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吃书妖
不知道维克多的铠甲是否也是这个样子的。
我感到自己有些脱力,像是连续经历了三次短程冲刺赛跑,不过并没有想要喘息的感觉。本来使用这个特权就是为了节省时间和精力的,现在时间是节省了,可精力还是比预期中消耗了更多。
但是,这个程度还能接受。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随即转过身,离开了这个地方。
虽然不知道城主在什么地方,但是,我的感应力,已经捕捉到了一道远处的气息。
这一道气息与其他气息不同,既没有在这骚乱中逃跑,也没有与其他气息待在一起,而是孤零零地待在一片气息的空白区中,仿佛一头孤独的怪兽。
我想,他应该就是城主了。
……
经过十几分钟的步行,我来到了又一条通道。这里也与其他通道一样生满锈迹且遍地是血,灯光红得充满了不详的意味,甚至更加恶化。我在通道的中间停止前进,面前有一扇平凡无奇的门,表面被暗红色的锈迹给覆满了,只能通过少许的缝隙才能看见门的银灰色。
城主就在门的对面。
言峰说过,他本来的打算就是想要见城主,只是途中被这一带的灵异给妨碍了,而我倒是一路通畅,好运地没有被灵异阻拦。
我握住了被锈迹覆盖的门把,青蓝色的细小闪电从手心中蔓延开来,转眼间就布满整扇门。
门表面的暗红锈迹顿时疯狂地攒动起来。在我的注视下,这些锈迹居然变成了一只只蚂蚁一般的小蟑螂,绝大多数都被灵力闪电烧成了焦黑色的灰烬,只有极少数才惊慌失措地逃离了灵力的覆盖范围。
喀嚓。
我转动门把,推门而入。
房间内部的场景映入眼帘。
里面是一片篮球场大小的空间,室内没有电灯照明,只有七八根点燃的蜡烛被凌乱地放在地板各处,黑暗占据了大多数地方。天花板仅三米高,配合如此大的室内面积显得非常压抑。我发现里面吊着一个又一个足以装进尸体的麻袋,上面布着斑驳的血污,整个房间犹如屠宰场吊满死猪一般吊满了这种东西,并且它们还在轻微地摇动着。
浓烈的尸臭味扑面而来。
我屏住了呼吸。
“……亚当和罗佩都不在吗?”有男人的嗓音从黑暗的深处响了起来,“他们……果然都背叛我了……”
这一定是城主的声音。我的心灵极少见地躁动了起来。
但是,我看不见他的脸。
我停顿了一下,随即用念力在身前塑造出来了六根看不见的短矛,再抬手用指头逐个点击过去,使灵力闪电附着到上面,形成了六把犹如闪电凝聚而成的悬浮武器,紧接着念头一动,将其统统发射出去。
六根闪电短矛纷纷射入房间各处,明亮的电光照亮了整个室内空间。
我看清了他的样子。
177 二人的宁海(二十一)
在六根闪电长矛的光照下,黑暗顿时一扫而空,处于房间深处的他的外表显露在了我的视野中。
只见,在前方十五米外的地板上,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正在沉默地坐着,屁股下面垫了个鼓鼓囊囊的肮脏麻袋,粘稠暗淡的血泊犹如浓酸奶一般在麻袋底下缓慢地扩大。
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像是一名从无数次危险杀戮中生还的疲惫猎人,身上披着一条犹如渔网般破破烂烂的深灰色斗篷,里面是一身多处破损的淡灰色猎装,无论是斗篷还是猎装都被或新鲜或变质的血浆给浇淋得目不忍睹,就连掺杂不少白发丝的黑色短发都沾满了肮脏的血腥,令人忍不住想象他到底杀死了多少生命。但是他的表情却没有多少狠辣凶戾的味道,反而形如槁枯,眼窝深陷,双目遍布血丝,像是七天七夜没有得到休息一般积满了难以估量的疲倦,我甚至怀疑他会在下一秒钟就昏迷过去。
他的面容与我十分相似,只是因为年纪比我大,所以看上去更加成熟。这令我第一时间就确认了,他就是城主,他也是宁海。
但是我没料到,自己会看见这种样子的他。
我对他的印象是由旁人的描述所积累起来的,在这些描述中,他固然十恶不赦、为人不齿,但无论是谁都不会否认他的强大,因为在青城居民们的心目中,他本来就是邪恶与强大的化身,魔王一般的角色。谁会想到他居然会在自家大本营中显露出来这种既狼狈又憔悴的姿态呢?看见这一幕,我也不由得愣怔了一下,不知道应该作何感想。
