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吃书妖
“是……这样啊。”她的声音很轻微,“既然你早就想到我可能是‘我’了,那你为什么不提前说清楚呢?”
我回答:“因为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她不解地问。
“守秘人给你发来通关短信了吧?”
她拿出红色的手机看了一眼:“嗯。”
“我在三分钟前就听见了振动,现在你只剩下七分钟了。还有七分钟,我们就会分别,这次很可能就是永别了。”我注视着她的双眼,“这样你就明白了吧,调查员之间的缘分是没有意义的。或许宁海和铃奈之间真的有缘分,但那是我与田中铃奈的,不是我与你的。归根结底,你连这个世界的人都不是。”
“所以你就不找我说清楚啊……”
“是的。”
我承认了她的说法,并且想起了第二次剧本的队友雾切提过的一件事:她曾经遇过一个资深调查员,那人认为剧本世界只是一场梦境,或许这梦境是发生在遥远彼端的真实,但是对于早晚会回归的调查员来说,那些经历即使再真实,也只不过是梦境而已。如今我经历了六次剧本,我开始觉得自己可以理解说出这番话的资深调查员的心境了。
梦有时是残酷的、有时是美好的,但无论是残酷还是美好,在梦醒之后,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受伤也好,邂逅也罢,剧本世界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而能够作为自己曾经做过梦的证明的,也就只有迟早会耗尽的特权。
拜铃奈成为调查员所赐,我与她得以重逢,可这种重逢也只是暂时的。在日后,我们也不是没有作为队友再次重逢的几率,不过在那之前,我和她更有可能先一步死于某一次剧本的危险之中。谁都不知道两个指定的调查员成为队友的几率有多低,至少我从未经历过与以前的队友再次合作的事情。况且,即使真的幸运地再次重逢,那也又是一次很快就会分别的经历而已。
“但是我觉得,我们是可以重逢的。”她忽然说。
“我们作为队友重逢的几率很低,即使真的重逢也会变得与现在一样。”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个世界上没有不散的宴席,趁早死心才是理智的选择。”
“没有不散的宴席,但那只是对这个世界来说吧?”
“对其他世界来说也是一样。”
“我觉得不一定。”她还是那么执拗,“不同的世界有着不同的事物,我在上次剧本就看见了能让历史上死去的人作为灵体现世的技术,其中甚至有人重新获得了肉体。既然就连生死的隔阂都能跨越,那么其他世界说不定就有让人跨越世界的力量。”
“你想要获得它?”我明白了她的想法,“我不否认这个可能性,但是我在过去的剧本中从未见过这种力量,或许未来会见到,但那几率有多低,你知道吗?即使见到了,也不一定能够拿到手,而即使拿到手,也不一定能够穿梭到指定的世界。更重要的是,或许在见到并且拿到手之前,我们就已经死在了某个剧本里面了。”
“只要不是不可能,我就绝对不会放弃。”她依旧坚持地说。
这让我想起了她以前说要成为武士的画面,她明明有角却要做武士,那可真是荒唐,可她偏偏没有放弃。而以她现在的条件,说不定真的已经成了。
但是一次成功无法成为另一次不同的成功的保证,成为武士也与跨越世界无法相提并论。
“或许我于你有恩,但是你没必要对此有执念。”我对她说,“我们共同经历的时间并不多。迟早有一天,你会淡忘我的事情,并且后悔自己今天的选择……”
“我不会后悔。”
“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但是至少现在我能决定自己的想法。因为我想要那么做,所以我要那么做。”她坚定地说,“如果将来的我是一个会为现在的我坚持这个选择而后悔的人,那我为什么要在乎她的想法?”
这句话可真是令人无话可说,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好转移话题。
“我不会奉陪你。”我说,“或许以后我也会起这种念头,但是我不会把希望赌在渺茫的几率上。我一定会放弃的,我就是这种人。”
“宁海你是不会放弃的啊。”
“你好像还不了解我,我既不是坚定的人,也没有对你特别喜欢。”我盯着她。
她没有沮丧,直视着我的双眼,说:“但宁海你还是没有丢下我,这次也冒险救了我。”
我再次沉默。
之前我没有离开森林,而是选择帮助铃奈,虽然就结果来说是正确的,因为不怀好意的屋主给我们的木牌多半没有作用,但是之前的我并不知道这件事,只是头脑一热就走了回头路。这是不容反驳的感情用事,并且在感情用事的时候的我,也十分明白自己正在感情用事,可我却依旧选择委身于感情,来到了这个地方。
我对铃奈有着感情,但那到底是什么感情,我并不清楚。保护欲、责任感、共同生活的情谊、对异性的天然爱慕……假如在这其中存在“爱情”的要素,那么又占据了多少呢?
