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辰时埃
后来,在某一次她翘了班在极东之国一个人游荡的时候,她家里的人找到了她,把她接回了家里。
“回来了,怎么不跟家里说一声?”宗家的长辈对她如此说道。
她并不是为了无色世家而回来的,她只是在结束了任务后脱离了返程的部队,在极东之国漫无目的地游荡了几天而已,但他们却像闻到了腥味的鬣狗一样围了上来。
家族传承,德信礼义,他们不厌其烦地向着自己阐述着这些东西。
“无色世家世世代代在世界的暗处守护着这个世界,辉火,你是我们的骄傲。”
不,不是的。
“人生于这个社会中,自始至终都受着这个由人类建立的社会的保护。而当我们成长起来了,也该去保护它。这不是还债,而是报恩。”
不,这只不过是一句谎言。
“辉火,无色世家身负着无名的诅咒,我们生来便只能隐藏于阴影中,为生我们养我们的这个世界铲除它的病灶。也许全人类不会记得我们,可是有人会记得,我们的后代会记得,我们所信奉的神明,只要无色世家不断绝,所有身负无色之名的女武神的故事就不会消亡。”
不……你……你们都只不过是……
“辉火,如果觉得累了,就回家来,我们永远都是你的家人。”
……骗子。
……
宗主叹了口气,这个后辈自从去了天命之后便再无礼数,他作为家里的长辈,却偏偏无法对她说什么:“辉火,很抱歉,我们没有告诉你这件事,因为我们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向你开口。”
无色辉火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的手指停滞了一下,似乎是脑容量都用来理解对方刚才的那句话了。
她没有在这件事上继续投入自己的脑细胞,她不想牵扯上这个世家的任何事,她来到这里,只是想荡秋千,看看妈妈。
房间里只剩下一片静默。
宗主端起面前的茶,却又慢慢放下:“純夏在临走之前,有东西要交给你。”
无色辉火愣了一下,她已经不知多久没有听到过妈妈的名字了,此刻乍一听来,竟然有一种陌生感。
宗主拍了拍手,正厅的障子门轻轻划开,带着纤维摩擦的舒服声响。一个仆人小步走到无色辉火身旁跪下,毕恭毕敬地将一封信件推到了她的面前,然后起身退走。
信封上没有署名,信封薄薄的,甚至能隐约看到内部的墨迹。
无色辉火抓着手机的手慢慢收紧,她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信封,却没有动手去打开它。
她抬起头,盯着宗主的双眼,一贯给人以懒散印象的她在此刻锋芒毕露,那双眼睛仿佛正透过瞄准镜锁定了宗主的脑袋,甚至给了宗主一种猛地被针扎了双眼的刺痛感。
“哦,去旅游了吗。”
宗主回以沉默。
无色辉火的目光再度回到了那封信上,她的心跳加快,呼吸有些不稳。她抓着手机的指节被自己捏得发白,手被手机薄薄的机身硌得发疼,但她却没有松手。
因为刺骨的寒意将她整个人都冻僵了。
“我带你去看她。”
“不必了。”无色辉火站起身,连那封信都没有拿,转身向门外走去,“我要回去睡觉。”
门外的仆人被突然打开的障子门惊了一下,但宗主既然没有出声,她自然也该顺着大小姐的意思带她回房休息。
两人一前一后地穿过狭长的走廊,途经了那片她曾经最喜欢的枯山水,但现在她却只觉得这个庭院景观充满了矫揉造作和附庸风雅,令人作呕。
房门打开,里面的摆设和以前差不多,但她也没有心思去观察这个房间。她生硬地将门关上,解开腰带与注连绳,天命的制服在她光滑的肌肤上滑下。无色辉火匆匆地换上放在床铺边的睡衣,像执行任务一样僵硬地钻进了被窝里。
被窝里很冷。
……
也许是房间里太过昏暗的缘故,无色辉火感觉时间过得很慢。她闭上眼睛,却无法入睡。
她回来只是想荡秋千,看妈妈。既然妈妈不在,那就下次再看,至少这次还有秋千可荡。
就这样,时间好像过了很久,直到敲门声响起。
“大小姐,该用膳了。”
用膳?
