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辰时埃
“大主教？我？”铿惑哑然，本想笑出声，可脸上的表情却渐渐凝重了起来。
“你没法不当的，我知道你不想当，但你必须得当——你总不可能让德莉莎去当这个大主教。”奥托的食指轻轻地叩击着膝盖，“他们不会认的，他们只会认你。”
“确实有些麻烦，但没那么麻烦。”铿惑考虑了一会儿，神情还是轻松了下来，“先当个几年，有机会再扔给德莉莎。”
“你这家伙……”奥托哭笑不得，“别人都做着梦想当这个大主教，你还想扔给德莉莎。”
铿惑也笑出了声，但没有回答。
奥托闭上双眼，倾听着水壶里传来的气泡翻滚声：“铿惑，我会死，但大主教是不会死的。”
铿惑的脸色一沉。
……
奥托的思绪向前飘着，也许是半年前，也许是一年前。他和铿惑坐在花园的小亭里，身旁是丽塔和她泡的茶。
那天，两个人围绕着各自文明的区别展开讨论，最终话题却落在了【人】，【神】和【魔】的身上。
奥托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转过头来问铿惑：“你知道吧？从你说出【那就杀了神】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我的敌人了。”
“我当然知道，只是那个时候不知道。”铿惑的双手搭在膝盖上，似乎也有些怀念，“后来我知道了，可是已经晚了。”
“没什么晚不晚的，早晚都一样。”那情景恍如昨日，奥托不由得有些唏嘘，“如果你当时没那么锋芒毕露，也许我会晚一点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铿惑反问：“你觉得这个想法现实吗？”
奥托哑然，旋即便笑了起来：“不现实。”
水壶中的响动越来越大，铿惑的目光也被吸引了过去：“对啊，我是妄言要干掉神的人，怎么会害怕一个人类？如果连人类我都要斟酌几分，又凭什么敢说自己要弑神？”
“你觉得我是人类？”奥托突然饶有兴致地问道。
铿惑分毫不让：“口误而已。”
“呵呵……”奥托笑着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奥托的话说完了，铿惑却沿着这个话题说了下去：“你知道我不跪拜神魔，也不会允许别人向神魔跪拜——你知道为什么吗？”
奥托摇了摇头，似乎以前没想过这个问题：“不知道。”
“你可以猜。”铿惑坚持着。
奥托像是故意给铿惑下绊子一样继续拒绝：“我懒得猜。”
“给个面子嘛。”铿惑就快耍无赖了。
奥托的目光微垂，稍加思索：“那就……责任感，你正因为是站着的，所以才能看到跪着的人看不到的风景。你觉得你有责任，也有义务让那些跪着的人也站起来，看到你所能看到的风景。”
铿惑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失望：“错。”
奥托的眉毛扬了起来，刚才那是他能想到的最有可能的答案了：“那是？”
铿惑转过头来，与奥托对视的目光平静如水。
“因为凡人的跪拜使神魔强大。”
奥托愣住了，他的脸上浮现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又仿佛哭笑不得。
水壶喷着白雾，里面的水适时地开了。奥托站起身，提起水壶，将沸水浇在茶具上，使其温热。
随后，便将水壶放下，看着电子屏上显示着缓缓下降的温度。
望着袅袅的水蒸气，铿惑似乎是想故意恶心一下奥托：“现在整个天命总部，听你话的就剩下秦澪音了吧……可是幽兰黛尔亲自去对付她了，她也快完了——众叛亲离的感觉怎么样？”
奥托用奇怪的眼神瞥了铿惑一眼，一眼就看出了他不加掩饰的小心思。但他并不生气，只是摇了摇头。
“也就那样，没什么特别的。”
铿惑深呼吸，吸到后半段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你倒是洒脱。”
他本是想着趁最后的机会损一把奥托，毕竟过了今天之后就再也没机会了，却没想到奥托看得很开。
奥托的食指敲打着另一只手的手背，悠闲地等着沸水的温度降下去：“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以后有什么打算？”
水壶上显示的温度已经降到了九十摄氏度，奥托这才站起身，打开茶壶，将温度恰到好处的热水倒了进去。
铿惑看了一眼茶壶上袅袅的水蒸气：“反攻崩坏，建设世界外根据地。”
“哦……反攻。也是，没有我，你大可做得。”奥托一边泡着茶，一边思考着铿惑的回答，赞许地点了点头，“反攻好啊，人类不能一直被动挨打。哪怕主动出击也是挨打，也好过被动防守。”
两人静静地等待着茶泡好，约莫四五分钟后，奥托提起茶壶，给两人各斟一杯：“需要忠告吗？”
铿惑的脸上浮现出感兴趣的神色：“说来听听。”
奥托顿了顿，笑容里带上了些许自嘲之色：“当大主教，一定要问心无愧。如果问心有愧，就说服自己不要有。”
铿惑并未觉得这句玩笑一样的话有趣，而是认真地点了点头：“多谢。”
汤色清澈明亮，橙黄红艳，口感细腻柔和，香味犹如麝香葡萄，虽不及绿茶唇齿留香，但远比绿茶馥郁。
铿惑咂咂舌头，大言不惭：“比丽塔泡的还是差了些火候。”
奥托听着铿惑的评价，哑然失笑：“我可没工夫研究泡茶的技术。”
话说完，奥托的眼神也不由得黯淡了少许：“真可惜……还有很多东西我想了解，还有许多事情我想知道，但我看不到那一天了。”
铿惑将茶杯放回杯垫上：“以后有什么重大科研突破，我会烧一份论文给你的。”
奥托盯着铿惑的眼，笑意更浓，似有欣慰之色：“多谢。”
两人沉默地品着茶，小小的一壶红茶不多时便被分完。
铿惑抬起头，看了看外面渐熄的炮火，幽幽叹息：“奥托，是时候了。”