但是仔细想来,这好像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杀死了太多太多的青城居民,所以他早已被死者们的怨毒缠身,所经之处都变成了充满魑魅魍魉的异界,非但是包括言峰在内的闲杂人等不能轻易接近他,就连他自己也深受其害,无时不刻都要与灵异交锋。眼下他这形如槁枯的模样,就是他日日夜夜都要与自己所杀死的冤魂战斗的真实写照。他绝对不能有一时半刻的放松,要不然就会溺毙在不知道有着什么力量的灵异潮流之中,届时能够速死很可能都是一种幸福。
在他诅咒别人的同时,别人也在诅咒着他。
仿佛就连世界都在诅咒他,他的人生就是重复着失去的人生。
本来还有许多问题想问他,但是看见他这个样子,我忽然觉得心中的力气跑走了大半。
他一开始只是低头注视着地上的血泊,慢了半刻才缓慢地抬起脸,面无表情地看向了我。
“是的,你的守卫都已经跑掉了。”我抢先一步说话,“不止是那两个人,这个地下一层的安保人员、从外面支援过来的援兵、乃至于你的其他部下……所有人都衷心希望你尽快去死,这就是你现在的处境。”
“……我记得你,希望组织的宁海,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另一个我。在你十一二岁的时候,我见过你一面,不过当时只以为你长得和我很像,既没有想到你是另一个我,也没有想到诅咒同步上面去……现在,你也要来杀我吗?”他好像正在回忆,声音有些恍惚的味道,但是没过多久,他就重新回过神,冷酷地微笑起来,整个人的颓废一扫而空,仿佛一把遍布锈迹却杀人无算的割肉刀,“你想要表达什么?如果你只是打算用这些话语来攻击我的心态,那就免了吧。我没有矫情到会因为听见你的话就动摇的地步。”
“我梦见了你的过去,过去的你……是一个坚持自己的人,不会做出现在这些事情。就算因为成为了黑山羊教的祭司而不得不犯下恶行,你也从来没有真正地放纵自己。”我说,“所以……我想知道,现在的你到底在思考什么。你杀死了这么多人,并且被更多的人所憎恨着,你真的能够安心下来吗?”
“安心?”他咀嚼着这个词,仿佛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问他。
“无论是谁,归根结底都在追求心灵的宁静,我是这样,你也应该是这样。”我说。
我知道,如今我对他发起的对话,是相当不合时宜的。
我在许多人的帮助下攻入了地下一层、穿越了灵异地带、打败了言峰绮礼,最终才到达了他的面前,而他则受到部下们的背叛,坐在这里独自一人迎来了身为死敌的我。在这场对决之中,我们双方只有一人能活下去,纵使没有血海深仇,也不应该这么对话。一言不合地厮杀,这才是适合我们的交流方式。
但是,我想要对他诉说,说我的过去、我的想法、我的烦恼,虽然我讨厌他讨厌得无以复加,但他也是我。我希望他能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宁海。进而,我想知道,他会作出什么样的回答。
而在得到想要的答案之后,我就会毫不犹豫地击溃他。
不是因为指令要求我这么做,而是因为,我自己也想这么做。
彻底解除了道德限制的城主,在我看来,就好像过去被我无数遍扼杀的阴暗冲动以某种实体的形象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又像是我的未来可能性之一降临到了现在这个时间段。我十分清楚这只是自己的错觉,但是我决定接受这个错觉,以此为前提与城主对话、厮杀。
“你说的事情,我从来没有思考过。”他突然说。
“什么?”我有些意外。
“而且,你好像弄混了一点。虽然人类的一切追求都可以被诠释成‘为了安心’,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有意识地追求安心。”他一边说话一边站起来,攀附在斗篷和猎装上的血浆顺着他的姿势变化而缓慢地流淌下来,“会把安心这种无趣的词挂在嘴边的,只有那些总是于心不安的人而已。”
言峰的话在我的脑海中响了起来。
——越是欠缺什么,越是追求什么。
——宁海,你是如此地渴望安心,这是不是因为,你总是于心难安?
