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Yooooooomi
「需要让天井里的教皇大人镇守公都吗？对方有一位超越英雄领域的魔法咏唱者，如果没有人看着他，公都就糟糕了。」
「不，福音刻意交代，暂时不要动用底牌。」
先是迟疑一瞬，然后又咬了咬牙，琳低沉着声音。
「可我不在的时候，如果公都被那名魔法咏唱者袭击，整座城市都会毁掉。」
「这是福音的意志，琳，这不像你，你想违抗福音的命令吗？我可以给你这个权利，但是，一切后果由你自己承担。」
没有丝毫玩笑意味的，亚特伍德苍老的眼睛盯视着琳，二者的目光只是稍微交错，琳便迅速败下阵来，低下头，面朝亚特伍德行礼。
「……我知道了。」
微不可察的，亚特伍德的目光动摇了一瞬，接着缓缓转过身，背向伊丝与琳。
「不要想太多，福音的旨意是绝对的，去吧。」
「是，伊丝，我们走吧。」
尽管目光异常复杂，甚至可以说有明显的踌躇与游移不定，但琳还是拉着伊丝离开正殿，不过出乎琳意料的是，伊丝并没有离开，而是先让琳回去，自己则有话要对亚特伍德说。
当琳合上正殿门后，整个阶梯状正殿顿时只剩下伊丝与亚特伍德二人，依旧背朝伊丝，亚特伍德缓缓开口。
「选择一个人留下来……伊丝主教是决定离开了么，这里的福音你随时都能拿走。」
「不，我留下来不是为了告诉你我要离开，最初我并没有察觉到这个问题，但身为局外人，如果在看了这么多次后还一点发现都没有，就未免太迟钝了，亚特伍德教皇，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说吧。」
「是么，」看着亚特伍德的背影，伊丝微眯在一起，目光中充满锐利，「告诉我，福音的下一段预言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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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被诅咒的人们与真正的领导者
「告诉我，福音的下一段预言是什么。」
正殿再次陷入沉默，如同对峙般的时间过去了至少一分钟，直到伊丝开始怀疑，亚特伍德或许没有听清自己的话时，亚特伍德才把一只手撑在白色石柱上，缓缓转过身，苍老的脸庞没有丝毫波澜。
「伊丝主教的意思是？」
「亚特伍德教皇在解读福音上花了十天以上的时间，既然已经得到结果，又为什么要让琳去解读？即使我与你的交流不过寥寥数句，换任何一个人来也都会得出与我相同的结论，你不是一个喜欢故作神秘的人。」
低下头，亚特伍德的目光从伊丝转移到呈放在石柱的福音上，看似随意的翻动福音。此前被亚尔伍德带着来到正殿的时候，由于视角问题，伊丝看不见福音上究竟写了什么，而现在，由于只站在比亚特伍德低一级的地方，伊丝很容易便看见福音上的内容——一片白色，什么也没有。
「福音不会告诉我们行动的理由，它只会阐释该如何抵达终点，即便如此，福音也不会将我们要做的事情从头说到尾，它只会一段接着一段的告诉我们答案，就像翻书一样，只有读完了这张，才能开启下一张。」
「亚特伍德教皇的意思是你也不知道吗？」
对话再次停滞片刻，亚特伍德抿起嘴角，做出如同微笑的表情。
「是。」
既然早已解读出来，那又为什么拖到现在才告诉琳答案？
伊丝并没有把这句话问出来，而是换了个说法，上前一步，走到与亚特伍德同级的地方，手指卡在刚才琳解读福音时的一页，同时抬起头，瞪向亚特伍德正在微笑的眼睛。
「你在说谎，这上面有第三段文字。」
「嚯？伊丝主教能看见福音上的字吗？」
「亚特伍德，你到底在隐瞒什么？在克洛伊公国即将覆灭的现在，对大家隐瞒没有任何好处。」
自己当然是在说谎，自己根本不知道福音上写了什么，之所以敢说上面有第三段文字，除了根据之前看到琳解读福音时的表现，猜想后面可能还写了别的东西以外，更多是一时的勇气，也就是常人说的鲁莽，如果换在别的时候，自己会先尝试收集更多证据，然后再来质问亚特伍德，但现在，不论如何都不应该拖延下去，不在此刻鲁莽，只会让今后陷入无尽的后悔。
亚特伍德或许根本就看不到福音上的文字。
在漫长的时间里，自己察觉到了这件事情。
也许他曾经能看见，甚至是神教内无人能出其右的程度，而如今，亚特伍德有极大嫌疑看不到福音上的文字，从自己进入神教内部后到现在，每次遇见福音的预言，亚特伍德都会以各种形式，让他人解读福音上的内容。起初自己以为亚特伍德是把机会留给其他人，或者这是亚特伍德身为教皇的威严，但在刚才，自己真正察觉到了不对。
