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辰时埃
“一定要记得回家哦。”
“……嗯。”
“路上注意安全，多带点吃的，注意保暖，小心路上的坏人，不要跟陌生人搭话，看好钱包，到地方了先跟家里打电话……”
少女的声音还兀自在空气中回荡，可铿惑已经转身走了。
果然，她看不到。
她的记忆也是混乱的。
她应该知道苍玄化身封印，比她还早；她应该知道符华有可能记不得她了，也应该知道这里不可能有第二座城。
她甚至不记得，这里不是她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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铿惑不想再留在那棵树下了，他明白了阿赖耶让他去那棵树下的用意。可如果他再呆下去，他怕自己会被那股悲伤吞没。
黄昏越是绚烂，日落后爬上天空的黑就越是让人感到绝望。少女的语气越是轻松欢快，铿惑的心就越是揪得疼。
地球的那一端是苍玄，黄泉路的这一端是丹朱。
悠长的古街上，铿惑久久伫立。
阿赖耶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身旁，等着他要说的话。
铿惑轻声说着：“如果下一个我来了，也请提醒他一下。”
“上一个你也是这么说的。”
“我知道。”铿惑向前走去，“但是请提醒他一下，谢谢。”
这里是酆都，最接近现实的地方。
而这里的丹朱，也因为化作酆都防御体系的一部分，具备了一定的【真实】。
苍茫岁月里，一个人，一座城。
……
铿惑向着城的另一边走去，远远望去，能看到炮火，能看到雷霆，更能看到笼罩住整个天幕，远在树冠之上的黑暗。
如大海一样的悲哀淹没了他。
这是一座让人开心不起来的城，哪怕它光辉熠熠，广厦千万，也让人觉得它是死的。
这是一座不知存在了多长时间的城，它经历过的时间长到化身为封印的丹朱意识已经模糊，长到满城的将士只剩下失去自我的亡魂。
若一夜在此安眠，定能听到铁马铮铮，看到冰河漫漫，数不尽的反抗者从城的一头奔向另一头，奔向亘古长存的战场。
城静悄悄的，可铿惑却仿佛听见了山呼海啸，听见了铿锵刀戈，听见了马蹄在地上的踏踏。
第九百一十四章 吾辈即戮魔之刃
越是靠近城墙，轰隆声就越大，仿佛雷雨之夜里雷霆劈个不停。
铿惑向前走去，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的密集脚步声。
他回过头，看到一个方阵向他冲来。
方阵很安静，没有一个人说话，更没有喊杀声。
方阵很吵，刀枪碰撞的铮铮声伴随着踏踏的脚步声，仿佛呼应着城外的战场。
铿惑站在原地，方阵从他的身旁穿过。方阵中的每一个人都紧闭着嘴，面容模糊得如同蒙上了一层薄雾。
铿惑仔细地观察着，试图从里面找到那个消失的守门人，却一无所获。
他的视线向上抬起，看向方阵跑来的方向化作巨树的丹朱。
酆都，这里是最接近【现实】的地方。尽管刚才阿赖耶刻意隐瞒了对黄泉路的表述，但他还是能从种种迹象里猜出来个大概。
她见过【自己】，算上这次应该是第九次。
丹朱面前摆着八个贡品，他没有向阿赖耶求证，但应该是以前的【铿惑】留下的。
仅凭这一点，铿惑就能猜出这座城不会跟着梦境一起重置。
因为这里是梦境与真实的边缘，只要向前再踏出一步，就是【真实】。
对，这座城怎么可能重置？从神胚胎的攻势越来越强，这座城如果一直保持最初的状态，怎么可能挡得住从神胚胎的侵蚀？
它必然要从一次次的轮回中补强，每一次轮回里前往无尽深渊的方士都是它的养料。
也许她就是最初的丹朱，也许她是一次又一次接收每一个轮回里丹朱的记忆，但不可否认的是，她历尽了从最初到最后的时间跨度，是最漫长的战争的见证者与参与者。
所谓黄泉路，并不是亚空间，而是地球这个梦境与【现实】连接的通路。越是接近黄泉路的最深处，就越是接近【现实】。
而这里，存在于酆都的丹朱，已经具备了一定的【真实】，甚至于已经是【现实】中存在的个体。
所以她认得自己，记得自己来过八次。
每一个铿惑都对她说，我要去旅行，要很久才能回来。
等到下一个铿惑来的时候，也会说，我回来了。
铿惑不知道这样蒙骗她对不对，可这无数次的轮回中，只有她和阿赖耶驻守在这里，铿惑不忍心连一点希望都不给她。