城主说的话,与当时言峰对我说的大同小异。只是,当时因为是在战斗中,所以我没有把言峰的话放在心上,而此刻城主的复述,却使我难以充耳不闻。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立刻攻过来,但是我没有与你坐下来冷静谈话的意思。”他将身上的破烂斗篷撕扯下来,丢向身边,“要战斗的话,就尽快开始吧。在杀掉你之后,我就可以‘安心’下来,把该做的事情全部做完了。”
破烂斗篷轻飘飘地掉落在地,他的身上陡然传递过来了一股浓郁的危险味道,以及猛烈无比的杀机,就好像我不快点做些什么的话,再一眨眼就会横死当场一样。
对话与试探的心思顿时荡然无存,我立即发动了强化外装特权。
有形的黑暗从身边的阴影中弹射出来,像是从沼泽中猛然扑出的蟒蛇一般,一口就将我生吞下去。我的视野一下子陷入了无垠的黑暗,下一瞬间,强烈的冲击从黑暗的外部传递了进来,仿佛我被数层被子厚厚地裹住,然后有人拿着大铁锤从外部狠狠地打击过来一般。
不用说,这一定是他在对我发起攻击,但是这攻击到底是什么手段,我却不得而知。
我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连带着将我裹住的黑暗一起离地腾空,高速地倒飞了出去,途中好像还撞穿了三层墙壁,让失去视野的我一时间分不清上下左右。在这种犹如车祸一般的境遇下,我本人自然也不是毫发无损,冲击将我震荡得头昏眼花,五脏六腑翻山倒海,等视野重新恢复的时候,口腔内部已经起了腥甜的味道,身体无处不痛。
虽然特权的着装十分快速,但是他的攻击速度并不慢,也不会像是虚构故事中的敌人一样绅士地等待对手变身完毕,好在阴影物质的防御已经卸掉了大部分的攻击力。我发现自己正仰倒在一条灯光血红的通道上,转头看过去,又发现自己距离刚才的房间已经有十多米之远,中间隔了三条通道,三道墙壁被我连续撞出了足以让越野车通过的大窟窿,尘烟犹如雾气般漂浮着,他的足音从对面十多米外不紧不慢地传了过来,黑影显露在烟中。
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的容貌逐渐地暴露。
只见……他与刚才的模样已经截然不同,虽然依然是那身满是血污的淡灰色猎装,但是他的头发、面部、双手、猎装破绽处暴露的皮肤,却都变成了犹如月亮般隐隐发光的白色,鲜红色的扭曲纹路在他的皮肤上四处遍布,像是用红色记号笔画在白纸上的乱七八糟的线条。他的双眼虹膜也变成了红色,瞳孔竖直拉长,在里面找不到丝毫的感情色彩。不知为何,我想起了那些红眼病人,可他好像还有理性。
这是什么?
我听说他只会诅咒的法术,这也是诅咒的一种吗?
但是,在我的印象中,诅咒应该是专门用以加害他人的力量才对。而且如果是诅咒,那么他所受到的诅咒应该也会同步作用到我的身上……不,雪绪说过,他已经能够让自己受到的诅咒不会同步到我的身上了,虽然仍然不能够随意地诅咒我,但是对自己施咒却是可以的。
我对这场战斗不会轻松早有心理准备,而他的力量则证实了这一点。
“这并不是诅咒的力量。”他好像看出了我的疑惑,“硬要说的话,应该算是祝福吧。”
“你不是只在诅咒上有天赋吗?”我问。
“诅咒和祝福一样,都是人的心愿,是一体两面的力量。”他说,“我也是在半年前才明白过来这个道理。当然,就如你所说,我只会诅咒,因此哪怕是与诅咒一体两面的这个力量,我也发挥得不是很好……最多只有诅咒的一成半,不过用来对付你却是足够了。”
“大言不惭。”我冷漠地回了一句,同时抬起裹着爪型手甲的右手,灵力闪电迸发,念力全功率施展,对着走到十米距离的他挥出沉重的一拳。
尽管射程远远不足,可这一拳并不是空挥。在挥拳的上一瞬间,我用念力在自己的身前制造出来了一根足足有九米长的无形大枪,锐利的枪尖对准了他,而我则用拳头狠狠地锤击在了枪尾,一圈白色的激波在看不见的打击点上由小至大骤然扩散。
在集合了特权、念力、灵力的全力一击的推动下,跨越十米射程的猛烈重击就此轰然撞出,枪尖以沛然莫御之势命中了他的胸膛正中。
一时间,犹如遭到了攻城锤的猛击,他在炸裂一般的巨响中陡然倒飞出去,回到了刚才的房间里面。
