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吃书妖
171 二人的宁海(十五)
虽然对于黑山羊教的观感极差,但我终究还是成为了这个邪教组织的祭司。因为我是在资历尚浅的前提下就成为了大权在握的高层,所以对我不满的角色也有不少,各种或明或暗的恶意盘绕在我的身边。为了能够站稳脚跟,我必须证明自己的威信与价值,让这些人知晓我绝非浪费虚名的角色。
第一站,就是日本。
在河狸市事件的尾声,我杀死了黑山羊教的祭司。他的本来任务是负责黑山羊教在日本地区的活动,河狸市事件是他为了晋级主教而精心策划的阴谋,最终却被我所瓦解。而在他死后的如今,我就接手了他的任务,坐到了曾经属于他的位子上。造化弄人指的或许就是这种事情。
青叶就在东京读大学,我本来应该避开她的,毕竟成为河狸市事件元凶的一份子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是在意外之下,我终究还是与她重逢了。
虽然平时就有在网络上沟通,但是真正地在现实中见面却还是自那以来的第一次,她的外表依旧是我记忆中的样子,紫色的长发,可爱的面容,娇小的身材,笑起来时有点羞赧,专注的神情有一股能够独当一面的味道。我们在一间茶餐厅互相畅聊彼此的经历,许久未见带来的陌生感很快就被冲散,过去对她的悸动重新燃烧了起来。只是,看着她毫无阴霾的微笑,我没有选择说出全部,而是隐瞒了自己的邪教祭司身份,决心不让自己所栖身的黑暗波及到她的生活。
或许我注定会成为一个罪该万死的人,但是她还有着光明的未来。
之后,经历了很多……
因缘交错之下,我没能按照最初的计划离开青叶,反而让彼此之间的关系升温到了令我倍感折磨的地步。而随着我所负责的黑山羊教分支势力在日本地区的扩大化,各方势力的目光也纷纷注视了过来,事态正在逐渐地超出预期,五花八门的试探令我焦头烂额。
同时,我还嗅到了一丝不妙的味道,它来自于黑山羊教内部的变化。
经过几次试探,我终于确信:黑山羊教的信徒正在变得疯狂。
虽然过去的他们在一般人看来本来就是疯狂的,但是这种疯狂,要打个比方来说的话,就好比是狂信徒,他们有着狂热且坚定的异端信仰,能够为了信仰献出性命,无论受到何等程度的拷问都绝对不会屈服,甚至能用强韧的意志强行克服像是吐真剂之类的药物。即便如此,过去的他们还是可以被人理解的,充其量只是一群思想异常的人,然而现在的他们却在逐渐地不被人所理解,对自我和宇宙的认知出现了强烈的偏差,时常会吐出连我都听不懂的话语,或者作出令人费解的举动,就好像他们在作出这些事情的时候,有一根看不见的棍子正在疯狂地搅拌他们的脑浆一样。
更可怕的是,这种现象不止是局限于基层教众,就连高层都不在例外。正常的人,只有包括我在内的极少数者。
我尝试调查这件事的起因,可耗时两月的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是什么事物改变了他们?
是敌方势力?是灵异现象?
是神灵?是法术?是禁忌知识?