奥托坐在铿惑身旁，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铿惑。半晌，才整了整衣冠，抬手示意铿惑稍等。
“等一下，我接个电话。”
铿惑点了点头，并不怕奥托整出什么伎俩来。
因为铿惑已经悄悄把这个浮空岛所在的空间【挖走】了。
被量子之海包裹的天命总部依旧是实数空间，但铿惑凭借人道核心【切断】的概念，将这一块实数空间从天命总部硬生生挖了下来。
在他和奥托谈话的这段时间里，这个不大的空间已经被铿惑完成转化，空间元中间满是密密麻麻的符文枷锁。
若是天命总部是一壶水，那么此处空岛已经成为了水中的玻璃球。信息需要铿惑的允许才能穿过两者之间的壁障，更别提物质与能量。
整个浮空岛的实数空间已经落入铿惑的领域，并且大半已经被扭转为虚数空间，相当于缩小版天穹市亚空间避难所。
在这里，铿惑能够定义一切，承认一切，拒绝一切。就连这则通讯请求，也是铿惑同意后才能进入的。
“是我，有什么事吗？”奥托的声音从容而冷静，看向身旁浮现出的一块通讯面板。
“大主教！终于联系上了！”秦澪音的面容在通讯面板上浮现，伴随着杂波干扰，画面时隐时现，“四号空岛失守了，您现在在哪，我去接您离开！我们去西伯利亚支部……”
奥托哑然，沉默片刻，叹了口气。
而对面，秦澪音依旧在大声地呼喊着，似乎是以为信号不好：“大主教？大主教？信号不好吗？”
忽然响起的爆炸和震动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奥托沉默地看着通讯画面的剧烈抖动，看得出这是通讯器脱手而出掉在地上。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奥托忽然问道。
“快打过来了。”铿惑的目光落在了通讯屏幕上。
“留她一命？”
“现实吗？”
“呵……”奥托地笑着，目光落回通讯器画面。
“不必来了。”奥托的声音沉稳而有力。
奥托蓦地有些怀念，他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见到秦澪音的时候。那时候他亲自带队去北美洲回收【心宿二】和【心宿一】的情报服务器，而秦澪音那时还很小，满口脏话，一点儿都不可爱。
转眼间，竟然都已经成了大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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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讯器另一段，秦澪音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正在快速奔跑，躲避着身后的追兵。在这种情况下她顾不得摄像头的方向，传过去的画面一颠一颠的，还伴有连绵不绝的枪火声。
可是她不能停，她不敢停。
Hell Cat号被幽兰黛尔强行登舰，仅凭一己之力就制服了整艘战舰上的武装人员。
而无色辉火……秦澪音原本以为这个混吃等死的家伙会直接投降的，毕竟她在这种距离上的战斗根本发挥不出什么作用。
可无色辉火没有，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启动了她的浮游要塞，勉强和幽兰黛尔纠缠了一段时间才被擒。
她说……她拿了工资，在合同到期之前应该干该干的事。
秦澪音咬着牙，乘坐逃生舱逃离了浮空战舰，在途中怀着最后的希望呼叫奥托，却没想到真的呼叫成了。
她本应大喜过望，可逃生舱被流弹击中，若非她反应快启动了弹射座椅，她也会和逃生舱一起化为碎片。
而此刻，她从通讯器上找到了大主教的定位，向着大主教居住的空岛前进。
虽然已经很久没有亲自上场作战，本身也不以作战能力见长，可秦澪音依旧是A级女武神。左冲右突之下，借助尚未被夺取的地面载具向【彩虹桥】的方向进发。
“轰——”
猛然间，一发炮弹在她的左前方坠落，炸开了漫天的花火。秦澪音虽然未处于爆炸的有效杀伤范围内，但还是觉得大脑仿佛被一记重锤砸中，耳边嗡嗡作响，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她几乎感应不到自己的手脚，只觉得这个世界失衡，连自己从车上摔了下来都不知道。
恍惚间，秦澪音大脑发懵，但还是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她趴伏在地上，慢慢地撑起自己，摸索着女武神装甲上挂载的通讯器，却找不到了。
秦澪音拍了拍自己的脸，想努力把这个重影的世界变得清楚一些，却徒劳无功。她的目光四处寻找着通讯器和那辆摩托车，却只找到了摩托车的前半截。
秦澪音吃力地爬过去，凭借熟悉的手感，用摩托车上搭载的通讯模块拨通了大主教的通讯频道。
“呕——”
秦澪音突然感到一阵反胃，粘稠猩红的液体从她口中涌出，连成线地垂到地上。抑制不住的反胃感让她头晕目眩的症状更加严重，恍然间，她的心中仿佛有了一丝明悟。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明悟，不是话语，也不是任何一种五感。只是冥冥中，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句话。
【我马上就要死了。】
秦澪音趴伏在只剩下半截的摩托车上，不断地呕吐着。鲜血和内脏碎块淋漓而下，刚才近在咫尺的爆炸并没有给她造成致命伤，致命伤是她从高速行驶的摩托上摔下来造成的。
可就是这样，秦澪音依旧满怀着希望拨通了奥托的通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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