冲突。
这是恶鬼的血脉所形成的抗药性吗?我自然而然地作出了这种推测。
明明之前显得那么呆笨,此刻却又表现得这么灵活,真不知道她是愚蠢还是聪明。
还有,刚才她的模样到底是……
先把这些事放到一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