既然已经解读出了福音的预言，亚特伍德又为什么不立马告诉琳，甚至等到琳当面质问的时候，都要采取让琳自己去解读的方法？在帝国随时都有可能破城的现在，即便再昏庸的领导者，也该知道不能在重要决定上浪费时间，更不用提神教是一个效率极高的组织，亚特伍德也并非昏庸的领导者，倘若神教的所有人都围绕着福音行动，那么不论从哪一个角度，都无法解释亚特伍德如此怠惰、以至于可以说是渎职的行为。
除非亚特伍德根本就看不见福音上的文字。
这样一来，亚特伍德所做的一切就都能够得到解释。
「隐瞒了什么？」亚特伍德面露不解，「我不理解伊丝主教想说什么。」
「事到如今还想狡辩么，亚特伍德，你根本看不见福音上的文字吧？」
「伊丝主教真会开玩笑——」
胸中充满怒意，伊丝上前一步，以无法令人对她说谎的气势，瞪视着亚特伍德。
「从始至终你都在回避我的问题，为什么不敢正视我！亚特伍德，你这是在把琳逼上死路！」
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亚特伍德古井无波的表情突然动了动，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随后轻轻推开伊丝的手，不紧不慢的理了理衣服。
「我从未想过把琳逼上思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琳。」
「对琳隐瞒你已经看不到福音上的文字，这是为了琳吗！」
「是。」
没有任何愧疚与歉意的，亚特伍德目光灼灼的反盯着伊丝眼睛，在这一刻，亚特伍德笑盈盈的老者形象突然消失不见，站在这里的，是一个有着坚定意志，不为任何事情所动摇的人，然而，这种氛围很快便再次消失，亚特伍德发出低低叹息。
「没想到伊丝主教也能看见福音上的文字，我本以为福音既然无法预测伊丝主教的行动，那么伊丝主教也不应该能看见福音上的字，看来是我算错了，既然如此，就劳烦伊丝主教听我这个老头子发发牢骚吧，在那之前，还请伊丝主教先安静片刻，我不会对你做任何不利的事情。」
亚特伍德话音落下后，伸出食指指向伊丝，紧接着，整座正殿内流转起异常庞大的魔力波动，墙壁上的魔法灯一个接一个闪亮，如同拱卫月亮的星星般，发散的光线全部汇聚于阶梯正殿中心的福音上，随后，福音书上方一公尺的位置浮现一个环绕着玄奥符文，缓慢旋转的蓝色球体，整个过程只花了不到一秒，蓝色球体上的所有魔力便如同箭矢般，直射向伊丝。
有种身体被什么东西固定住了的感觉，但这种感觉不仅微弱到难以察觉，而且才刚碰到自己，便很快消散。
大概是某种束缚行动的魔法吧，伊丝并不清楚这个魔法的名字，然而不知道名字，并不妨碍自己听下去，等亚特伍德说完以后再处置他，不会浪费自己太长时间。
不再看向伊丝，亚特伍德抬起头，目光飘向极远的地方，神色间充斥着一丝怀念，仿佛站在这里的不是神教教皇，而是一个随处可见的、追忆过去的老者。
「正如伊丝主教所言，我现在已经看不见福音上的东西了，但我从未因此感到恐慌和不安……很荒唐对吧？如果被琳知道，一定会把我从这里赶出去。」
亚特伍德顿了顿，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看不见福音上的文字，说明我对福音的信仰动摇了，如果换成琳，她会感到恐惧吧，但那是因为她把自己代入进了福音的傀儡里，而我在察觉到福音并非人类应该拥有的东西后，便再也没有把福音当成自己应该信仰的神明。」
「我出生在诺塔帝国的一个贵族家庭，在我十岁那年，因为帝国贵族的内部争斗，我所在的家族分崩离析，不仅被帝国皇帝没收了所有家产，那些拥有贵族头衔的长辈也被处于绞刑，剩下的我们被迫离开故乡，寻找生存下去的方法，然后，我遇见了接纳我的人——不是神教，而是帝国内一个专职暗杀的组织。」
所以在初次见面时，亚特伍德才能展现出那种难以被人发现的，隐藏自身存在感的技艺吗？
「为了生存，我开始学习暗杀技巧，相比于成年人，人们对孩子缺少防备，因此我总是能完成任务，进而很快成为被头目看中的人才。从那以后，除了各种暗杀手法，我还学习到了许多运用魔力的技巧，只不过，在一次又一次的杀人，一次又一次看到那些将死之人临死前的挣扎后，我开始思考，这群人的人生到底有何意义，自己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还请不要把我想象成那些思考生存意义的学者，会思考这些事情的人，只有知道下一餐一定能吃上饭，生活还没有到举步维艰地步的人。这个问题困扰了我数十年时间，直到我接到一个暗杀上代教皇的任务。」
