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渊
小恶魔又努力了几十年,爱歌也很拚命地发起了数次声势浩大的战役。而在行宫之中,艾丽斯却在将整条世界线翻来覆去看了几十次——只是看,没有改——却也终究没能够找出她所期盼的那个结果。
没有阴谋,没有陷阱,她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现。可越是如此,她越是警觉。
时间,因此而无意义地流逝着。
直到某一天,帕秋莉终于忍不住问道:“要么……我们出去走走?”
“那么做有意义吗?我们即便不出门也能够观测到这个宇宙中的一切变化。”艾丽斯随口反问道。“而且我们之前不是决定了,一切都交给小恶魔,我们就看着不动手吗?”
“出去转转并不代表着动手,艾丽斯。而且我们就算不出去,待在这里难道就有什么意义吗?”
“当然有意义,我们可以……”
“可以什么?”
艾丽斯张了张口,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一件错误的事。和自己的恋人在这种悬而未决的琐事上争论才是真正的错误。而自己现在应该……
“……那好吧。”她叹了口气,牵着帕秋莉的手从座位上起身。“我们出去走走。”
“去……靠近点看看这个世界。”——【顺便看看能不能引出点啥】
艾丽斯心中想到。
她感到很不适,因为这或许是她第一次在行动时,没有实现筹划好九成以上的胜算。
她感觉非常的不适。
第十六节·升华之征兆
既然决定行动了,那么就没有继续在原地驻足的必要。而出行的第一站,艾丽斯决定去一个比较近的地方。
由近到远,很符合事物运作逻辑的选择。
而她的第一个落脚点是……
地球。
地球虽然历经战乱,但整体的框架却依旧是几百年前的那一套。当艾丽斯和帕秋莉抵达地球,并在南极点的巨型工业巢都顶端落下的时候,她们很容易地就在记忆中检索到了相似的一幕。
寡头分化,巢都联盟崩解并各自为战——这本应是在六万年后会发生的事。因为在那时地球的资源被开采到了一个相当危险的限度。而在对地外星辰的开发取得成果之前,内部的大地之上自然会兴起战争。
这是应该出现在六万年后的战争,但如今却因为两位代言者的影响而提前爆发——资源的短缺提前到来,因为小恶魔的战争需要足够多的工厂和资源。巢都的分裂早早出现,而这是爱歌所引发的终末崇拜。现在,地球上有接近四分之一的巢都被爱歌和她所派遣的降临天使们所控制着——而正如同物质在心灵世界中获得了补强一般,当心灵所化的异物具现在物质世界后,它们也都获得了或多或少的优势。
具体的内容没有详细叙述的必要,只需要知道天使们在地球可以按着武装到牙齿的正规军团打而在彼端的世界却面临着截然相反的境况——也是奇怪,明明是客场作战却拥有着更甚于主场的优势,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有着何种机制在运行。
然而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战乱,重要的是僵局。而当两位女巫——现在姑且是以女巫身份存在着——轻盈地落在巢都顶端时,这片大地上才刚刚结束一场战争。
战争,血腥而且残酷的战争。
巨大的钢铁猛兽相互撕咬,满溢毁灭的光和热冲刷着大地,暗红色的血液和碳化的脏器残骸涂满残损的废墙,而热风随着爆炸涌起,猛烈地冲刷着那阴沉的,彷佛要将整座巢都拥入怀中的铅云的同时。有着片片满溢辉光的白羽从天空顶端刺落。
——但那场战争已经结束了,上叙的一切只不过是仅仅能够存在于录像和女巫们眼眸中的记录。当时间回转到正常的轴端上时,映入观看者视野的只有一片逐渐降温的荒芜原野,以及一座处处破损,正在自动机械的协助下努力修复着的巢都卫城。
这是一场失败的攻城战,而爱歌的天使军团们在南极点巢都城下却也只是稍稍受挫便轻松地全身而退。而造成的损伤数量是——两万六千四百零一人。
艾丽斯摇了摇头,将这个数字订正了一下。凭什么凡人就要单独列出才视作损失而无视其它呢?难道其它的生命就不算命了不成?
