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龙的勇者终成银发龙娘 第123章

但现在一切终于又回到了原点，甚至比那更甚，在所有东西都逐渐死去的灰暗世界里，她终将成为永远落寞的唯一悼亡者，在无数人的坟墓前悲泣，却无从拯救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哈娜缓缓地闭上眼睛，任凭风带着破烂的救生伞一起坠落。

在她的正下方，无数秽鬼向着天空高举双手，像是在欢迎终于堕落的天使，那颗污秽的大树也在剧烈的爆炸中一分为二，饱含血色的落叶木枝纷纷扬扬，每一片每一根都秽鬼来说都像致命的毒药，本来就失去意识了的秽鬼，甚至会为了争夺一片树叶互相啃食撕咬，不死者之间的斗争比活人还要残酷上百倍，任何东西都是武器，任何时候都无法死去，所以就连厮杀也无休无止，哭嚎声遍布整个残破的湖面。

新都城彻底毁灭了，所有的一切都变为废墟坠落湖中，剧烈地震动一次接着一次，似乎要把整个大地都撕碎，前一批秽鬼还没来得及分享新鲜的尸体，后面掉下来的巨石就连带着前面的地基和秽鬼一起砸往湖泊的更深处，水流迸射的像是逆射的流星。

漫天扬起的水幕下，望舒与羲和面对面单膝跪地，在湖中心的废墟上，她们脚边那些石块仍然能依稀辨识出来是纳骨堂的碎片，因为那些石头里隐约能窥见某些骨片的影子。

作为近乎创世，也是改变了这个世界的两头古龙，那种魔力对冲对她们彼此只有巨量的消耗，没有危及生命的可能，只要彼此的魔力量级在一个水准线上，就不会有受伤的风险。唯一的问题是她们几乎都耗尽了自身所拥有的魔力，所有的能量都在剧烈的对碰中消耗干净了，如果释放的中心是对外的，那么此时现在应该看不到一片完整的土地。尽管如此，爆炸的余威仍然使得湖泊周围的地面撕裂，形成了很多个小小的堰塞湖。

“你这是要和我玩命么？”强如羲和也剧烈地呼吸着，每一次，周边都会有大量的污秽被吸入她的身体里。对龙来说魔力即等于生命本身，所以大多数时候她们其实并不太愿意动用自己的力量，哪怕只是一小点，也意味着在消耗自己的性命，这算是造物主对这种能跨域世界的强大生物所留下的制约。

“会随便杀死那么多人的你，到了现在反而倍加在乎自己的性命了吗？”望舒的状态远比羲和更糟糕，可她不想露怯，反而笑的愈发灿烂。她对魔力本身的精密造诣远在羲和之上，但论起威力和储量都不是羲和的对手，羲和能同时在东陆与西陆执行完全相同的计划，而她在西方世界光是为了能够诞生白巫女就已经耗费了很大的力气。

“这个世界值得你这样付出么？我们曾经去过那么多地方，见过那么多人和事，看到菲诺的时候你说她和米亚的恋爱都能跨域种族，还有什么东西能阻挡爱情的力量，而现在你就要为了这些你甚至都没有见过的人，要和我彻底决裂么？”

“羲和……你自始至终都搞错了一件事。”望舒轻声说，“是你给这里带来了美好的幸福，教会他们魔力没错，也是你一手缔造了无尽的灾难。最初我只是反对你的想法，所以才分出魔力去诞生白巫女，让这些女孩们去消灭秽鬼，只要她们做的足够多，你就得不到足够的污秽，我希望尽可能拖延时间，好等到你能认清一切的时候。可是我渐渐意识到这样是没用的，因为有了我的魔力，我可以在任何一个白巫女身上看到她所知晓的世界。”

“你知道么羲和，其实我那么做也是错的，那些可怜的女孩子们本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但是成为白巫女之后就意味着她们不得不去对抗污秽。她们中的很多人都没有那么勇敢，只是被迫接受了这样的任务，你的教会是给了她们足够优渥的生活，可这对逝去的生命又算得了什么呢，即使有圣骑士的保护，白巫女参战的死亡率也高到令人发指，即使安稳地渡过了大多数战争，到了将来她们又会发现自己的结局其实就是一直以来自己对抗的东西，那些恐惧和悲伤直到今天都仍然在我的脑海里盘旋，这一百年来我听过太多令人心碎的悲鸣了。”