「和每一位神教教徒一样，我被福音算计，又因为被上代教皇施以了为人类未来而战的祝福，成为了教徒一员，那是我杀手生涯中唯一一次失利。同样是杀人，身为杀手时的我只是执行别人委托的任务，赚取今后的生活所需，但在进入神教以后，我就是为了人类的未来而杀人，这种满足感与成就感和当杀手时完全不同，简直就像神明的使者，福音是神明，而我则是神明脚下的天使，只要这么想，杀人这一行为就变的神圣起来。」
「怀抱着这种单纯且不假思索的想法，再加上我的实力，我只花了几年时间便一路上升到主教，当老教皇年事已高，我又被选为教皇的继承者，然后，过去只专心于暗杀的我开始接手原本属于教皇的工作，也就是在这个过程里，我发现了那一代的勇者，葛兰。」
「尽管每一个神教教徒都是被福音亲自选择，但为了了解各自的能力与过去，我们依旧会调查新教徒的身份，而在这个过程中，我看到了葛兰已故父母的名字。失去双亲的孤儿，在神教里并不少见，但让我诧异的是，葛兰已故的父母正是被我所杀，而对我下达命令的人，正是福音。」
「当我进一步留心葛兰时，我发现葛兰因为失去双亲的过去，对这个世界抱有不满，他想成为救世主，想拯救这个世界，所以他才拼尽全力的、一刻不停的提升实力，善待周围人、成为人人信赖的勇者。」
说到这里时，亚特伍德挑起眉，表情变得异常古怪。
「这简直太荒唐了！即便当时的我，也如此感觉，被福音所陷害，失去了原有人生的人，如今居然成为了福音的信奉者！于是我开始思考，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福音只会给出最优解，这是大家的共识，既然这是最优解，那么我就只能去思考，福音这么做的理由。
或许是我太过独断，我只得到了一个结果，福音意图创造一个绝对相信它的人，就像先将一个人丢进深渊，然后再把他拉起来一样，只要隐瞒掉前一步，被玩弄于鼓掌中的人就只会对福音心存感激，而倘若再给被搭救者加一个『救世主』的伟大身份，这便能让人一刻不歇的、自己督促自己行动下去。
即便心肠最为歹毒的人类，也不会做出这般鬼畜的行径吧，我身为看清一切的局外人，而且是毁掉了葛兰人生的家伙，我第一次感觉到，我不应该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也就是在那时候，我第一次觉得，也许不应该什么事都听凭福音指引。」
「之后的故事，也许伊丝主教从琳那里听到了，为了让琳掌控自身力量，福音让神教献祭三分之一的人，而老教皇则决定以牺牲自己与其他年迈主教为代价，换取那三分之一人的生命，结果因为克洛伊公国国王的内讧，整座城市的人都化为了不死者。在看见了葛兰的事情后我意识到，这一切不过是福音的预谋，福音知道上代教皇会做出牺牲自己的选择，也知道克洛伊公国国王会破坏献祭仪式，只有这样，才能把琳这个天生就拥有英雄领域实力的人绑在神教这条船上，用所有人的死，用琳的愧疚，将琳束缚在神教里。」
原来是这样吗。
自己从一开始就感到奇怪，福音身为通晓一切的智慧之书，应该知道老教皇的选择才对，结果却依旧给出了牺牲三分之一人答案，哪怕强调福音只会给出最优解，并且只能回答提问者的问题，无法多言其他，也有些牵强附会的感觉，但是，倘若福音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让琳归属于神教的话，一切就都说的通了。
「在那以后，我对福音的疑虑越来越大，甚至开始觉得，我之所以会成为杀手，也是福音暗中谋划了一切，我的家族是因福音而毁灭，可惜上代教皇已死，我找不到任何证据。而为了终止葛兰成为福音操控的人偶，为了消解我内心隐隐的愧疚，在我成为教皇后，我以琳的实力超过葛兰为借口，让琳成为了勇者。
……当时的我并不认为这个决定有何错误，在那个时间点，对因为心怀愧疚而想为教会做出贡献的琳而言，这个决定再合适不过，但自那以后没多久，我便感觉到，这个决定是自私的，当时的我不过是急着找人替代葛兰，然后又正好看见琳，如今琳的样子只让我感到更深的后悔，我不应该把琳放在救世主的位置上。」