于是,一个新的数据出现在她眼前。算上所有的牲畜,昆虫,以及未抵达自然寿命极限便停止运作的微生物以及细菌病毒等物。而其总共的削减数量是——三百零四穰(穰:十的二十八次方)上下。
啊……那还真是一个庞大的数字。她忍不住伸出手,触碰大地,而当她的指尖从那微热的土壤上脱离时,她捻起了一枚正在一点点消散的光羽。
一只天使,一只战损的天使,一只战损后被俘的天使。
她注视着那片光羽,而诸多讯息就在她的眼眸中显现——
她看到了一团辉光从至高天的日出中诞生。光本无形,但却在在晨风中凝聚。光本无相,但却在正午的水面上生成形体。而当夕阳渐渐落下,湖畔的树丛中响起小天使们的歌谣时,一个新的个体便终于降临在了世上。
它加入到一起唱歌的小天使群中,然后后者们愉快地接纳了它。她有了一个名字,一个不具备任何含义,只是通过一串相互拼凑在一起的音节从而将它和其它个体区分开来的标示。而若是以凡人的语言来进行描述,那个发音应该是——‘至撒迫因’
没有含义的名字,没有意义的名字,至高天的风格和地球不同,天使们不会对一项事物赋予多余的属性。水桶只会用来装水,武器只会用来战斗,队列从不混乱,职责从不变动。而这位‘至撒迫因’从降生时开始,它就作为栽种者而存在。
它很喜欢种花,很喜欢培育各种颜色的花卉,它尤其喜欢将漂亮而且整齐的花安置在至高天的湖畔。而这样一来,当有新生的天使们在湖中诞生时,它们就可以在睁开双眼的那一刻便看到这些漂亮的花儿了。
很有趣的生活方式,而它将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百万个日夜。直到不久之前——
——从天而降的钢铁军团和铁雨火风蒸干了它的湖,烧化了它所种植的万顷鲜花。将那些它认识的和不认识的新生小天使鞭挞成光的碎块。而等到它被其它的同类从残损状态中还原出来的时候。它的湖泊,它的花,它的土地,它的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
于是,一位栽种者成为战士——天使中最差劲的那一批战士。因为它从来就没有学习过如何使用武器。而它的同袍们却在血战中生存了漫长时光。
这是它的第一场战争,或许也是最后一场——因为它在这第一场战争中还未创下多少战果便已然落败。成为了被巢都所俘获的少数天使中的一员。而显而易见的是,它在接下来的短暂生命中不太可能会有什么美好时光。
——艾丽斯收回视线。
她皱着眉头,似乎是陷入了某种思考。而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踏出一步,走入了这南极点巢城的中枢,凡人们中的学者拆解天使,将它们充作实验道具进行剖析的场所。
帕秋莉跟随着她,而其它的凡物一如既往地对她视而不见——而在两位女巫的落脚点,一座比铁还要冰冷的大型实验室内,她们看到了那被束缚于透明容器之中,残损破败,但却依旧不失神圣高贵之感的有翼之民。
它的状态并不好——作为实验道具,身上插着几十根介乎实体和虚体之间的管子,并且时不时地遭受各种奇怪的能量或者物质刺激的感觉当然不好。而目睹着这样的境况,站在透明容器面前的艾丽斯陷入了沉思。
“你怜悯它,所以打算救它吗?艾丽斯。”帕秋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问道。
然而艾丽斯只是摇了摇头。
“不,没有必要。”艾丽斯摇了摇头,伸出手,将应该是三个月后的景象呈现在自己和帕秋莉的眼前。
三个月后,这只天使中的弱小者因为承受了过多的异种能量以及某些不便言说的遭遇而产生了类似于堕落一般的现象。它洁白羽翼变得漆黑,而正反物质碰撞的湮灭现象则从它的双翼表侧生成——它依旧是天使中最糟糕的战士,但它却掌握了一件致命的武器。而当它扇动双翼之时,整座巢都在几秒内便因湮灭现象而化作了灰。而这个糟糕的战士则回返到了天使军团的数组之中,且每个多久,它的力量便开始量产。
这对它来说,是好事吗?
