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渊
【状态有些不正常,或许我得冒点险了……】
——她决定再给铭烟薇一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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铭烟薇猛地打了个喷嚏,她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周遭的幸存者们朝她投来了担忧和关切的目光。而她随即摆了摆自己空着的另一只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有点怪怪的感觉……
不,其实是一直都很怪……
她心想道,朝着门外走去。一路上她所遇见的幸存者们都纷纷朝她鞠躬问好,而临时避难所中那特有的血气和药味也充盈着她的鼻尖——即便只是随意的一瞥,她都能够看到有至少七八位手脚断折的伤员在病床上忍着疼痛,并且低声哀鸣着。即使有着被她顺路救回来的几个医学院学生的努力照顾,他们的生命依旧岌岌可危。
他们仍在试图挣扎着想要活下去。
“铭女士,我们需要更多的药物,食品也有些不够了。”一个脸色看着有些苍白的中年医生在她从避难所内部走出来的时候便靠上去在她耳边小声说道:“人们都很不安,我们需要一些能够鼓舞士气的东西。”
“我知道。”铭烟薇点了点头。“我这就去。”
“……辛苦您了。”医生搓了搓手,似乎是有些犹豫的样子。“请务必快一点,有些人撑不了多久了。而且避难所……没有您在这里的时候其实相当脆弱。”
铭烟薇没有回答,她只是径直地朝外走去,就这么一步步地慢慢地走到大门口,然后推开门,走到外边。
而当身后的门紧紧合上的时候,迎面而来的冰冷夜风便吹拂着她的脸颊。
四周很安静,这很正常,怪物都被她杀到不能复活了自然很安静。即使避难所里的医生一再强调没有她便会变得很危险,但她很清楚,自己就算在外面待上整整一天也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铭烟薇试图咬断自己的舌头。
理所当然的,她失败了,身体的本能拒绝她做出这样自残的行动。因为还有人需要她去救,所以她不能够死在这里——哪怕她自己想死也是一样。
【可恶。】
【即便一切都是虚假幻梦,这被束缚的感觉却依旧存在着吗?】
她抬起头,仰望着夜空中的那一轮模糊不清的冷月。在两天之前,她在抵达这一层时空的时候月相便是这个样子。而在两天之后的现在,天穹上的景观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这里的时间没有流动,或者说没有进行相对的流动。虽然时钟依旧会转,死掉的人或者怪物也不会在几小时后突然复活。但过去依旧是过去,被固定在凌晨两点的时空永远都只会是凌晨两点。
第二天的黎明却永远都不会到来,而早就死掉的人也永远都只会是幻影。
【我知道的。】她按着自己装甲上胸口的部位,轻轻地呼着气。
【我在抵达这个地方后就知道所有的人都是死人,救了它们也没有用处,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情便应该是探索着周边的区域,或者学着像是上一层一样直接用暴力探索出通向下一层的入口——再不济,救下那些人后也应该让它们来为我探路,这样起码也算是发挥了些作用。但是……】
【为什么我却控制不住我自己呢?】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错的严重——她甚至一直到现在为止都不记得避难所中任何一个人的名字。不是不能,而是不想,她实际上根本就不想和它们扯上关系,然而即便是竭尽全力的想要控制住自己,但身体却下意识地做出了动作。
不想杀人。
不想伤害任何人。
想要救人。
想要救更多的人。
自己仿佛成了一个有意志的机器,即便思想是自由的,但自己却被某种‘程序规则’一般的东西给束缚着。被推动着去做自己不情愿的事情——她不否认,自己在咒怨二的记忆世界中的那段巫女经历的确给自己带来了一定的影响,在自己的内心深处那被他人期盼和需要的愿望也是确实存在的。但她也并非是不知轻重的蠢货……她最起码还知道什么是自己的当务之急。
【这样下去不行……】
她心想道,然而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现在已经站在了一座大型私人医院的门口——周遭的亡灵和变异生物都已经被她给清除掉。而她所需要做的事情,仅仅只是走进去,打开橱窗,然后拿走那些常见的药品罢了。
对,就是如此的简单。简单到了她根本就没有拖延时间和改易方针的理由——她只得无奈地苦笑了一声,任凭自己心中涌动着的那股冲动推动着自己做出这些她并不怎么乐意的行动。
铭烟薇很快就获得了她所需要获得的东西,没有意外,没有找不到的药,也没有突然跳出来个什么怪物来阻止她。一切都顺利的仿佛她就是个天选之子一样,而当她的工作完成之时,她的内心便催促着她执行下一个目标。
她没有办法留下,便只能够选择离开。哪怕心中万般不愿,她也没办法停下自己的脚步——直到她看见一面倒映着自己身影的镜子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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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人偶仇终于是合出来了……
我恨神社教……
第二十九节·鱼!好大的鱼!
