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辰时埃
办公室里,德莉莎静静地看着屏幕上的文档,显得有些呆滞。
预料之外,意料之中。
预料之外的是韦德和铿惑竟然都认为从米高扬中央设计局抢来的资料是对方设下的陷阱,意料之中是铿惑总是会想到自己想不到的东西。
可让她的心态失衡的并不是这个。
如果铿惑知道……如果他知道这些资料中可能埋藏着陷阱,那么他还会不会用这些资料作为筹码与奥托谈判?
如果答案是否,那么德莉莎很担心铿惑现在的处境,因为他现在正承受着来自奥托的压力。一个处理不好,铿惑在奥托心里的地位就会大打折扣。
可答案是【是】呢?
那就意味着铿惑在明知道这些资料有猫腻的前提下,依旧选择以此为筹码和奥托谈判,做出退让的姿态,让天命总部不费吹灰之力地取走他的劳动果实——这只是表面的。
而深层的含义,恐怕就是铿惑想让天命总部替自己踩雷。如果成绩斐然,那么一切安好,铿惑不但保证了自身的安全,还可以给圣芙蕾雅学园带来进一步的荫蔽;若途中生变,那么苦果将由总部代为承担,即使是奥托也没有理由迁怒于极东支部,因为铿惑一定会提前声明并不确定这些资料的真伪,会劝奥托小心实验。
换句话说,这是一场教科书式的空手套白狼,而最为让人抚首的一点,则是奥托即使知道这些资料有风险也会义无反顾地进行试验——因为他是奥托。
他骄傲,自负,意志坚定,哪怕面前是陷阱,奥托也有自信踏破它。
德莉莎不敢相信的是铿惑竟然真的能毒到这个地步。
纵观人类历史,毒辣的计策比比皆是,但放到铿惑身上,德莉莎总觉得有天大的违和感。
德莉莎的眼睛略微动了动,落在了自己的PDA上。那里面有铿惑刚刚给她发来的通讯,如果没有韦德刚才的那番话,德莉莎还以为铿惑那边已经到了刀尖抵脖子的生死关头。
可现在……配合上铿惑早已知道资料有猫腻的前提,铿惑此刻的选择却让她感到有些害怕。
【总部这边已经谈妥,他们会派人把温蒂接到总部进行治疗。】
话不长,但该有的信息都有。铿惑在临走之前和德莉莎通过气,排演过他在总部将会经历什么,以及他该如何应对对方的苛责,其中第二糟糕的可能性就是极东支部迫于压力交出温蒂。
现在看来,铿惑很可能不是被迫选择了第二糟糕的可能性,而是主动走上了这条路。
前所未有的焦虑感正侵袭着德莉莎,让她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焦头烂额却不知该从何处脱身。
琪亚娜她们只能看到铿惑日常的一面和指挥作战时的一面,韦德只能看到铿惑作为指挥官的一面,只有自己才能看到铿惑从生活到工作的方方面面。
没有人比德莉莎更了解铿惑,因为只有在她面前,铿惑才不是单纯的铿惑,而是极东支部的总指挥官,圣芙蕾雅学园的教官,未来可能的侄女婿,同时也是……二爷这种事不提也罢。
所有人的视角组合起来,勉强可以组成一个完整的铿惑,但是在她这里,绝对还有一面无人知晓。
从那个孤狼般的臭屁小鬼,到如今张开血盆大口的头狼,铿惑的成长和转变德莉莎全都看在眼里。
因为铿惑是她的学生啊,尽管平日里看不出这个家伙有什么尊师重道,但德莉莎一直都把他当作自己的徒弟来看待。
从为了妹妹和天命死磕,到为了保护身边的人不顾一切,再到为了守护这片净土而走入那片并不适合他的毒沼。
在一切还没有发生的时候,铿惑是无辜的。他与这个世界高层面的风云变幻没有直接关联,是他一步步主动走到了这里。
——如果将【善】定义为【不主动损害他人利益】,将【恶】定义为【主动损害他人利益】,那么铿惑选择了以【恶】的手段来保护【善】的道路。
而现在,他不再无辜了。
他向着由人类组成的深渊中迈步,每迈出一步,都从地上捡起一块污泥涂抹在身上,污了手,污了心。而可笑的是,德莉莎想阻止他,却又知道自己不该阻止他。