或许是,毕竟只是三个月的遭罪便让它获得了战斗的力量。但是……
艾丽斯再次伸出手,拍掉了关于‘至撒迫因’的过去和未来。转而将身侧那些忙碌着的学者以及研究员们的过去和未来调取到眼前。
从她身侧走过的一位普通学者出身于巢都上层,是一个天生的努力家。姓氏是罗,名字是安德鲁,中西结合。从小便获得了最好的资源。他从具有自我时开始便生活在两界的战争之中,而他从小就被被教育了要为巢城,要为人类统合体做出贡献。
他并不叛逆,因为他发自内心地喜欢这项目标和其所导向的工作。就像是他那在他出生不久后便战死在彼界的父母,以及累倒在实验台上,临死之前却为人类的装甲科技做出重大突破的兄长一样。
所以,他在二十岁出头时便出现在了这里,并创造出了不少成果,他其中最突出的发明是一种能够在心灵彼界的战场上有效运用的治愈灵药。这种药剂以及其亚种会在接下来的六百年内拯救几十亿人次濒死的凡人战士,直到更有效的新品取代掉它。
——他这份药剂,是在将一千位被俘的天使作为实验耗材使用后而获得的成果。其中,大部分的耗材都会在实验中痛苦的死去。只剩下少部分得以残存——他眼前的这只会在三个月后带来毁灭的天使是耗材中的第九百九十七个,也是残存者中的最后一个。而他,会在五个星期后做出第一份成品的药。
他是有错的吗?他应该死在这里吗?
“你同情他,所以打算改变他的命运吗?”帕秋莉第二次问道。
但是艾丽斯第二次摇了摇头,驱散了这段时间线,然后将视线偏转到另一侧。
一个战士的过去和未来出现在她们的面前——那是一位女性,一位体格彪悍,称得上是金刚芭比的漂亮女性。她的年龄是四十四,全身上下有上百道治愈后的疤并且接近六分之一的体组织包括小半个脑在内都替换成了机械。而现在的她,算是这座巢城中额数位将军中战绩最为丰厚的一位。
她的名字是李晴,普通的黄种人,出生在中层的一个普通的培养舱中。她是人工培育婴儿的成果之一。而她的前半生和处于另一座遥远巢城中的铃木悟一般,直到她二十岁为止,她都如同一颗螺丝钉一般地生活着。
直到战争突然降临,直到战争突然打破了她身边的宁静——当自天穹垂落的纯光将她面前的建筑以及她的一只手给汽化掉的瞬间,她内心中浮现的并不是迷茫或者恐惧。而是突如其来的,无可抑制的愤怒。
或许是因为平静但却省心的生活被打破,或许是因为目睹了建筑断层外侧的战场而升起了同仇敌忾之心。总之,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拿起了一位死去士兵的武器,并亲手击杀了一位配合天使军团袭来的仆从军士。
她因此而入了巢都当局的眼。在数个月后得以作为列兵而参与城市卫戍。而在接下来的二十四年中,她至少经历了上千场战争,斩杀的敌人不尽其数,立下的功劳不计其数,保护的人民,也一样不计其数。
心灵宇宙中的异界联盟所列出的必杀名单中在前列有她的名字。在巢城中,哪怕是这种时代里她都被视作英雄来崇拜。而甚至就连不久前的那场战争也都是因为她的指挥和奋战才能够维持这种微胜的局面。
她很强大,是连三个月后的那场湮灭爆发都不足以将她击杀的强大。但她会在那一刻失去她所有的战友,失去她所保护着的城市和人民。失去一切,只留下在废墟中苟延残喘,勉强逃离一命的她。
于是,地球上少了一位功勋卓越的战将。心灵宇宙的战场上多了一位孤独的无名复仇者。而在一百年后的一场血战之中,那第一位暗天使,有着‘至撒迫因’这个名字的存在,与无名的复仇者一起步入永亡。
命运在此收束,而这一次,帕秋莉并未第三次提问。
“帕琪。”因为艾丽斯先开口了。“你说,它们有谁是错的呢?”