镜中倒映着人的影子,人的眼眸中反射着镜子的光。视线与光相互交错的刹那,眼眸与镜面之间便构建出了一条无限的轨道。镜子之中反映出了镜子,眼眸之中反映出了眼眸,而在这由无限的反射相互叠加而成的倒影之中,一条通往虚空之中的道路随即便被打开。
当铭烟薇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间似曾相识的房间里面。熟悉的摆设,熟悉的家具,熟悉的高楼冷风和窗外传来的隐约喧闹。她扭过头,不出意外地在身后的墙上看到了一副被剪去一半的合影。合影中的自己笑靥如花,而那枚被当时的自己刻意展示出来的订婚戒指格外刺眼。
不会错的,这是铭烟薇在现实世界中的房子。而她现在绝对不可能出现在那里。
“偷窥他人的内心可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行为,而且这对我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了。”铭烟薇轻轻闭上了眼睛,扶在沙发靠背上的双手指尖轻轻颤动着。“不管你是谁,都请立即住手,不然……”
“不然什么?”
她猛地睁开眼睛,而爱丽丝的身影便在她睁眼的瞬间出现在她对面的沙发上。
“爱丽丝小姐?”
“没错,是我。我特意来看一下你的进度。”爱丽丝点点头,问道:“我本以为你已经读懂了我的意思,知道了自己的处境,应当正在努力地深入这片扭曲时空的深层并展现自己的价值。但现在看起来,我的猜测似乎是有些错误?”
“我知道您的意思,爱丽丝小姐。”铭烟薇垂下眼帘,轻轻呼出了一小口气。身体紧绷着的肌肉悄然放松。“我知道你想要我做什么,你想要我带着诱饵前往这个扭曲空间的最深处,然后引诱那个外来者先生好让你们能够解决掉它。”
“……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去做?”
“因为那里有许多人还等着我去救。”
【不,不对!我一点都不想去救他们!我要说的话不是这些!不是!我应当……应当要告诉你实情的!爱丽丝小姐!】
“搞什么鬼。”爱丽丝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你应该知道那些不过是幻影,他们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死干净了。现在出现在那里的不过是讯息的残留,岁月的回响。它们连灵魂都不算,只不过是区区的过往残像,如同虚拟电影一般的东西。根本就没有‘能够被拯救’这样一条属性。”
铭烟薇张口结舌。
【爱丽丝小姐变得好可怕……可恶,为什么我说不出来,为什么我一点反应都做不到。可恶啊!我的身体,给我动起来啊!】
弓手的心中剧烈波动着,然而表现在外面,便是一言不发地保持着沉默。
而沉默意味着对抗。
“我本来以为你不会被这种小事情给困扰住的。还是说我看错你了,你的内心深处其实有着非常浓重的圣母癖好,连看个电影都能当真的那种?”爱丽丝从沙发上起来,硬皮的长筒靴踏在地面上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噼啪声。她来到铭烟薇的面前,用审视的目光仰望这个比她差不多高出一个头的女性弓手。
女巫的身形虽然娇小,但视线却有着实质的压迫力,被爱丽丝所注视着的铭烟薇下意识地便往身后跌退,伴随着一阵‘哐当哐当’的声音,房子里的一些瓶瓶罐罐被跌退的铭烟薇碰得满地都是——她两脚一软便忍不住一脚坐倒在了地上,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不要欺负我’的弱气感觉。
而爱丽丝就站在她面前俯视着她。
“你令我很失望,铭烟薇。我复活你,是希望能够有一个合格的侦察兵以及中程支援来填充这个漏洞百出的队伍。而不是想要一个请一个女神像到队伍里普度众生。”爱丽丝的眼眸中跃动着微弱但却锋锐的光,而那光线恍若实质一般穿透了铭烟薇的躯壳——这是精神检测的术式,用以检查对方是否受到了精神上的污染。然而当——一切正常的讯息传回之后,爱丽丝的脸色便变得更加难看。
铭烟薇的精神之中只有她所留下的这一抹印记,除此以外,再无其它。
那么这意味着什么?