我难以剖析自己此刻的心情,并不是无法剖析,而是因为,我知道这是不得善终的感情,所以心中的某处正在抵抗着更进一步的深入。
铃奈安静地注视着我,而我的身影则清晰地倒映在她干净的双眼之中。
“宁海,我相信你。”她十分认真地说,“就算你没有一诺千金之刃,就算你上一次丢下了我,我也愿意再一次相信你的承诺。你是不会丢下我的,对吗?”
我哑口无言地看着她。
时间即使在我沉默的时候也没有停止前进,十分钟的分别时限即将结束。我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了,再不回答的话,很可能就没有再回答的机会了。但是应该怎样回答才好呢?我希望她能够趁早死心,调查员之间的缘分是没有意义的——这句话即使是现在我不认为是错误的,可是我却没有底气对她说出来。感情正在驱使我作出另一个回答。我明明知道自己思考出来的结果是正确的,可是我却无法说另一个与此相反的想法是错误的。
搞不好我生来就该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我的脑海中出现了这种念头。
“……是的,铃奈。”我艰涩地说,“我是不会丢下你的。”
“嗯。”
第一次地,自我与她重逢以来,她终于流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134 死亡回归
我和铃奈离开了山洞。
就如我先前所料,守秘人给铃奈发送的是通关短信,而此刻的铃奈已经不再是我所熟识的铃奈,而是这个世界的田中铃奈了。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调查员离开剧本的经过,途中并没有特别的声光效果,一切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直到我将铃奈从地上拉起来,她忽然对我道谢,并且称呼我为“前辈”的时候,我才迟钝地反应过来:我所熟识的铃奈已经回归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这种突兀的变化还是令我心中一空。
之后,我们先回到木屋,带走了糯米,然后直接离开了这片森林。
我的推测没有出错,田中铃奈也是灵能力者,并且与我、与上一次剧本的新生代灵能力者都不同。这个世界的灵能力者对于灵力的研究更加深入,相关技巧的开发也更加丰富,其中比较直观的体现就是,我始终无法走出去的森林,在她的带领下只耗时四十分钟就走出去了。
半路上,我向她询问了之前的经过。
据我所知,被调查员扮演的其他世界的自己,会在调查员离开剧本之后得到一段似是而非的记忆,而其中不会包含与调查员相关的信息。我之所以询问她,一方面是想要知道她得到的具体是什么记忆,以便之后与她交流的时候不会穿帮;另一方面,我也想要知道屋主到底是什么身份,有什么目的,为什么想要杀死铃奈。
此刻的铃奈已经不再内向,待人接物很有礼貌。在我有意识的套话之下,她毫无防备地说出了自己所知晓的事情。
我很快就将这些信息消化完毕。
原来在我面前的田中铃奈以前只是一个普通的初中女生,但是在一次偶然的意外之中(她不愿意说是什么意外),她侥幸地成为了灵能力者,之后又阴差阳错地成为了驱魔人。所谓的驱魔人指的就是以驱逐灵异为工作的灵能力者,走的大多是接受委托赚取报酬的流程,而她也不在例外。有一天,一个过去与她有交情的中介人打电话过来,给她推荐了一个委托。
委托的内容就是帮助此地的屋主修复封印。
这个森林的地下封印了一头强力的妖魔,而屋主则是封印的维护者,由于无法独自修复封印而寻求帮手。然而铃奈对我说,这些都只是屋主的伪装,或许她确实无法独自修复封印,但她的目的其实就是要将封印解除,为此需要杀死三个灵能力者取血,对外发出的委托也只是为了将外地的灵能力者吸引到此地而已。
在铃奈的回忆中,她是在差点被屋主杀害的千钧一发之际被我救下来的,这方面的记忆与现实没有区别。
但是在更加之前的部分……则出现了偏差。
她声称,她曾经劝说以斯库拉为首的旅游队伍千万不要进入森林,而队伍全员也一致答应了。但是在之后,队伍却又改变心意,进入了危险重重的森林,接着又撞上了正在独自行动的她。虽然她想要先带队伍离开森林,但是修复封印的事情也是刻不容缓,所以她只好作出妥协,先带领队伍前往木屋这个安全区域。
再之后的经过与我的记忆完全一致:屋主假装好意提供木牌道具,让队伍独自离开,而她则与铃奈前往封印地,在快要杀害铃奈的时候被我出手杀死。
如果糯米还醒着,那她一定能够注意到铃奈的叙述与自己的记忆有出入,好在当我们返回木屋带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重新回到了昏睡状态,铃奈说的话她一句都听不见。
一段时间之后,我们将糯米送到了医院,天色完全黑暗下来了。
我走到了病房外面,铃奈正坐在凳子上乖巧地等候。
“糯米姐姐怎么样了?”她关心地问。
这是她与我所熟识的铃奈的又一区别,她不会对比自己年纪大的人直呼其名——虽然“糯米”不是真名。
“医生不是说过了吗?虽然是未知的毒,但是她在之前就服用过解毒药了,所以没有大碍。”
其实糯米服用的不是解毒药,而是普通的维生素片,但是在森林那接近反转世界的环境下,安慰剂效应会被增幅到不可思议的地步。这还是铃奈告诉我的。不过从这个理论出发,如果有人在那里面服用了毒药,并且相信这不是毒药,那么会不会就连毒性也能免疫掉?