如果严格地说，他和丹朱并没有直接关系，他并不认识丹朱，丹朱也不认识她。
可丹朱是他的祖先，当他来到丹朱身前的时候，不忍心破坏这个谎言。
所以他说，他回来了。
……
铿惑一步一步地登上城头，看向面前无尽的黑暗，和黑暗之下渺小如逐火的金甲战士们。
每一个金甲战士都是接近于灵魂体的存在形式，铿惑不难发现这些金甲战士与丹朱之间的联系。每一个战死的金甲战士都会溃散，接着被脚下的大地吸收，沿着城中的根系回流到丹朱的所在之处。
接着，他们从树中结下，再度奔往战场。
灵魂体的面貌取决于自己的记忆，而无尽的岁月洗刷掉了它们，也洗刷掉了他们的特征，他们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模样。
这一个个面容模糊的金甲战士身上带着丹朱的气息，
名为苍玄与丹朱的双生子，一个镇守在梦境里，一个在现实与梦境的边缘战斗。
铿惑仿佛一个过客般站在城头，身旁金甲的战士在给大炮充能。
大炮里装填的是纯粹的金丹意志，每一发打出去都地动山摇，炸出漫天的异象。
铿惑拉住身旁的战士，想跟他说几句话。可这个灵魂却仿佛没感觉到一样继续着自己的动作，让铿惑平增尴尬。
他忽而有些胆怯，他知道自己一旦再向前踏出一步，就真的无法回头了。
前八个人都失败了，再也回不到他们的家乡。
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琪亚娜，再也见不到丽塔，再也见不到自己所认识的任何人。
前方黑暗中的烛火忽明忽暗，仿佛随时都会熄灭。一道又一道微弱的光从地下回溯，向城内飞驰。
这种循环重复了不知多少次，仿佛永远也没个尽头。
铿惑是幸运的，他只经历了一次自己的人生。哪怕是这短短的人生，也有笑，有泪，有欣喜，有辛酸。
可他们呢？背井离乡的灵魂连自己的样貌都忘却了，却依旧在为后方的梦境争取着时间。
地球的每一次轮回，都是建立在他们无数次的牺牲之上。
漫长的岁月里不像梦境中的地球一样可以轮回，他们度过的岁月是真正的岁月，与阿赖耶一样长的岁月。
铿惑捂住自己的胸口，觉得心脏跳得很慢，却富有力量，似乎随时都准备好蓬勃跳跃。
这个时候，铿惑才明白自己为什么愿意在丹朱面前说那个谎。
他来到这里，不仅仅是为了让自己还在阿赖耶梦里的家人能够继续活下去，也是为了眼前这些奋战未休的灵魂。
丹朱与每一次轮回中的方士，他们经历的这场战争太过久远，他不想让他们继续这么打下去，继续重复死亡与复活的，地狱般的痛苦了。
铿惑身旁的战士停下手，破天荒地看了铿惑一眼，然后跳下城墙。
他的身体在空气中不断凝实，仿佛投入黑暗中的火炬，猛地爆发出更加璀璨耀眼的光。
刚刚苏生的战士已经默不作声地接过了岗，向大炮中继续填充金丹意志。
铿惑怔怔地看着无数与那个战士一模一样的金光从城头上跳下，在黑暗中燃烧如火炬。
他怔怔地看着，手却在颤抖。
“我带你们回家。”
“我会带你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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铿惑从城头一跃而下，落进无边的黑暗里。
在黑暗及身的刹那，铿惑感到了不同。
“原来这就是【真实】……”铿惑轻笑着，右手向侧面平伸，一颗刃之核心悄然透体而出，化作一把巨大的斧。
这里是梦境与现实连接的桥，开启天眼向四周望去，能看到无数如星河般粗壮的触须死死地扎进酆都周围的土地里，不断地将近乎凝结成真实的梦境吮吸成最源初的基本粒子。
远远不止这些，也有少许的触手越过酆都，向梦境的更深处扎去。
若是没猜错，那些触手就是侵蚀着无尽深渊甚至地球的触手。
【刃】是不同的，它与空间不同，与核聚变不同，与冰，与风，与捭阖都不同。
它是一个不天生存在于自然界中的概念，是只能由人类诞生的概念。
劈砍开骨头的第一把石斧，磨制出的第一个斧刃，这是人类文明的起步。
人即刃，劈开自然与天地的异物。
无数如火炬般的金光在铿惑身旁亮起，包围着他，列成方阵向前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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