天生圣母,见不得一点他人受苦受难的模样。不,这应该是后天的,大概是因为在先前的记忆世界中对她的干涉过多,所以才引发了这样的后果吧。而无论答案到底是什么,这都意味着这个人已经失去了培养的价值。
【真不知道这家伙在没有我的预测记录中是怎么成长到解开基因锁的第三,甚至临界的第四阶的。】爱丽丝心想道,心中忧郁地叹息着。
【难道让她心中迸现出这样想法的人还能是我不成?】
她猛地咬牙,然而就在下一刻,爱丽丝的瞳孔突然缩成了一个小点。
【等等,为什么……不能是我?】
这突如其来的明悟和认知冲击着她的思维,像是山崩海啸一般地在她的内心深处猛烈地回荡。
她突然注意到了许多不怎么对劲的地方。
首先,自己已经放下了一个叫做铭烟薇的诱饵了,已经做好了准备,那么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地在投放完诱饵之后再分裂一缕精神下去?通过雷霆击穿空间的确是可行的投放策略,但做这件事本身便是增加了暴露的可能性。
其次,自己可是女巫,活过了魔女狩猎的女巫,自己内心怎么可能还会有良知和怜悯这种奢侈到不行的东西……好吧,或许的确还有一点。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会多到想要在七日内将隐藏在无人区的怪物给逼出,好让这座岛屿上的人能多活几个的地步。因为——
“是‘我’主动向帕秋莉提出的,要编撰启示录啊……”她喃喃道,原本强盛的气势在一瞬间便化作了颓废。“就算是再虚伪的凶手,也不会用刀在把人给捅个半死的同时,去打电话叫救护车的。”
铭烟薇疑惑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爱丽丝小姐’,看着她突然由气势汹汹变得潦倒颓然直到瘫坐在沙发上。她感觉内心的某种束缚似乎正在消褪,而消褪的同时,疑惑地感觉又浮上心头。
“爱丽丝小姐,你怎么了?”她不禁疑惑地问道,撑着自己的手,便想要站起来。
而瘫坐在沙发上的‘爱丽丝’在这时突然开口。
“最后一个疑点。”她竖起一个手指。“‘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学会将精神从灵魂体中分裂出来的。明明成为执念灵魂的时间还不到一星期,连基本的性质都没弄明白。‘我’到底是怎么能够做到制作分神这种高级操作的……爱丽丝明明是那种没有九成把握绝不动手的人啊……”
“你在说什么啊,爱丽丝小姐?”铭烟薇试图朝她身边走去。
而就在这时候,四周的时与空突然凝固了。就像是老式的照片一样,万事万象都变成了发黄发旧的颜色。而在颜色的末端,世界从外向内开始一寸寸的崩碎。
铭烟薇的形体被静止在了空中,属于她的灵魂气息正在迅速的消散,被某种力量所牵引着,包裹着飘向了某个未知的地方。而残留在原地的,只有一个正一点点的崩解溃散的拟态外壳。
铭烟薇已经离开了,被某个真正注视着她的人事先准备好的后手移开了。
而与此同时,这个由镜子和铭烟薇的视线所构筑成的精神空间也在悄然崩解。属于时空的力量正在侵蚀着这个地方,将外来者的触须逐渐地投入到了这个狭小的牢笼之内。
鱼已经咬上了饵。