一边思考,我一边想起了另一个问题,问:“说起来,你当初为什么会参加旅游?既然是为了完成委托才来到这里的,那么一个人过来才比较方便吧。”
“我的妈妈不知道我在做驱魔人的工作,所以我需要一个到外地的借口。”铃奈不好意思地说。
原来如此。我的疑问得到了解释。
“森林的封印怎么办?”我问,“妖魔的力量现在还在覆盖森林吧。”
“我打算联络其他经验丰富的驱魔人,让他们来解决。不过这次的事件影响不小,负责镇守封印的委托人居然作出了这种事情……很可能会惊动当地政府。”她低声说,“扳手先生的下落也依旧不明不白,只能拜托他们搜查了。”
我们在离开森林之后也试图联络过扳手,但是他应该还没有走出森林。要知道屋主给他的木牌只是失败品而已,此刻他或许已经葬身于某一头怪物的腹中了。
“到时候就拜托你帮我保密了。”我说。
“放心吧,前辈,你的事情我是不会对别人说起的。”铃奈认真地保证。
其实既然已经知道灵能力者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多么稀罕的角色,那么我也没有煞费苦心地保密自己的特殊性的必要了,但是我暂时没有作为一个灵能力者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下去的打算。
课本、作业、记不住脸的同学、日复一日的上下课铃……这些都是十分平凡而无趣的事物。即使是经历了六次剧本的现在,我也不认为这些事物有多么的宝贵、有趣、值得珍惜,然而如果说要我立刻打破它们,那我也缺乏这个心理准备。
也许早晚有一天,我会自己迈出这个脚步。
可那不是现在。
“说起来,既然屋主的目的是要解除封印,然后离开森林,见识外面的精彩世界,那么……”我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她打算怎么从破封而出的妖魔手下生还?”
“她说她在离开家族之前学到了一门禁术,就连送她进入森林的族人都不知道。”铃奈说出了自己知道的事情。
“面对妖魔也能逃脱的禁术吗?”我回忆之前的战斗,“但是没见她用过啊。”
那个禁术也许需要准备时间、也许需要凑齐发动条件、也许只在面对妖魔的时候才能奏效,又也许只是因为屋主轻敌,所以赶在使用之前就被我杀死了。无论如何,再怎么强大的法术,如果不使用那就等同于无,现实中的战斗不是漫画,敌人既不会等你掀起底牌才动手,也不会有你在发动绝招之前就绝对不会死的好事。
因此,虽然好奇屋主的禁术是什么,但是既然她都已经死了,那么这个谜团也就只能和她想要见识外面的世界的美好愿望一起,埋葬进死亡的黑暗之中,永远得不到解密。
六天之后的中午,一封短信被发送到了早已回家的我的黑色手机里。
“你被选入了这一期生存剧本的名单。距离剧本开启还有六分钟,请做好准备。”
……
五天前,在妻子的建议下,为了庆祝女儿的十岁生日,我们一家来到了中国的某个古镇,打算在附近的森林野餐。
但是才走进森林没多久,就有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男人驱赶我们,他声称自己是当地政府派来的巡逻员,这一带的森林已经被封锁,要求我们立刻离开森林。
没办法,既然是政府的人,那我们只好离开。然而还没来得及走出森林,女儿就忽然昏迷倒下,开始莫名其妙地发烧。
我们立刻将她送到了附近的医院。
好在她很快就苏醒了,医生也没有检查出来疾病。可是自那之后的每一天,她只要睡着,就会不受控制地做噩梦,并且总是都是相同的梦境。她告诉我:梦境中的她每次都会来到一处昏暗的洞窟里,每次都会变成一个外表美丽的少女,每次都会被一个冷酷无情的少年残忍地杀害、分尸。即使她哭泣着求饶,少年也一次都没有手下留情,犹如嗜血的魔鬼一般漠然地切割她的血肉。
床上,女儿的双眼多了一层黑眼圈,眼白布满血丝,仿佛脆弱的人偶。
“爸爸,纱纪是不是被鬼怪附体了啊?”她害怕地问。
虽然已经十岁了,但她还是一直孩子气地以自己的名字作为自称。
“没事的,纱纪。”我心疼地抚摸着她的头顶,“鬼怪是不存在的。”
“真的吗?不是骗纱纪的吗?”她怯怯地问。
“是真的,爸爸保证。”我试着让自己的嗓音变得温柔,“就算有鬼怪,爸爸也会帮你赶走它。”
“但是爸爸还要上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