“你从不在乎那些渺小的事物啊羲和，就像以前我们的旅行一样，如果我不说你会发现那个勇者在和魔王谈恋爱么？如果我不提你会意识到菲露的灵魂其实不属于她自己么？那些你也能看出来的，可你从不愿意低头，那份固执的高傲让你自始至终都看不到脚下，就连你自己创造出来的孩子们你也没有多看几眼。但其实她们都很爱你啊，想要为你付出，即使到了最后也愿意站在你身边。那羲和，这么多年来，你有为某个人做些什么吗？”

那句话仿佛引爆火药的咒语，羲和几乎是用咆哮怒吼：“那这么多年来你又懂了我什么？！”

她疾步向前，眼神中藏着无数刺痛般的怒意，望舒在这种情况下没法回复，但她不一样，污秽本就是用她的魔力所缔造出来的东西，只要她想，任何秽鬼和污秽的空气都可以随时转变成她的魔力。短暂地呼吸之后，她已经至少恢复了行动的体力，但榨干了自己的望舒仍旧没法动弹。

“你个死文青！你个自以为是的圣母！你个只活在自己的温柔里的笨蛋！哪一次不是我在保护你？空有那么大的力量只会搞些花里胡哨的玩具，遇到点什么事要打架了什么都不会，如果没有我在你身边照顾你要死多少次？今天你还能站在这里跟我说话吗！我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人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才是！因为能陪伴你的只有我！我不那么要强不那么凶狠，要怎么去对付那些蜂拥而至的东西？你以为我在这种地方花费一百年的时光去玩这种游戏很开心吗？蠢蛋！还不是因为你那糟糕到不行的身体，我希望你能活的久一点，希望你能陪着我一起回到法梵德去和别人讲述我们的故事！什么我有为某个人做些什么吗……你根本就不懂…………”

愤怒的咆哮之后紧接着而来的是无尽的酸楚，羲和居然哭了出来，双肩无助地颤抖着，她努力捂住脸不想露出自己的苦相，可泪水还是大片大片地涌出根本没法控制，悲伤如海潮般蔓延开来，把望舒也吞没了。

每一条龙，其实也都是孤单的孩子，没有任何朋友，没有任何可以诉说的人，无论到何处，终有一天都会再离开，她们每个人都需要一次漫长的游历，最终再带着毕生所学回到法梵德，这是必经之路，也是龙的生存方式，以此维持着智慧和学识代代传承。

其中大多数人都只是一个人，望舒与羲和甚至算当中幸运的，她们作为姐妹有一起出游的机会，这也是最初相恋的契机，漫长而悠久的时光里，她们是彼此的唯一，经历过很多，也思考过很多，每次都会一起坐下来，分享所相遇的美好，回忆过往的点点滴滴。

如果一个人的生命中，有且只有另一个人，那这个人对她来说，也许就是自己的世界，是自己的全部了，望舒之于羲和就是这样，不能被她所理解的时候，那种痛苦比任何东西都要让她难过，原来自己在她的眼里，一直都是一个从来没有为谁做过什么事情的人。

望舒呆呆地看着羲和，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羲和的泪水，那个总是很厉害很要强的姐姐，哭泣这种词似乎永远是与她无关的。

原来你也会哭么羲和？可你是在为了什么而哭呢？

望舒犹豫着努力伸出手，她实在没什么力气，想要学着羲和那样做一个邀请的手势，在她们之间一直以来都是羲和单方面的邀请，而望舒总是欣然应允，唯独今天拒绝了。这一次她想换过来，想要由她当那个主动的人，去拉住羲和的手，为她轻轻逝去眼角的泪水，明了她的悲伤。

238.最漫长的一天 十四

但羲和没有理会那份邀请，两个人就那么久久地对视，灰暗寂寥的天空下阴雨漫无止境，淅淅沥沥，唯有她们的眼瞳清晰而明亮，彼此倒映着对方的身影。那分明就是恋人才会有的模样，可现在好像两个人都下定决心要当仇人……也可能是无法割舍过往的难过。

然而就像是一颗石子投入了湖面那样，忽然间涟漪泛开，水波荡漾，轻柔而无力，羲和半蹲下来，张开双臂拥抱望舒。

分明她拒绝了那个邀请，可现在她又主动回来了，属于望舒的触感，属于她的气味，属于她的温柔，分别了那么多年的一切都还是那么熟悉，只是和这个人在一起就会从心底里感到莫名的温馨与美好。