「在琳一次又一次的任务里，我彻底发觉了，福音不是人类该触碰的东西，我不知道第一个拿到福音的人，为什么会想知道该如何拯救世界，但我一直认为，他打开了通往地狱的钥匙，他给今后所有人下了诅咒。人类绝无法成为救世主，福音的考虑里，没有任何与人性相关的东西，也许福音的所作所为确实能在未来起到作用，但在起到作用以前，它只会毁灭一个又一个人，它在把人以数量为标准，放在天秤上衡量价值，而这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亚特伍德的声音越发激昂，到最后，已经变成如同憎恶着福音般，双拳攥在一起，看向福音的眼睛里充满仇恨。
「于是我变的渐渐看不清福音上的文字，一开始只是看不见一些可以省略的只言片语，到后来，看不见的东西越来越多，直到上次派琳前往王国，当我知晓存在着一位能够抢在琳之前得到成果的人以后，我便彻底看不见福音上写了什么，我彻底失去了福音的信任，不，应该说我彻底抛弃了福音。我身为神教教皇，肩负着带领教徒的使命，而这个使命绝不是让他们成为泯灭人性、为福音所役使的怪物，应该由人操控福音，而不是福音操控人。」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只是隐瞒你看不见福音的事情，不做些别的尝试？坐以待毙无法改变任何事。」
情不自禁的，伊丝皱起眉开口。
亚特伍德先是一愣，随后脸上逐渐浮现笑容。
「呵呵呵……不愧是福音无法预测的神之子，连足以与五阶魔法媲美的结界都无法束缚住伊丝主教，但是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放心了，我无法改变任何事情，因为我无法摆脱福音的掌控，即使我现在撕掉福音，也只可能落入福音的圈套，但伊丝主教不同，正如伊丝主教最初来到这里的时候我说过的，伊丝主教可以为我们带来改变，只有不受福音控制之人，才能将我们从福音的桎梏中彻底解脱出来。
迟早有一天，琳会发现我对她撒谎，而那时候，我将彻底失去对琳的控制，她也会在福音影响下，变的越来越偏执，直到失去自我，成为只会按照福音行动的怪物，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这便是我邀请伊丝主教到这里的理由。
为了不让事情变得更糟，我只能让琳按照福音行动，但是，这绝不意味着我妥协了，因此，不论伊丝主教开出何种条件，我都愿意答应，即使伊丝主教现在要成为神教教皇，我也可以立即对教徒撒谎，称这是福音的旨意，唯一的条件，只希望伊丝主教能将琳，将神教的所有人，从这场诅咒里解脱出来。」
话语中包含着强烈意志，亚特伍德仿佛要通过伊丝眼睛，钻进伊丝的思想中一般，牢牢盯视着伊丝双眸，目光中的决绝犹如太阳，让人感到炽烈与宏大。
要将相信着福音的神教，从福音里解脱出来吗？
如同悖论的，很有意思的请求。
亚特伍德之所以不在一开始就告诉自己，就是猜到了，这种麻烦的提议，自己会想都不想就拒绝吧，所以他才会给自己足够时间与权力，观察神教里的人，一直拖到他无法继续拖延下去，直到自己对他们心生同情。
真是一场豪赌。
一旦失败就再也没有希望。
伊丝主教么……
内心低声喃喃着。
真是个不错的称呼。
脸上扬起莞尔的笑容，伊丝把右手放在胸脯上，做出颇有自信的动作。
「亚特伍德教皇，你的请求，我听见了，但是，恕我拒绝。」
「为什么？我了解过您的为人，您并非见死不救之人，不，这样说未免太自大了，伊丝主教，我只有一个请求，即便您无力拯救我们所有人，也还请您务必将琳从诅咒里解脱出来，只有琳，我亏欠她的东西无法以任何形式弥补，所以如果您答应的话，只要您愿意，整个神教今后都可以为您驱使，您就是克洛伊公国的王！这是我最后，也是唯一的请求。」
说到这里，亚特伍德准备双膝跪下，但伊丝却用魔法托住亚特伍德，不让亚特伍德行跪拜礼。
「我想想……」伊丝以食指抵住下巴，微微歪头，摆出思考动作，「亚特伍德或许搞错了，教皇之位对我没有任何吸引力，我也不需要报酬，那些东西对我而言，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我一向凭借本心做事，愿意帮忙就帮忙，不愿意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会想着避开，所以当我还留在这里的时候，就证明我没有不愿意的意思，不如说，我们两个人的目的不谋而合了。」
「所以伊丝主教的意思是……？」
没有直接回答亚特伍德的话，伊丝将手按在石柱上的福音上，接着面朝亚特伍德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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