她抵达极东之国的时间是早上,过了半个上午的时候才找到了无色世家的宅邸,现在有人告诉她该用膳?
也就是说,其实时间并没有过多久,距离她希望的第二天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门外的仆人没有离开,在传来了一声仿佛是将东西放在地板上的声音后,那个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只不过这一次带上了一些让她十分不舒服的语气。
“大小姐,请您不要自责,夫人并没有怪您,反倒是在临走的时候……”
“咚——”
一声炸响猛地打断了仆人的话,仆人下意识地住了口,因为那声炸响似乎就是从障子门的另一边传来的,整个障子门都鼓了一下,险些撞到她的头。
另一侧,无色辉火捂着脚下意识地蹲下,刚才那一脚让她感受到了久违的疼痛。她本就不是以身体素质见长的女武神,这是无色世家的圣痕所带有的特性,【赤色辉光】不会对持有者的身体素质进行任何的提升。
“唰——”
仆人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到的却是大小姐那张居高临下中带着冷漠的脸。
无色辉火盯着那个面生的仆人,好像是在发号施令,又好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小事。
“滚。”
仆人低下了头,躬着身倒退离开,直至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无色辉火的目光下落,终究还是落到了那个放着午膳的餐盘上。
她的目光并没有看到大小碟盏中的食物,因为那一块如雪的白色把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无色辉火突然之间感到一股由衷的恶心,她用力地踢在餐盘的侧面,它踢飞出去。
味增汤在空中洒落,妆点着时蔬的沙拉在枯山水的碎石上滚动,拖拉出一道横亘在碎石波纹之间的痕迹,天妇罗砸在石头假山上,被自身的弹性弹起,滚落在苔藓间,沾染上绿色的痕迹。
唯独白色的米饭,仿佛天生就在与这碎石融为一体,隐没在这些比它块头大得多的异类间。
可那封信却不一样,它被风吹了一下,飘落的速度慢了些,在无色辉火的面前悠悠地降落在了碎石上。
无色辉火想回去继续睡觉,但脚趾传来的疼痛却让她迈不开步。那封被味增汤的汤汁染湿的信静静地卧在碎石上,分外显眼。无色辉火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它,似乎是怕目光稍微挪开一下就再也找不到它了。
十二月的风很冷,冻得无色辉火直打哆嗦。上一次她在家里打哆嗦还是妈妈逼着她试穿那件十二单的时候,周围的人都说大小姐很适合穿和风,可她却只记得被冻得瑟瑟发抖的自己举着铺了一层雪的伞站在庭院里艰难地小步走着,像一个运动机能发育不全的残疾人。
她慢慢地向前走去,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光着脚踩在那片碎石上。这些石头比她想象的还要冷,还要硬,但小时候的她却没有这么觉得过。
那封信被风吹了一下,在碎石上咕噜噜地翻了几个身,像是要逃离一样向着墙角滚去。无色辉火下意识地加快了步伐,不顾脚底传来的疼痛,追上了那封信,赶在风把它再次吹走之前踩住了它。
无色辉火有些慌乱地弯下腰,捡起那封信,甩了甩上面其实并没有沾多少的汤汁,脸上的神情却有些不知所措。
那封信被她捏在手里,捏得皱皱巴巴,捏得几乎都要破开。她此时才感到脚底的疼痛让她十分难受,迈开步子,一边嘶嘶地倒吸着凉气一边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短短的一段路,却仿佛跋涉过山海。无色辉火将房门关上,点亮了房间里的灯,颓然地坐在床铺上。
她觉得有点冷,但即使把被子裹在身上也没有让她感觉到温暖。
这封信她不想看,她甚至能想到妈妈会在里面写什么。可如果不打开的话,就永远不会知道信件的内容了。
她见过的死人比活人还要多,如果要强行冷静下来,对她来说其实并不难。她定了定神,用有些抖的手把信封撕开,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手抖的原因是被冻的还是其它的理由。
信的内容与她所想的完全不同,但她却偏偏能明白写信的人究竟想表达什么。