“笨蛋。”羲和轻声说，那像是一句轻轻的玩笑，也像是某种无言的告别。

她起身后退了几步，血色污秽从她的脚下蔓延开来，鲜红的藤蔓沿着废墟肆虐，向着四面八方延伸。按照污秽的性质这本该又是一次血腥的屠杀，但扩散开来的污秽异常温柔，边缘泛着淡淡的白色荧光，有那么一瞬间甚至会让人以为那是属于白巫女的光。

遵从着羲和的意志，大气中的污秽与她的力量交融，那颗本该死去的污秽大树现在又重新活了过来，深埋湖底的枝叶破开水面，与地面上的污秽相互链接，暗红色的肉瘤蠕动着蔓延，生生在这废墟上绽放出一朵鲜活的死亡之花。

诺大的花瓣细看上去会发现遍布密密麻麻的六方形结晶，那是魔力之种的象征，只不过脚下的这一朵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大的魔力之种，羲和把当下所收集到的所有污秽都集中在了一起，污秽的大树即使被那阵冲击懒腰烧断，仍然和污秽一样保持着不死不灭的力量。

羲和就站在这朵污秽之花的正中央，蔓延开来的污秽触手即是这朵花的花蕊，半米高如树丛那样野蛮地生长开来，几乎要把望舒的身影吞没。

“羲和！”望舒哭着恳求，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她能明白周遭所有的污秽以及魔力都在向着这里集中，羲和的想法已经执行到最后一步，那个固执的姐姐向来都不是个会听从旁人劝告的性格，即便说这话的是她也一样。

羲和没有理会望舒的哭喊，几分钟前她还笑着和望舒跳了那支舞，可现在的她面无表情，只是默默看着越来越高的花蕊遮去了她们之间的视线。

“其实我想过很多种方法，也尝试过用别的手段去达成目的。”羲和的声音隔着漫天肉瘤传了过来，“可惜都失败了，所以我只能这么做，即使这样你会讨厌我……我也不想让自己留下遗憾。”

一朵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白色的小小花朵正在羲和的脚边悄然绽放，柔弱的花瓣仿佛被雨水淋湿就会折断那样纤细，三片修长如叶的花瓣相互交叠，就像苏菲曾经带着的那枚护身符。淡淡的白色荧光在每一根纹路上流淌，任何白巫女的灵魂都没有它纯粹，它是生命魔力的本源，但却不会经过任何一个人的成长，也就不会染上任何后天的颜色，自始至终，都会是这样苍白到近乎透明的光泽。

很难想象这是所有污秽魔力都凝聚在一起之后的形态，那种被制造出来，特意去抹除生命的灾难，曾经一度杀死整个西方世界的绝大多数人口，任何人谈起污秽都会为之色变。

但现在它却那么微末，那么脆弱，哪怕只是一个小孩子无心的从旁边跑过，那阵带起来的风说不定就会把那三片娇嫩的花瓣吹散。

这是生命力量的象征，古老的巨龙，身染污秽的教皇，因为望舒的魔力才诞生的白巫女，亦或者千千万万的普通人，其实每个人最初诞生时都是这样纯洁无瑕。

羲和轻轻蹲下，小心翼翼地折下那朵期待已久的三叶花，她为了这个已经花费上千年的时光，终于亲眼见到它绽放开来的一瞬间，心里反而毫无波澜，雀跃，满足，兴奋，任何正面的色彩她一样没有。唯独空虚的解脱感终于突破了漫长的枷锁，她感到自己已经连抬手的力气都快没有了，现在还支撑着她的大概全靠身边那些污秽的红雾，眼睛沉重的像是闭上就再也不会睁开。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的脱力感，即使能回收所有的魔力之种，所带回来的魔力也远比不上这么多年来她的消耗，再加上缔造这朵三叶花，以及与望舒的对抗，她几乎已经走到了最危险的边缘上。

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己在干什么，这种事情如果被传回法梵德，等待她的将是钉死在龙族高塔上的刑罚，即使历经千年万年，后来者仍旧能在荆棘的高处，看见她干枯的尸骨。

