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渊
——“所以,你现在就不信了吗?”
一声轻响,一抹讶然。分断的躯壳蓦地合拢,而那势不可挡的斧刃之下重新出现了另一柄全新的赤红长刀!
郑咤注视着眼前的古,低声喝问。
他那被斩断的诸多源世界线并未复原,然而,至少在这一刻,他那最初始的,来自于最早的那个源世界线却依旧受主神所保护!哪怕是那不可直呼其名的战斧也无法将斩断的力量投放到到那主神所庇护着的源世界中,而郑咤被破坏的躯壳旋即重组。
“伏羲……不,裴羲么。”古轻哼一声,变斩为砸。而郑咤身后的大片星河就此堕入火海——他身周的时空粉碎,就这么直接地被从这不知名宇宙的一侧打到了另外一侧!
他的躯壳和灵魂,不住地崩坏然后重组。
而他的双手,却依旧紧握着那柄深红色的杀戮大刀!
——他的刀既是他的道,而他的道绝不放手!
而古的追击紧随其后。
郑咤尝试反抗,但却只是徒劳。他被按入恒星之中,恒星被失控的力场给压成黑洞。他被砸入河外虚空,虚空随即沸腾,化作原始的失序混沌。他被从混沌中轰入时间的原点,而紧随其后,宇宙诞生之时的大爆炸便将他的形体给彻底淹没。
他被从这一个纪元打入上一个纪元,他被从上一个纪元打入上上个纪元。
他的身体不断地被破坏,他的灵魂不断地被击破。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伴随着他。将他一次次地毁灭,毁灭之后再度毁灭。而他的任何反抗,都是徒劳。
他举不起刀。
哪怕他想要举起刀,在他完成这个动作之前古便可轻易地杀他百次。
而哪怕他成功地将刀举起,在他将刀刃劈斩到古的身上时他也将迎来超过万次的死亡。
死亡。
超越种和圣贤在广义上其实并没有多大差异。只要源世界线还没有尽数破灭,只要传说和痕迹还没有彻底消失,则超越种便不可能真正地迎来死亡。哪怕坠入死渊之中,来自于源世界线的牵引力便也可让他从死境中轻易遣返。
而郑咤就此死去了一万零一百次。
而他依旧努力着朝古挥出手中紧握的刀。
“努力和奋斗,毫无意义。”古冷漠地说着,将形神俱灭的死亡第一万零一百零一次赋予了郑咤。“哪怕是内宇宙也不过是棋子,我若是不庇护他们,又有谁能够将保护施加在我的族人身上?”
而下一刻,郑咤便再度自死渊归来。但这历经一万零一百零一次死亡,才终于成功挥出的一刀。却在触及古躯壳之前的剎那便被轻易地格挡。
他一脚便将郑咤从宙空中击落,化作流星坠入一片荒芜的寂静大地之上。
而下一刻,他的战斧抵上了想要从坑中爬起的郑咤胸膛。
“就像这样,哪怕‘我’现在的‘境界’只是区区四中极限。但只要我想,我便可发挥出超越常规准圣的力量。因为我是内宇宙,哪怕我早已死去,我也仍旧是内宇宙。而你的一切努力,一切奋斗,在这绝对性的力量之下一文不值。”古脸上的狰狞,一点点地归于淡漠。“但这样的力量,却也始终压迫在我们凡人这一支族群的每一个个体之上。”
“你应该看得到吧,这血红色的河流,这来自于多元宇宙之外的力量。”古的语气中听不出喜怒哀乐,而他也并不需要郑咤给出回答。
“那是我们凡人的起源,那凌驾于多元宇宙本身,超乎其上的意志和力量。而你更应该知晓,这样的意志和力量。在如今的多元宇宙之中,之外,根本就不止一道。而该亚的复苏已经是必然,它终将苏醒,而苏醒后的它,或许也会加入那一类存在的行列之中。”
“所以你才要想尽办法保护人类,无论他们变成怎样你也要保住人类。因为凡人在你眼中注定会灭亡。所以你才要保住他们,让你的同族至少在失败之前都一直处于宇宙内的顶端?”郑咤冷笑着看着他。
“临死前先爽上一把,你就是这个意思吧,古。”
他质问,然而质问,换来的却只是古的漠然。
“努力这一行为的价值,是建立在努力可以获得成果的前提上的。哪怕是再微小的几率,再渺小的可能性,只要能够取得成果,那么努力奋斗便是可行的操作。但若是从一开始就不可能获得任何收益,那么你的努力和奋斗便毫无意义。”