不知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再怎么调查都只能得到一纸空白,仿佛这件事根本没有任何起因,他们就是在一夜之间突然不约而同地迈向疯狂的。我仿佛置身于怪诞的疑云,却找不到一丝解答的线索。就在这时,新的情报出现在了我的视野中——这些疯狂的家伙终于打算作出疯狂的事情了。
他们居然想要以自己的种族世代栖息的行星作为祭品,献给他们信仰的神灵,莎布·尼古拉丝。
我不知道这种作法会引发什么后果,因为人类是无从知晓神灵的想法的,就好像你在吃早餐时顺便买来的盒装牛奶不会知道微积分是怎么一回事一样,已经不是同一个次元的事情了。往好的想,这个神灵会在降临之后什么事情都不做就转身离开地球;往坏的想,就连整个太阳系都不见得能完好无损地存在下去。
并不是说因为黑山羊教信仰它,它就会对黑山羊教另眼相看,人类的信仰对于神灵而言是没有意义的。这些人虽然能够准备吸引神灵降临的仪式,但是我想他们连自己准备的仪式为什么能够吸引神灵都不知道,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而已。
他们肯定知道这件事。既然如此,他们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知道。在我看来,他们已经是披着人皮的灵异。人类无法理解灵异,我也无法理解他们。
我决定阻止他们,先是偷偷集结仍然正常的信徒,再是暗中联络外部的势力。暴露之后,我带着部下们转移到暗处进行游击。但最终,我还是失败了。
他们成功地召唤了神灵,而地球则在某种未知的变化下,沦为了遍地都是灵异的人间地狱。
我第一时间带着部下们找到仍然居住在日本东京的青叶和她的朋友,将她们保护了起来。
既然事态已经恶化到了这种地步,那恐怕无论我再做什么都无力回天了吧,但是至少,我要把青叶保护好。我已经失去了太多重要的事物,知己、父母、梦想、良心……只有青叶……
只有青叶,我不能再失去了。
……
我缓缓地苏醒过来,意识从梦境中回到了现实。
映入眼帘的是数米外正在噼啪燃烧的明亮篝火,我先前是侧身睡眠,身上盖着一条深红色的毛毯,这会儿感觉颈部有点酸,耳畔十分安静。我掀开了毛毯,坐起来观察周围。此刻依然是深夜,太阳尚未升起来,周围躺着残党成员们和治安官们,有五个人坐在二十多米外的电动扶梯口沉默地守夜。
我开始梳理自己的思维,意识还有些茫然,花了七八秒钟,我才终于调整过来:自己已经不再是梦境中的“祭司宁海”,而是正在剧本世界中执行指令的“调查员宁海”。
原来当初在小镇剧本中,与我同为队友的夏目贵志居然是黑山羊教的主教,不过身为调查员的他应该并不知情。
剧本结束之后,梦境中的我以邪教祭司的身份在日本活动,好像还不得已地做了不少恶事,可这方面的细节我其实了解不多,有关于此的画面,在梦醒之后就忘得差不多了,能记起来的也就只有一些简单的文字性叙事而已。
后来的黑山羊教异变,以及行星献祭仪式等等,无疑就是平行世界地球之所以会变成人间地狱的真实缘由。而在之后,这边世界的美国开启了沟通平行世界地球的门扉,继而导致了这边世界的灵异灾变,然后祭司宁海来到这里,建立青城,成为城主,一过就是七年,直到今日……
一切的来龙去脉,我都大致地想通了。
只是,不知道平行世界的青叶是否还活着。联想到城主如今的疯狂行径,以及“青城”这个与当地文化格格不入的名字,我对此并不抱有多少期望。
我曾经也喜欢过青叶,但是随着时间推移,这种好感也逐渐地淡了下来。我早已明白,我对青叶的好感只是因为她可爱的外表,再加上曾经与她有过的暧昧,让我生出了一种幼稚的躁动,而现在,我的躁动已经被时间冷却。除非以后能再与她见面,否则这种躁动想必就不会再有死灰复燃的机会了。
与我不同,城主最初对青叶的好感是货真价实的,然而这最初的好感,却是来自于河狸市事件的虚假回忆。我曾经的躁动说不定也是这段虚假回忆的素材之一,它在经过处理之后则变成了城主对青叶的原始好感。
这一段因果关系有一股令我说不出话的复杂感受。
在梦境的最后还出现过“青叶的朋友”这个角色,城主将她与青叶一并保护了起来。我对她没有留存多少印象,但是仔细回忆,这个角色好像就是三轮雪绪。考虑到我的梦境就是城主的回忆,搞不好就是因为城主对她缺乏关注,所以才会导致梦境中的她的形象十分模糊。
不过,她不是因为河狸市事件而变成了植物人吗?她是怎么解除植物人状态的?
她会不会就是如今的治安官雪绪?
我没有继续瞎想,而是站了起来,去上了一次厕所。回来的时候,忽然感应到雪绪的气息从超市天台上那边传了过来。
超市从二层到天台都是相对安全的临时据点区域。本着少许的好奇心,我上到了天台。只见雪绪正站在空空荡荡的天台中央,仰起脸望着黑漆漆的夜空,身边有一堆正在燃烧的篝火,照亮了她身边数米的地方,冷风鼓动着她的衣衫,火焰随风摇曳。
她听见我打开铁门的动静,就转头往这边看来,微微一怔,随即笑笑,抬手挽起被风吹乱的黑色发丝,熟稔地说:“你也睡不着吗?别站得那么远,过来吧。”
我想起来,这个世界的宁海与她好像有过几年的同居经历,以前受她照顾。然后我走了过去,走到了她的身边。
她收回目光,说:“明天就是与他决战的时候了。”
“他”自然是指城主。
“城主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问,“我知道他想要大量的遗血,为此则要杀死全城居民,但是他又想拿遗血做什么?”