但她并不畏惧这种事情，一个本就要死去的人会在乎自己是用什么样的方式迎接死亡么？安乐也好，痛苦也罢，临死前大概只会想着自己人生中那些未竟的遗憾，而不是去思考死后的世界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从很多年前开始，她就已经感觉到了自己的衰弱，叫做生命的东西看不见也摸不着，但就是在缓缓地从身体里流逝，再也无法挽回。作为孪生姐妹，望舒一定也是一样的情况，可是两个人都没有选择告诉对方，想法大概也是一样的，不希望对方为自己担心。

以望舒的性格，肯定只会死扛到最后一刻才肯交代，羲和很清楚，她可不是个会坐视事情继续发展下去的人，妹妹的未来不能由她自己掌握，而是得由她这个当姐姐的去改变。

所以她制定了那个计划，不被望舒理解也好，所有人都选择反对也好，那些又算得了什么呢？人活着无需在意别人的想法，又不是为了他人而活的，像她这样本就掌握着至高力量的巨龙，更应该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去使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即使……是用那个经典的法则也一样，要想得到什么，就总得付出等价的东西，这是任何人都无法违抗的真理。

羲和拨开丛生如海藻的污秽，每一步都走的摇摇晃晃，像个即将用尽了发条的人偶。她曾亲手给自己上的动力已经到了极限，视线愈发地模糊，身边一切看起来都是暗红色的，那是她自己的魔力，可她现在却无比讨厌这些碍眼的东西，因为她连每一次抬手发力都异常困难。

按照之前的记忆，彼此间的距离就那么一点，可她好像是找错了方向，在污秽的杂草中兜兜转转，磕磕绊绊，有好几次，甚至要被虚浮的脚步自己绊倒。曾经高高在上的圣教皇，夏国的世皇，现在连努力去找自己想要遇见的人都做不到，无论她怎么努力怎么转向，始终找不到愈发灰暗的世界里，那道白色的影子。

她一脚踢在某块该死的石头上，这一下仿佛耗光了她所有的力气，她软软地倒在暗红色的丛木中，轻的就像是一片落叶。由她亲手创造出来的污秽现在察觉到了主人的虚弱，对生命的渴望本能促使这些不干净的东西蠢蠢欲动，四面八方都是涌来的触手，一个接一个缠上她的四肢，要把这饱含美味的躯体撕裂。

耳边仿佛有人在哭，就在不远的地方，也许是某个还保留着些许意识的秽鬼，也可能是某个幸存下来的白巫女，蔓延开来的悲伤如水那样无声地氤氲。羲和其实很想对整个世界说一句抱歉，但她不能说，一个执念那么深的人怎么可以道歉呢？那不是证明她知道自己错了吗？她不能说自己做的是错的，哪怕这件事只是为了一个人，只对那一个人是对的，那它对羲和来说就是绝对正确的事情，绝无低头的可能。

污秽的肉瘤刺穿了她的肌肤，在这样无力的状态下，她的鳞片她的肉体她的骨骼，一切都不复以往那么坚韧。刺痛灼烧着她的后背和长发，很快就被血浸透，她能感觉到身体里为数不多叫做生命的东西，又在急速地流逝，渐渐连维持思考的意识都很艰难了。

她忽然很想纵情大笑一次，可她笑不出来，因为大笑也是很花力气的，满心悲怆的人，就算笑出来也会很难看吧？

真是个适合她这种人的结局啊，那么多的故事和童话里总是说，坏人终将有恶报，永远也逃不过天罚。羲和从不相信这种话，在她看来那是属于弱者的说辞，因为被人欺负了又没办法还手，所以就整天只会妄想着做了坏事的人总会受到惩罚。

但事实上坏人仍旧过着自己的生活，遇到了某件糟糕的事情，弱者就会幸灾乐祸，觉得那就是对她的报应。可每个人都会有幸运的时候和不幸的时候，那不过是恰好遇到了其中的一件，就被一厢情愿的人那么想了。

羲和想过成功后的结局，也想过未来的生活，但她从未想过那么多可能性里，自己死去的那一种。她以为这一天至少会来的更晚一点，至少会维持到她把那份礼物送给望舒，至少会等她能和望舒一起回到法梵德……

她默默地闭上了眼睛，把那朵三叶花死死护在胸前，那对污秽来说是诱惑的致命猛药，世界上再无比这还要纯粹的生命本源，任何污秽得到它都能诞生出史无前例的污秽之王，足以站在云端俯瞰大地。