他淡淡地说道,视线注视着某个不可知的域外虚空。
“我们人类,从一开始就是某股超越内宇宙之力的触手。我们是道具,我们是衍生物,我们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和这个宇宙原本的主人,该亚,该亚的子嗣先天魔神,该亚的眷属万族注定互不相容。因为这就是我们被创造出来时所被赋予的天职,只要我们偏移这份天职,试图和该亚,和魔神万族媾和,那么我们便会失去这份力量的庇护。”
他握了握一只空余的手,握成拳头。
“在我之前的凡人,他们软弱。所以他们在万族的治下饱受苦楚。因为他们是外来者,哪怕臣服,他们也注定和这个多元宇宙的阶级体系互不相容。他们注定会成为弱者,然后被卷入弱肉强食的秩序之中。”
两人脚下的巨石安静地悬浮着,整个宇宙中,只有古一人的话语正被言说。
“弱肉强食,很常见的自然现象。对于我们凡人来说,万族时期的历史是一段被血泪所浸染的历史。然而事实上,在那个时代,像是凡人一般被压迫的种族根本就数不胜数。就如同在你的源世界中,每一天都有七十五种生物被人类灭绝一样。在万族统治的那个时代,每一天,万族之外都有许多种族走向终末。”
“它们的灭亡寂静无声,即便是我,也记不得它们的名字。而我们凡人原本也应当会像是它们一样无声的沉默。因为凡人本质弱小,无法兼容这个多元力量体系的我们原本就会被自然的淘汰掉。而这甚至用不着万族的针对和天道的诅咒。”
“但是,你们和它们不一样。”郑咤垂落眼眸。注视着另一片虚空。“你们,那个时代的凡人有着最后一条退路。那便是拥抱那条血色的长河,从而挣脱这弱肉强食的自然规则。”
“对,我们和那些被淘汰者不一样,我们有最后一条退路。”古淡淡地说道,他所注视着的那片虚空之中,有着不可见的血色长河汨汨流动。
“我们不想被淘汰,我们背后的力量也不容许我们被淘汰。所以,我们拥抱了那一条河流。我是第一个,钧是第二个,所以我们成为了它的代行者。而无论我们接不接受这份力量,我们和这里的原住民,都不共戴天。”
他的视线回转,重新放到郑咤身上——郑咤正注视着另一处虚空,而古并不在乎郑咤究竟在做什么。
“所谓血红气运,所谓亿万载血仇,其实都是虚的。对于那个时代的我们来说,若是放下仇恨便可成为不受控制也不受歧视的万族之一,那么我们很乐意放下那妨碍族群延续的无尽血仇。然而我们成不了万族之一,万族也不愿……不,无法承认我们和他们等同。所以我们和它们之间,便只能够争斗。”
“而既然已经动手了,那么就得赢到最后啊,郑咤。”——他第一次说出了郑咤的全名而不是直接用代词称呼——“因为我们是外来者。而外来者从来就只有两种称呼。”
“一种是失败的,它被称作是侵略者。而另一种是成功的,它便成了征服者。”
“我为什么要道解三分?钧为什么要道解三分?其实很简单,因为我们要成为征服者。要抹除万族的秩序,抹除该亚的秩序,从而让该亚无法复活。让我的同族能够获得一片可以自在呼吸的天空罢了。”
“所谓人类气运共振计划,只是附带。所谓洪荒天庭和人皇位格,也全都只是附带。我所做的不过是率领一个种族击溃了其它的种族。率领一个文明征服了一片沃土。站在万族的立场上看,我们或许是十恶不赦的强盗。但我们是人,所以,我看待问题,从来就只会在人的立场上思考。”
“你现在明白我的意思了吗?郑咤。”
“我们凡人,光凭努力和奋斗是什么都做不到的。因为我们从一开始就没得选,我们从一开始就在那超越内宇宙之力的干涉之中。无论我们依靠与否,我们都逃不开它的影响。而现在,这种规格的力量即将获得新的数量。”
“郑咤,我并不反对努力和奋斗。但是,我们必须找对方向。找对能够获得收益的那个方向。或许,我们无法阻止该亚的复活。但复活,不代表着它就一定能够获得那超越内宇宙的力量。”
“我们还有机会,唯一的机会。能够让凡人得以延续,能够让‘努力’和‘奋斗’具备价值的机会。我们……”
他朝郑咤,伸出了手。
“……还可以再开一次天!”