“这个啊……我也不知道。上次能拿到他在研究这种技术的情报就已经十分侥幸了,而更多的机密,估计就只有帮助他的研究人员才知道吧。因为他只会诅咒,所以遗血转化技术肯定不是他一个人研究出来的,而为了能让研究人员们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嗯,这个词用在这里没错吧?他肯定不能只是胁迫……”她说着说着就不往下说了,随即转头看了我一眼,又转回去,停顿数秒,接着问,“你对他是怎么看的?”
“放纵欲望、不择手段、罪大恶极。”
“嗯,现在的他确实是这样。不过他也有过正常的时候。”她说,“从我最初认识他的时候开始,他就已经有了不同寻常的力量,那时的我因为家人异变,所以十分暴躁……但他还是没有嫌弃地帮助了我,甚至还会阻止我杀人。”
听到这里,我就几乎确定了……她就是我过去在河狸市遇到的三轮雪绪。
当初由于父亲病变,她的心理状态十分不安定,险些主动枪杀并非病人的一般人,而我则认为这种行为会促进她的心理恶化,就出手阻止了她。
原来以前的我是会阻止别人杀人的类型,如果是现在的我,大概就会选择冷眼旁观了。
我下意识地觉得,这很可能是一种不好的变化。
“之后因为一些原因,我陷入了无法苏醒的昏睡。然后在他的帮助下,我终于苏醒了过来。”她说,“再后来,灵异灾变爆发,他保护了我和青叶……嗯,青叶是他的女朋友,一个非常善良可爱的女孩。我们一起求生,一起建立安全区,救助更多的人……他从来不会用力量欺负弱者,虽然偶尔有些刺头肯定是需要教训的,但是如果别人不作恶,那他就不会用粗。同时他也非常厌恶滥用暴力的人,认为做人必须要有原则、要有良心……直到有一天,青叶死了……”
“然后,他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一开始只是一蹶不振,无论什么事情都不想做。变坏的话,是来到这边的世界之后的事情。也许也有目击过‘门’的影响,‘门’的目击者会陷入疯狂……虽然他当时蒙住了我的眼睛,但是他自己没有那么做,所以……”她停顿了一下,摇摇头,“不,他当时本来就已经处于极限状态了,所以只要随便出现一个发泄的孔,他就会立刻一发不可收拾,而即使是发泄结束之后,他也无法再回到原本的形状了。”
172 二人的宁海(十六)
打破底线就好比是火焰燃烧白纸,纵使事后火焰消失,灰烬也不会变回原形。
在雪绪的叙述中,青叶的死亡对城主造成了巨大的打击,使得他通过曾经的自己绝对不会选择的渠道发泄了自己的悲伤与愤怒,并且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地改变了自己的行事风格。或许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悲愤,但是他也已经做不回原本的自己了,纵欲的经历令他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又或许,他的心中因为恋人之死而出现了巨大的空虚,他是为了填补空虚而如此百无禁忌的。我能够凭借梦境的画面和雪绪的叙述想象出来一个颓废的男人形象,他曾经顽强、克己、向往光明,然而如今的他却闭上了双眼。
他与我一样,也叫宁海。这使我不免觉得,他就是我未来的可能性之一。虽然我们的经历完全不一样,但这种念头却是如此挥之不去,令我生出了一股强烈的想要与他见面的冲动。
不过,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雪绪所描述的过去的城主是一个因沉重打击而一蹶不振的男人,而现在的城主则是一个处心积虑地开发遗血转化技术、并且为了防止情报泄漏而大开杀戒的阴谋家,后者显然有着十分明确的目的意识与不择手段也要达成目的的决心。人们或许会说他残忍冷酷,却绝不会说他消极颓废。
难道他之所以想要收集如此巨量的遗血,是因为他想要利用遗血的力量复活青叶?
从技术上来讲,这并不是做不到的。老神父也曾经对我说过,死者苏生的仪式所需要,要么是满足苛刻的条件,要么是巨大的力量。十万人份的遗血之力肯定足够巨大,不至于连一个人都复活不了。
但是城主只擅长诅咒一系的法术,他想要杀死一人自然手到擒来,可想要复活一人那就另当别论了。况且他也没有复活仪式的知识,也许他的手里有过去威廉姆斯医生复活理查德的法术知识,可那却必须建立在施法者与死者是直系亲属的前提下,并且还要施法者献祭自己的挚爱……这种条件反而与复活青叶是相冲突的。
那么,难道他是想要为即将到来的末日提前做好准备?