其实她并非没有活下去的办法，那朵三叶花本就是要送给望舒去延续生命魔力的，如果用在她自己身上，当然也能让她重新焕发生机。

但她太固执了，宁肯自己死去也不愿意这么做。那是给望舒的东西啊？花了上千年才得到的东西啊？如果就这样用掉那就很难再有第二朵了，东陆未必能够像现在这样顺利，望舒一定会把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透露出去，好让东陆的人们知晓真相。

黑暗终于席卷了意识的深处，在意识断线前的最后一瞬间，羲和看到炽烈的白光撕裂污秽的阴霾，便如天使从高天之上带着希望降临。

哈娜斩断了所有侵袭而来的污秽，纷纷扬扬的血色植物飘散如雪落，她的右手里拿着一把捡来的断剑，甚至连剑柄都没有，但只要有武器，她就总是会战到最后一刻，至死方休。她的另一边搀扶着望舒，在这愈发放纵的污秽丛林中，只有望舒能大致知道羲和的方向。

她们找了好几圈才找到羲和的位置，从一开始羲和的状态就很差劲，她确实搞错了方向，完全是向着另一边走的。

“是你么？望舒？”本该死去的精神在这一瞬间又重新燃起了希望，羲和仿佛又活了过来，可她还是睁不开眼睛，只是凭着想要和望舒见面的执念才从濒死的悬崖边拉了回来。

“所以这就是你真正的愿望么？”只是看到羲和现在的状态，望舒就立刻明白了她想干什么，如果羲和是为了自己才准备这场盛大的祭礼，那她早就该用掉那朵三叶花了。熬到就连自己都快要死去，还要把那朵花捏在手心里的答案大概只有一个，那朵花是为了给羲和想要她活下去的人。

“对不起。”羲和轻声说，直到此刻她才第一次选择低头，再隐瞒下去没有任何意义，这已经是最后一步了，她现在就算连送出去都做不到。

“原来你也会道歉啊。”望舒微笑着说，可她的眼里写满了难过，“因为知道我绝对不会接受，就想着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会说出真相是不是？”

很难说她到底是欣喜大过悲伤，还是悲伤大过欣喜，能在最后一刻知道羲和还是那样深爱着自己，至少还算是幸运的。

“我只有这个办法能让你用掉它，原本是想着强行灌下去的。”羲和的声音越来越低弱，就像风中的残烛。

239.终章:孤身一人的世界里

看到羲和如今的样子，就很难想象之前她是怎么一直强撑着以那副高调姿态，在白花祭上现身又主导后来一切的。现在仔细想想，也难怪她会需要一群圣骑士和圣堂武士去屠杀在场的所有人，她清楚地知道望舒一定会来，她得把所剩不多的力量全部拿到对抗望舒上去，以免被看穿自己的真实状态。至于其他的人，她没有在乎的必要也没有什么余力去处理，索性就地诛杀促使它们变成秽鬼，成为最终养分的一部分来的更简单。

“只留下我一个人，未免太过残忍了。”望舒轻声说，她强忍着落泪的酸楚，不想在最后告别的时候还要让羲和看到自己哭泣的一面，因为羲和说过不喜欢看到望舒的眼泪。

羲和的死亡已经无可挽回，就算现在望舒拿着那枚三叶花要强行给她灌下去，羲和也只会紧咬牙关宁死拒绝到底。她一直都是这样固执的性格啊，因为是姐姐，所以就宣布要一直对妹妹好，无论用什么方法，背弃法梵德的信义也好，伤害无关的人们也好，她的世界里就只有那么一个人，就更要紧紧地抓住以后，直到最后也不肯松手。

如果按照法梵德的年纪来计算，望舒与羲和现在仍旧算是成年了的小孩子这种范畴，即使每条古龙的魔力寿命都是有限的，羲和也不应该这么早就走到尽头。

唯一的解释是在与望舒漫长的旅途中，所经历过的事情太多太多，羲和超量的使用了自己的魔力，每一次都在消耗自己的生命，以至于在今天最后一次跟羲和见面的对冲之后，彻底耗尽了一切。

“如果是按照原本的计划，其实我还能和你一起回到法梵德的。”羲和尽力睁开眼睛，曾经明亮如刀那样锋利的眼神，现在黯淡的像是只有黑色，“但当我今天看到你选择和我打一架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你是带着决意来阻拦我的，即使搭上自己也在所不惜……”