无色辉火把头深深地埋进了膝盖之间,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陌生的感觉在她的胸腔里酝酿,她的手慢慢收紧,将那封信捏成了一个纸团。
并没有哭声传出,也许是因为她早就忘记了哭是需要出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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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曾拥有过颜色,即使那只是未经沾染的白。妈妈应该也曾有过颜色,但却因为同样的理由失去了。
信里只有寥寥几个字,除了开篇的“辉火吾爱”,便没有其它的笔迹,甚至连署名都没有。而本该写着正文的部分,只有一抹毛笔勾勒的刺眼的红。
浓稠如血,热烈如火。
那是她未曾见过的红。
Parasitism(三)
明明没有喜欢的东西,却为了让自己拥有人类的【个性】,而选择了一项东西去喜欢。妈妈喜欢的山吹花也好,喜欢的诗也好,喜欢的甜食也好,无色辉火从未感觉过妈妈是真的喜欢这些东西。就像无色辉火回忆中的片段,她只是觉得“挺有趣的,大概”。
无色辉火觉得快要被自己莫名其妙蹦出来的回忆折腾疯了,这让她感到身心俱疲。她之所以在想起家的时候总是会想起那么多的回忆,只是因为她确实没有什么东西可供她回忆罢了。
她渴望着名为“普通女孩子”的色彩,可她却连那种色彩是什么都不知道。多看看外面的世界也许会让她和别人有更多的话题,但因为职务,她只能在天命总部的空岛上呆着,出远门也不过是执行任务而已。
越是靠近这个地方,她的回忆就越多,可反反复复却只有那几个片段,好像她的人生就只有那短暂的几个小时便戛然而止。
她不想去问那些人妈妈是怎么离开的,因为即使他们不说,自己也能猜出个大概。
器官老化衰竭,衰老而死。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可以称之为善终,只要不看她那四十多岁的年纪。
……
她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自从她离开了极东之国,抵达欧罗巴大陆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结局,也知道了无色世家究竟是什么。
因为家族传承的血脉,无色世家的女孩儿即使没有天生圣痕,也拥有十分优秀的崩坏能适应性,优秀到足以接受人工圣痕改造手术。
而无色世家则因此与天命达成了协议,将原本的姓氏改为“无色”,成为一支隐藏在阴影中的矛,如忍者一般在影子里与崩坏抗争。
然而,这场交易,无色世家根本无法拒绝。
也许真的有什么奇怪的诅咒,无色世家在极东之国经历了一场浩大的崩坏爆发后一蹶不振,直到被天命发掘才重新得以振作。而天命与无色世家签订了协议,无色世家会源源不断地向天命输送女武神的适格者。而天命则对无色世家施以援手,给予他们经济上的帮助。
在那之后,无色世家涌现过无数想要摆脱天命重振世家的人,可他们却都以失败告终。
原因无他,他们无论做什么好像都会失败。投资商场,亏本;跻身政界,无票;将钱托付给信托基金,也往往会被携款潜逃。
也许这真的是诅咒,也许不是,但没有人敢去猜这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如果他们向自己的背后摸去,什么都摸不到的话还好说。但如果,万一,不小心摸到了魔鬼的手,也许魔鬼就不会再和他们玩这么温柔的游戏了。至少现在,无色世家的处境还不算糟,甚至完全可以称得上优渥。
只要他们不去斗胆触碰自己的背后。
无色世家,也许最初是因为无奈,但最后他们渐渐接受了这种现状,并将吮吸骸骨这件事发展到了新的高度,并以此为荣。
在商学院读书的孩子精心编撰了合同,能言善辩的孩子与天命进行谈判,学习设计的孩子重建了古宅,而那些如逐火之蛾般扑向欧洲的孩子们,则成为供养一切的燃料。
无色世家开始与天命讨价还价,按照女武神的等级划分不同规格的援助金,并且要按照女武神死去时的年龄发放抚恤金。死去时越是年轻的女武神,抚恤金便越高,因为她们原本可以在更长的寿命里给无色世家带来更多的援助资金,在退休后亦可回家成婚,相夫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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