第六十节·郑咤·七
空气并不存在。
但它若是存在,则此刻必然是难以言喻的沉重。
于寂静之中,郑咤的目光从那不知名的虚空中回转,然后,和诚恳注视着他的古视线稍稍交错。
“若我加入你。”郑咤的声音悠久,而又淡漠。“若我加入你……”
“……你在那之后打算怎么做?古。”
古的眸光稍稍一沉,在郑咤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便知晓自己的理论并未成功地将郑咤给说服。
“我会醒来。”但古仍旧给出了回答,“我会从你身上复苏,重新拿回我的正面和反面,然后我会接触裴羲,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能够一劳永逸地解决掉我,彻底地变转回归为裴羲抑或者成为我的一部分。”
他没有偏转视线,但当他如此讲述之时,那无可计量的遥远之处,主神的光球便也随着他的话语而微微波动。
“而我若是完全复活,那么钧也会完全复活。在那之后我便会重新执掌洪荒天界,用我和钧当年所准备的布置,以剧本模因统辖一切独立宇宙并将它们的力量尽数收束归纳为一。而后,我们会再度走出那最后一步。”
他没有任何迟疑,也没有任何隐瞒。因为他知道在这多元宇宙中言语不传六耳的可能性根本就是完全的无。那么,与其遮遮掩掩,不如直截了当地将一切都摆到明面。
“我和钧,还有我的伙伴们,会在该亚复活的时候,再开一次天。”他语气笃定,心智坚毅更胜世间万物。
然而即便如此,他却也依旧知道郑咤的回答仍然是‘不’。
“你将可能性赌在该亚苏醒之后的状态不如往常,从而能够将故去的开天旧事再度重演之上。”郑咤注视着自己的前身,回答,然后反问:“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时代已经改易,凡人和该亚之间并非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
古微微蹙起眉头。
“你真的越来越不像我了,郑咤,你怎么会有如此幼稚的念头?”他低声喝道,一脸朽木不可雕也的模样。“我们凡人,杀光了几乎所有的万族,杀光了几乎所有的先天魔神。甚至连该亚本身都被我们所杀死……若该亚是一个妇人,那我们便是占了她房子,杀了她儿子孙子并将她自己也杀死的恶徒。而如今她即将回归,你却跟我说她和我们之间并非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
“你……真是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的是你吧,古。”郑咤鼻腔中喷出一声冷哼,他挺着胸膛,竟是就这么顶着那柄无名战斧的锋刃就这样站起。斧刃将他胸口贯穿,开膛破肚且阻碍一切修正,然而他却对此浑然不觉!
“我一开始,以为我和你的不同只是理念的不同。然而现在,我却发现,我和你之间的不同不止是在理念,更是在视点之上!”
他握住了那柄贯入他胸膛的战斧——
“古,你最大的错误,便是你只将自己当做凡人,你只会,只懂在凡人,甚至只懂在那洪荒时期凡人的立场上看待万物!你确实在保护,你确实在拯救,你和你的族人在那个时代的确除此以外无路可走。但是,你却根本不理解时代早已不同!”
“一派胡言!”古忍不住怒斥,言语中愈发的恼怒。“身为人族,站在人族的立场上思考有什么错!?难道我还要站在万族的立场上,去体谅他们,去为他们开脱,因为它们不过是吃了几万个量劫的人族,而这对他们来说根本就算不上错?”
“你真是……令我失望!”
他的心中涌现出暴怒的力量,或许下一刻,他便会将郑咤从这个多元之中彻底抹除!
然而郑咤的目光却依然故我!