羲和甜甜地笑了，“可我怎么舍得真的让你受伤呢？你是我唯一的妹妹啊。我是个很孤独也很无聊的人，会站在窗前连续看几个小时的下雨，什么都不做，我不知道自己的未来是什么，也不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没有追求没有理想的人生真的无聊透顶。但是名叫羲和的昏暗世界里，望舒是唯一的明光，我真的很庆幸能够和你一起出生，我喜欢你的那份活泼，我喜欢你的那份阳光，你好像总是能在身边找到乐趣，只是看着你那么开心的说羲和羲和快来看的样子，我就也会跟着笑起来。如果我没有这么一个妹妹，也许早在离开法梵德之后不久的某一天，我就对活着这两个简简单单的字眼绝望了吧。”

她用的词是绝望，只有在走投无路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人们才会说出这句话，对羲和来说，这两个字的背后大概预示着她早早的死去，能够走到今天，一直都是秉持着对望舒的爱意才能坚持过来的。

望舒轻轻推开了哈娜，极度虚弱之下一旦离开哈娜的搀扶她甚至就没办法好好走路，跌跌撞撞地每一步都像是要歪到一边去，好在两个人的距离足够近，在望舒彻底摔倒之前，她成功地扑到羲和身上软着陆。

“我也……我也一直都是那样看你的啊羲和……”努力了那么久的泪水最终还是大滴大滴的映着光滑落，在羲和面前望舒一直都是个小孩子，一个小妹妹，这么多年来她总是与羲和作伴，百年的分别对她来说就像一场赌气的撒娇，期待着羲和会最终认输放弃那可悲的想法。可越是熟悉一个人就越知道哪些事情是没办法调和的，最终她还是带着阻挠的决意来了，却没想到那会是导向更糟糕结局的绝唱。

“你记不记得你第一次教我跳舞的时候？那栋老房子后面有一株很大的梧桐树，那些天我们就要离开那里了，你说很无聊不如找点事情做，就拉着我的手一起站起来，踩着半从高的绿茵踢踢踏踏。在那以前我从来都不知道你跳舞会跳的那么好，甚至还会觉得你居然瞒着我，让我有点不开心。可是那个时候的你真的很漂亮啊，我只是跳了一会儿就累了，坐在屋檐下看着你脚尖点地轻盈地旋转，脖子修长腿也修长，什么地方都很好，就像踏水的天鹅。那一瞬间我真的觉得哇这个人好棒啊，不是那种单纯的赞美，我既欣赏又向往，因为身体一直很差在需要运动的各方面我都很不好，我就愈发喜欢你看起来纤细实际上又很可靠的样子……”

越是说下去望舒就越哽咽，她们之间有着上千年的陪伴，发生的故事太多太多，这种时候恨不得想要把所有的一切都翻出来全部再分享一遍，可是到了嘴边才发现原来那么多的过去真正能想起来的只有真正爱上的那一瞬间，其他都如细流般默默流逝，唯独还记得的只剩下彼时欢欣的内心。

那大概会是像蜡油那样滚烫的泪水吧？哈娜默默地看着这对不知道该说是可恨还是可悲的姐妹，她们之间的纠葛就是那种感觉，想要做一件特别特别好的事，证明一切的爱，但就是不到最后一刻不会告诉你，就像席可直到最后才愿意送出的那两只小布偶，哈娜甚至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张罗这个的，明明席可就一直在她的眼皮底下活跃。

原来爱情就是这么一回事啊，就算是想要对一个人好，也想着要把赠与的礼物当成惊喜的小秘密，对着你的耳边轻声细语，最后露出得意又满足的笑来。哈娜甚至能想象到要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席可肯定会在回到家之后悄悄蒙上她的眼睛，从背后说着锵锵一样炫耀的话，把这两个小布偶塞到她的手心里去。

可是爱笑的女孩被埋在废墟下了，在这种地方死去没有任何手段可以阻止污秽的入侵，哈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怀抱里的席可身体里钻出越来越多的肉瘤，她曾经半开玩笑的说过要是有一天自己变成秽鬼了就去找个人把自己消灭掉，现在这句话真的成真了，哈娜却做不到。哈娜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有把席可暂时埋在瓦砾下面，她的变化需要时间，已经是秽鬼了，也不会再被其他的秽鬼给盯上。