最多再过半年,地球就会被旧日支配者所粉碎,一切依赖地球生存的动植物统统都会灭绝,能活下去的恐怕只有极少数顽强的微生物而已,除非有人能赶在旧日支配者孵化之前对其做些什么,否则这就是谁都无法逆转与回避的命运了。如果城主要以此为对象有所行动,那也是在情理之中。
不过,我不认为这是十万人份的遗血就能够改变的事情。
以十万人的死亡为代价获得的力量看上去固然是惊人到前无古人的强大,但对于整个生态圈而言却是不值一提,而生态圈对于行星来说也是无足轻重。想要用这力量对行星水平的旧日支配者做些什么,就好比是想要拿一滴水对付一场火灾一般异想天开。哪怕眼下这旧日支配者尚未完全孵化,也与十万人的重量不是一个次元的。
“我曾经相信时间能够修复一切伤口,他的心伤也迟早会被时间所治愈,但是时间并没有让他恢复正常,反而将他改变得面目全非。现在想来,我以前也是太过天真了,时间本来就是不会逆流的。”她一边嘲笑自己一边转头注视身边的篝火,天台的冷风不断改变着火焰的形状,她的黑色双眸中倒映着流转的橘红色火光,“如果青叶没有死,那么他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吧。”
我注意到,虽然她如今已经决定要与城主为敌,但是她的措辞好像不自觉地流露出来了少许为城主辩护的味道。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城主的邪恶也不是从今天才开始的,然而她却拖到现在才终于决定要站到城主的对立面。这中间到底经历了什么挣扎,我不清楚,但是如果她对城主没有感情,那也就不会有什么挣扎。再联想到她救下这个世界的宁海之后没有对其放任自流,而是将他照顾起来,我就不由自主地想到……说不定她其实是喜欢城主的。
在得出这个结论的下一刻,我就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也不好意思问她是不是喜欢另一个宁海这种问题。
“无论如何,现在的他已经变成了一个绝对不能原谅的人。”我说,“或许他有可怜之处,但是他的可恨之处远在其之上。”
“你说得对。无论是过去他做过的事情,还是现在他想做的事情,都意味着他已经走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了。”她叹息着说,“而且,如果现在再不打败他……也许以后就再也没有打败他的机会了。”
“你是指旧日支配者的事情?”
“不,我是说你的事情。”她说,“现在的你还有打败城主的条件,但是这种条件并不是永远的。”
“难道我以后会失去这种条件?”我意外地问。
我与城主之间密不可分的关系,决定了城主不可以对我施展诅咒,否则诅咒就会被同步到他自己的身上去。
这是我打败城主的前置条件,一旦失去,一百个我也不是城主的对手。
“自从知晓了你的存在,他就开始研究如何解决你这个对手……毕竟你是他唯一的克星。”她说,“而他可以选择的办法,一共有两种……”
我接过她的话:“直接杀死我,或者想办法解除诅咒同步的状态?”
“如今他已经可以做到后者的一半了。”她说,“虽然不能中断由你至他的同步,但是可以中断由他至你的同步。”
换句话说就是,他在诅咒自己的时候,我不会受伤。
听上去没什么用,但至少可以证明,他确实有在不久的将来让我失去打败他的机会的能耐。
其实要不是他的人望几近于无,手下们的积极性低得可怕,而希望组织的人望又特别高,这个世界的宁海估计根本活不到今天。
这时,身后十多米外响起了门轴转动的声音。回头看去,是言峰推开铁门,也来到了这一处天台上面。他看着站在一起的我们,先是解释了一下自己的动作:“因为发现你上来之后就没下来,所以就上来看一看……”然后又问,“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说说话而已。”雪绪笑了笑,“我先失陪了,你也早点休息。”
后面这句话是对我说的。
说完,她离开了天台,途中经过了言峰的身边。后者平静地看向了她,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昏暗的楼梯间,接着转身向我走来,一边走一边问:“你们在聊什么?”
“一些琐事。”我随意地说,“她以前照顾过这个世界的我。”
“是吗?”言峰说,“你要小心那个女人,她好像不简单。”
“怎么说?”我问。
“虽然没什么根据……但是我怀疑她对青城的统治权有图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