“你真的是已经落后于时代了,古。”他的嘴角,挂起一抹奇异的笑容。“你哪怕是在举这种极端例子来反驳我,你所运用的思维也依旧是凡人的思维。你以为万族和凡人之间的不同只是外表的不同,你以为魔神和凡人的不同只是强弱的不同,你甚至以为该亚和凡人之间的不同,只是存在形式上的不同!”
郑咤挺直了腰板,明明处于绝对的下风,但他却一副智珠在握的胜者模样。他注视着眼前的古,视线和先前却大有不同。
“你……”古的眉头,比先前皱得更深。“……是不当人了吗?”
“你在迟疑,古。”郑咤按在斧柄上的手稍稍用力,那原本宛若天柱一般不可偏移分毫的战斧竟是一点点地从他体内离脱!
“你知道我说的是事实,你更知道我说的不无道理。”郑咤轻哼。“作为族群的一员,站在族群的利益上思考并无错处。但是,作为战局中的弱者,面对强者时却依旧固执地只肯用弱者的立场来思考,那这从战局总体而言却是绝对的错!”
古的眉头,皱得更深。他的面色阴沉,道蚀现象甚至将倾盆大雨在这片大陆周遭的各个角落上生成。
然而郑咤却在这暴雨中继续诉说!
“我且问你,古。”郑咤提问:“你想要第二次开天,是不是害怕该亚苏醒之后对凡人的报复?”
古默然,他先前所说的一切无非也就是一个先下手为强。而之所以先下手,那自然便只可能是为了阻止该亚的复仇。
“我们人类,来源于这条血红色的河流。过去,我们靠它胜过了该亚。然而现在,它却正一点点地变得稀薄。”他沉声说道:“这说明我们凡人的源头,那位内宇宙之上的支持者已经被另外的力量所牵制。而一旦该亚复苏,我们想要活下去,便只能够靠自己的手。”
“那么我再问你,古。”郑咤点了点头,而他的声音响亮如钟——“若是有一个人头戴铁盔,行走于雷雨中的高处。而当他被雷电击杀之时,他到底是应该怪这场雨,怪这阵雷电,怪生成雷电的积雨云,怪那构筑积雨云的天气系统——还是怪他自己,在雷雨天戴着铁头盔往高处随意乱走!”
古的气息,猛地一滞。
“这不一样。”他喉中低吼。
然而郑咤毫不滞留。
“有什么不一样?”郑咤冷哼。“不都是弱小者触犯强大者,强大者毁灭弱小者么?这有什么不一样?还是说你以为那道雷电会对那个凡人格外关注?”
他伸手一推,战斧便脱离了他的躯壳。他身上的创伤随即恢复,而那些被击破的诸多源世界线也开始复苏。
“古,你所犯下的最大的错误。就是你眼中只有凡人,所以你将一切知性个体都以凡人的目光来看待!你以为它们有着和凡人一样的七情六欲,以为它们一样会被困缚于所谓的国雠家恨,血海深仇……或许你那时候所主要接触着的洪荒万族的确如此,毕竟它们本来就只是一帮小角色,地位和凡人实际上差不太多。但是,你将先天魔神,将该亚也视作凡人来看待,那便是大错特错!”
他的冷哼化作冷笑,冷笑声声连连。
“什么强盗,什么子女,什么孤寡老妇。在你眼中,该亚或许也只不过是一个会发怒,会记仇的强大个体。你把她当做一个存在形式和凡人不同,但却依旧会沿用凡人思考模式的生物来看待。所以你才会被这种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烦恼所困缚!”
“你以为该亚是人,我却只把她当做一种自然现象。你以为该亚复苏后会为过去的冒犯而报仇雪恨,但在我眼中,她根本就只是一团纠缠扭曲的自然规则!”
他步步紧逼。
“火能够烧死人,但人也可以避开火,并将其应用于生活之中。雷能够电死人,但人依旧可以避开雷击,将电能引入千家万户——你因为山火烧死了人所以你想要消灭火,你因为雷暴劈死了人所以你想要消灭电,但你为何不好好想想,为何你非得要那样去做!”
他的进逼,甚至让古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但下一刻古便重新踏足上前,气息甚至要比先前更加磅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