湖面上被盛大的血色晕染成深邃的红，不知道是多少血才能变成这副模样。其他的人哈娜一个都找不到，努力的呼唤声沉寂在湖底微波荡漾，引来的只有寻声而来的秽鬼。无论是猫咪还是狐狸，亦或者狼一样的旧友和那些白巫女，也许她们都已经成为了秽鬼中的一员，异变之后的大幅变化会让人完全认不出原本的样子，可能刚刚切开的秽鬼里某一个就是原本的熟人。

涤雨折断了，哈娜就捡来断剑当做武器，她提着那把不知道沾染了谁人血迹的断刃在盛开的污秽花丛中敌视一切，满怀残暴的杀意，去寻找一切的罪魁祸首。她本以为自己再度见面的时候会毫不犹豫一刀刺穿羲和的心脏，即使她做不到或是会为此而死，可没想到帮着望舒终于抵达羲和面前的时候，看到的会是怀抱着三叶花悲戚着即将死去的女孩。

一句恶人有恶报甚至听起来就像个无力的笑话，如果一个人本就已经要死了，你对她千刀万剐的复仇又有什么用呢？就像拿着铁锤去敲打一团软乎乎的棉花，饱含怒意的拳头也传达不了半分恨意，心里只剩下说不清楚的深深无力感。

哈娜只能丢掉断剑，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任何人身处此时此刻，都看得出来羲和的死期将至，原来龙的死去轻柔又无声，不像人类那样痛苦，能感觉到叫做生命的东西正在从她身上缓缓抽离，一切都那么安静。整个世界就像为这对姐妹设下的盛大剧场，她们是主角，而其他人都是来凑戏份的小角色，小角色的生死又有谁在乎呢？席可，亦或者更多的人，今天死去的人们如果全部装进棺材里，也许大地都会插满十字架。

真像是一场噩梦啊，难过的叫人心都快碎掉了。哈娜抬起头，漫天阴雨在她黯淡的瞳孔中坠落，她又回到了一个人的时候，而这一次，就连整个世界都不剩下什么了，再也不会有爱笑的女孩对她说，哈娜哈娜我喜欢你。

她忽然觉得这个世界是那么的叫人疲惫。

“别哭啊……我最不喜欢你哭的样子了。”羲和努力地想要抬起手，但这对她来说太艰难了，最终能做到的只是接住了羲和落下的泪光，“我知道以你的性格，没有我在肯定不会接受它……在一起那么久，我从来没有请求过你什么，可是这一次，答应我接受它好么？我希望你能长长久久地活下去……代替我，去看看更多的世界，回到法梵德当阅历最丰富的龙……”

“嗯。”望舒轻轻握住羲和抬不起来的手指，贴在自己的脸庞上，感受她所剩无几的温度。那些曾经在一起的很多个日子，她们总是相互依偎着看遍春夏秋冬，如今要永远的说告别了，还是希望能够一起度过最后微末的时光，这就是罪人最后能拥有过的幸福了。

“再见……”羲和轻声说。

“再见……”望舒努力地露出一个微笑。

羲和淡淡地笑了，她瞳孔中的最后一丝微光熄灭，手指软软地垂下，最后一刻，她仍旧努力地想要举起那枚三叶花，送给她最爱的妹妹。

如果没有那些事的发生，羲和真的是一个在见面的时候，会让人心里一动的女孩，在她眼里就能看到她的性格，她的固执，她的坚持，她的孤独，她本该会有很多人喜欢，那些她一手制造出来的守护者们是那样尊敬这位圣教皇。可是她自己拒绝了一切，始终只为了自己的想法，去为了自己的唯一付出一切。

曾经一手缔造了这个世界的人，现在又一手毁灭了曾经的万千繁华，也许她未能亲手完成的遗愿就是对她自己最大的惩罚，花费了那么久的时光最终得到的只是一句轻声的嗯，没有感谢也没有回报，连同的生命一起，在这陌生有熟悉的土地上终归落幕。

盛开的污秽树丛在几秒钟内迅速枯萎，落得满地尘埃，制造出污秽的羲和已经死去，这些曾经继承她魔力的东西也因为魔力溃散而失去了力量。唯独只剩下无数地秽鬼依然活跃着，失去了隔绝视野的丛生杂草之后，这些不死不灭的怪物就更能精准地掌握唯二活人的方向，从四面八方，它们前赴后继，踩踏着彼此的身体涉过湖水翻阅废墟，兴奋的哭嚎就像恶魔的笑意。

“结束了么？”哈娜轻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