我没有放松下来,而是立即往房间那边全速冲刺过去。
刚才的招数,灵感来自于与言峰的战斗。因为我无法像是言峰一样作出犹如缩地成寸般的攻击,所以才用念力创造了能够将自己的力气导出的媒介物质。在旁人看来,我刚才的拳击很可能就像是能够让拳头上的力气飞出去攻击敌人一样不可思议,但是这个攻击的重点其实不在于打击,而在于贯穿,“把敌人打飞出去”这种效果本身是不应该有的。
既然城主被打飞了,那就说明,我的念力大枪没能打穿他的胸膛。
他无疑是强化了自己的身体,坚固度很可能不下于我的强化外装,甚至更在其之上。
十分之一秒之后,我冲进了刚才的房间里面。本来设置的六根闪电长矛早已彻底溃散,连蜡烛都统统熄灭,室内重新回到了黑暗。而就是在这黑暗中,一股强烈的危险感觉冷冰冰地正面逼近了我。
我立即抬起右臂,一记重型卡车撞击般的沉重打击被我格挡了下来,右臂仿佛快要断裂。
冲击力本身也没有消失,我像是被人踢出去的足球一样再次飞出房间,双足在地板上轰轰轰地铲出了两条深深的沟壑,甚至因为摩擦过于剧烈,所以还有高温从中升腾起来。我被迫回到刚才的落点,直到装甲覆盖的背部在墙壁上砰地撞出了大片龟裂,这才停止下来。
一抬头,他居然已经逼近到我的身前,右拳握紧,攻向了我的脑门。他身后的尘烟被他的高速突进所迫开,形成了一条真空通道。
来不及思考,我毫不迟疑地反击一拳。
两个拳头撞击在了一起,肉眼可见的激波震荡开来,没有火光的爆炸响彻这个空间。
178 二人的宁海(二十二)
有着红色扭曲纹路的苍白拳头,有着蓝色直线回路的漆黑拳甲,彼此激烈碰撞,清晰的冲击波以交击点为中心膨胀开来,整条通道数十米之内的红光灯管都由近至远陆续破碎,响声连成一线,转眼间就碎了个一干二净,这一条通道也陷入了难辨的黑暗之中。
下一瞬间,我们就像是互相撞击的台球一般在黑暗里高速分开。
我的身后就是在刚才被自己撞得龟裂的墙壁,此刻不得已后退,又是一撞,顿时就轰隆一声撞得粉碎,让我来到了一条有着红光照明的新通道,只是退势依然不减,我又撞击在了后方的墙壁上,险些再次撞塌。而在本来的黑暗通道中,一道轰炸音陡然响起,听上去像是城主正在踩踏地板借力,我这边才刚站稳步伐,就感应到自己先前撞塌的墙洞对面,那黑暗里,一股浓郁到令人窒息的杀机迸发出来,令我一时间产生了那黑暗正在伸出雾状触角往这边蔓延的心理错觉。
只是那么一恍惚,我就看见他的身影就像是子弹一般射出墙洞,中间还在这边的地板上踩踏加速,一眨眼就逼近到了我的身前,同时七八米内的灯管也被他踩踏地板时制造的巨响所击碎。只见他的脸色冷硬无比,一记左手刀劈向我的颈部侧面,而我提前预判到了这个动作,侧步闪避,绕到了他的右边,抬起右膝狠狠攻向他的腰部柔软处。
哪怕是身体强度得到了强化,人体应有的弱点,他也八成是有的。
但是我的企图没能得逞。
他提起右肘,闪电般地捅了过来,与我的右膝重重地对拼了一记,这一条通道的全部灯管也被爆炸般的巨响统统粉碎。在视野再度黑暗之前,我将目光挪向他的胸膛,确认了一件事情。
这是我刚才用念力制造的大枪命中的部位,距离命中时间过去了最多两秒钟,而这个部位上的猎装布料早已撕裂,暴露出来的胸膛肌肤只有一条长度两厘米不到的创口,深度估计仅仅四厘米,并且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着。
超速再生?
我之前命中的攻击,只有这个效果,并且,他能够以这么快的速度修复自己?
视野转入了黑暗,我遵循自己的记忆,对着前方快速地挥出重拳,然后感觉自己打到了什么。从手感来看,好像是打中了他的面部,但是下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左脸也被狠狠打中,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的脸被火车头正面撞击一般,我不禁觉得自己的脑袋很可能会就此脱离颈部。
但是幸好,我只是以很快的速度倒飞了出去,只是一秒钟不到,我就觉得自己的背部撞到了通道尽头的墙壁,身后传来了龟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