帕秋莉耸了耸肩。“站在它们各自的立场上,他们自己当然都是对的。而和自己立场不同的生命,自然就连呼吸都是错误。”
“原来如此,都没错吗?那错的应该是谁呢?”
帕秋莉不答,只是看着她。
这诸多的命运起源为何?——是两界之间的战争。
这两界间的战争起源为何?——是小恶魔和纱条爱歌。
这两者为何而以世界作为舞台而争斗?——是艾丽斯,帕秋莉,以及洛叶的意志。
那么……
艾丽斯猛地伸出手,向前一划。
下一刻,那铭刻于上个纪元,上上个纪元——一直上溯到十二个纪元之前,女巫们第一次对世界进行干涉的那个初始纪元之中。而在那遥远的古旧纪元之内,她的眼眸之中再度出现了这三个生者的命运。
天使依旧是天使,栽种者的天使,然而它的命运却比这一侧的要更加短暂——它在降生之后不久便受到来自于其它位面星辰的呼唤。而当它跟随着至高天和这些位面星辰的契约而显现在邪恶之前时,出现在它面前的是一个带着奇怪面具的骷髅魔法师。
至高天最蹩脚的战士,遇上才降临到异界的安兹乌尔恭。其结果可想而知。它的命运到此为止,而往前上溯无尽纪元。它的命运同样到此为止。
凡人依旧是凡人,但却走上了不同的命运。没有战争,没有动力。原本能够名留青史的学者成了一个耽于享乐的普通上层贵族。原本叱咤风云的战将在中层作为普通的上班族过完了毫无起伏的一生——安德鲁·罗在二十一岁时死于特殊药物过量所导致的脑细胞溶解。李晴在二十五岁死于过度的疲劳。然后……没有然后了。
艾丽斯眨了眨眼睛。
她突然觉得自己想通了些什么,看穿了些什么。某种呼之欲出的事物在她的心灵中回荡,但却始终还欠缺那么一个契机。
她忍不住偏过头问道。
“帕琪,你觉得它们的命运,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帕秋莉微微挑了挑眉,看着她,思考了一小会儿。
“我不知道。”帕秋莉最终诚实地给出了答复。“好与坏是一个主观的事物,而我并不能够界定……”她突然皱起了眉:“……我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不能够界定?”
她突然听到了艾丽斯的笑声,那是发自内心的,当一个难题真切解决之时才会表达出来的欢笑。
“因为你的理念并不支持你这样做,因为你的道路并不支持【天上地下,唯‘我’独尊】这样的思考。帕琪,我的伴侣,我的道侣,我的镜与鉴。你帮了我一个大忙呢。”
“???”帕秋莉一脸问号,然而下一刻,她却感到一阵温暖,那是艾丽斯在她唇边用力地亲了一口。
“我想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唯‘我’独尊的道理。虽然还不算完整,但这应该是一条正确的路。”
她抱着脸颊微红的帕秋莉,欢快地做出结论。
“愚者短视,因为它只能够计较一时之得失。”
“凡物短视,因为它只能够计较一世之得失。”
“超凡短视,因为它只能够计较百世之得失。”
“神魔短视,因为它只能够计较纪元之得失!”
“它们都是短视的,它们都是错误的,因为它们所理解的‘正确’并没有足够高深的层级。而在此之上,于诸圣之下,唯一正确的只有俯视着这一切,俯视着纪元变迁,万物变转的‘我’!只有‘我’才是对的!只有‘我’才能够衡量什么是真正的对与错!”
“走吧,帕琪。”她牵起帕秋莉的手,便要带着她离开。
“去,去哪里?”帕秋莉依旧一脸困惑,她感觉有些……无法理解。
“去心灵那一侧的宇宙,去剧本的发生点,那座安兹乌尔恭所在的,被小恶魔和纱条爱歌刻意调慢了时间流速从而让它们停滞在剧本早期的那枚位面星辰。我要在那里补全我所获得的理论。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