因为‘她’才是真正的饵,当她终于忍受不住自身的心灵扭曲而从安全的引擎核心中脱离并试图接触铭烟薇的时候,‘她’便暴露在了外来者的视线之下。而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什么‘使者’,‘多层时空’的设定。因为那只不过是用来束缚‘她’思维的锁链。用以确保她不会做出偏离女巫规划的行动罢了。
‘她’看抬起头向铭烟薇残余下来的那个空壳,自己身上的色块便在一点点的崩解。俏丽脸庞上的起伏像是溶掉的蜡一般逐渐变得平滑。就仿佛是一块放在油锅上的奶酪。
‘她’不是爱丽丝,她只是有着爱丽丝容貌和部分记忆作为伪装的精神混合体。她本质只是‘诱饵’,是坐标,是咒怨二世界在遭遇毁灭之后的些许残余。而也正是因为她的世界已经被帕秋莉所毁灭,所以她的内心才排斥着一切破坏和杀戮的举动。
而且她也只能够排斥破坏和杀戮的举动,因为这是对她完成任务有利的。至于憎恨与报复……女巫们并不允许她拥有这样的情绪。
在过去,‘她’被称作是‘阿赖耶’。是那整个咒怨世界中最后的意识残留,‘她’因人类的存续而存在,而当那整个世界只剩下一个灵魂的记忆残片时,‘她’所能够凭依的地方便也只有那里——‘她’实际上就是铭烟薇复活时被注入的那段记忆碎片。而也只有铭烟薇这个具备一部分咒怨土著身份的轮回者接收了‘她’时,‘她’才能够作为‘阿赖耶’而存在着。
想要钓外域的星神,只能够用星球的灵魂盖亚或者人世的母魂阿赖耶。女巫们从复活铭烟薇时就算好了会发生这种情况。而如今,她的使命和生命也都走到了尽头。
她看向天空,看向那逐渐在天穹之上显化的外来者的容貌。最多再过数秒外来者便会抵达这里将她吞食,而当她的诱饵使命达成的刹那,也就是那外来者的死期。
一切都已经无可逆转。
“我真是羡慕你,铭烟薇女士。”‘她’低声说道。“原来对你来说,一切都只是一场有趣的梦,你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危险,你身上也根本就不存在着什么诱饵。因为真正的诱饵,是我。”
“那道跨越空间障壁的雷击……原来是为了将我从你的装甲核心中唤醒的机构啊。是了,我从一开始就在你的铠甲核心里面,雷击只是闹铃。被灌注了虚假记忆的我迟早会忍不住从核心里出来,难怪我……会这么笨!”
下一刻,外来者的力量便崩碎空间,将她绞成了碎片。而紧随其后,七色的光辉便也覆盖了这片天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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铭烟薇猛地睁开了眼睛,她发现自己被固定在旋翼机内的病床上,全身上下都打满了绷带石膏之类的玩意。虽然并没有传来疼痛的感觉,但身体却无法移动分毫。
“醒过来了?”爱丽丝的声音从她的身边传来。
她偏过头,看见后者正放下了一把沾满了血渍的手术刀。刀一旁的托盘里是一堆奇奇怪怪的,她认不出来的像是生体组织一样的东西。而且稍微多看两眼便感觉脑袋发疼——她便将自己的视线移开,望向了正坐在她对面的金发少女。
一样的长筒靴,一样的金发,一样的天蓝色眼眸和哥特式的小礼服,以及一样比自己矮上差不多一个头的娇小体态。
爱丽丝还是那个爱丽丝。但和刚刚看到的那个,似乎又有些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