前几天,铿惑和她就圣芙蕾雅学园的未来吵了一架,在那场架的结尾,铿惑问了她一个问题。
铿惑问德莉莎,会不会赶他走。他的目光警惕而又疏远,似乎要射出毒刺飞弹,硬生生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但是他很害怕。
说来可笑,德莉莎竟然觉得铿惑当时很害怕。
“铿惑……一切选择都是有代价的啊……”
若是以前,德莉莎还有能力替铿惑遮风挡雨。这一切都发生在无人知晓的角落,甚至连铿惑都不曾知晓。
蚩尤之战,德莉莎寻求了神州政府的帮助,以更长久深入的合作和保卫职责的让步换取了神州对于这场战斗的正面宣传。
新加坡行动,德莉莎抹去了国际媒体中关于铿惑的真相,消除了不利舆论对于铿惑的影响。
希儿那道通往量子之海的大门在神州展开的时候,德莉莎不顾局面的紧张微妙,先斩后奏隔离了沙滩,顶着神州政府的压力掩盖了休伯利安号指挥官失踪的消息。
高阶战地指挥官考核,与可可利亚的博弈,崩坏兽群袭击沧海市的负面影响和阴谋舆论,再到铿惑加入【日珥议会】,这些事都有德莉莎的幕后操盘。没有人知道这个学园长做了什么,因为一切看起来都顺理成章,没有什么值得思虑的地方。
可是到了新西兰行动的时候,德莉莎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帮不上忙了,铿惑正在面对的东西超出了自己能力的上限。
德莉莎并不是工于心计的人,她没有涉足政治的天赋。她能够做到这些,只是因为她习惯了,见多了。在奥托身边成长,哪怕再蠢笨的人,也能从那个人的一言一行中学到超出人生极限的智慧。
可是她在这方面的天赋有限,也就到此为止了。而现在,铿惑终于脱离了她的庇护,她应该感到高兴,因为她的学生在不知不觉间超越了自己。
可是她也担心,因为她看到铿惑越过了她,走得更远,却还是走进了那片污泥铺就的深渊。
这是命运吗?还是说这才是世界的真实,这才是命运的必然?
第六百二十章 高尔夫球
也许有人猜到这次【日珥议会】的集体会议会商量一件大事,但没人想得到,这件【大事】却并不是在会议上进行的。
这次会议,只不过是流程中的一个步骤。
尽管只是一个步骤,但铿惑这辈子经历过的最大的阵仗也就是学园开学,算上老生新生好不容易才凑个一千人,哪经历过这么大的场面。
这次会议,往小了说只是一次满员八人缺席一人的会议,往大了说……
座下的其余五名【日珥议会】的成员,代表着天命权力的最高层,位极人臣。她们在铿惑的眼里不是人,而是成吨成吨的炮弹,数以百计的海军,空军,陆军,炮兵部队,数十艘浮空战舰,数千的女武神部队,未来的大量交易渠道与合作伙伴。
这些人加起来,足够把他脚下的地中海铺满。随便掉下点渣,别说喝一壶,都够极东支部喝一宿的。
人过千,没有边。这些人在铿惑眼里根本就不是人,而是她们背后势力的缩影。只要最后奥托的反应让她们领悟到了什么,那么无论是经济,研发还是军事行动,极东支部就会被重重孤立。
而奥托……就更不用说了,圣芙蕾雅学园能有今天,虽然不能说完全是奥托一手提拔,但他大大加速了这个过程,让数十年的差距在短短一两年里迅速消弭,垒成了坚实的铜墙铁壁。换句话说,奥托才是圣芙蕾雅学园脚下的地基。
而此刻,如果这个地基被突然抽走,这座钢铁要塞唯一的下场就是沉入土里,瞬间倾覆。
他没法跟他们对抗,凡是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做这种胜算为零的事情。
他只能妥协。
天命总部,奥托的私人空岛上,位于这次事件中心的两人正在广阔的草坪上交谈。
“铿惑,这次做得不错。”
奥托戴着球帽,换上了一身运动装,手执一根高尔夫球棍,低着头,金色的长发束成一束,对着球座上的高尔夫球测量着力度。
而他的身旁,铿惑拄着球棍包,像个球童一样站着。
“嗯。”
铿惑的回答简直不像是回答,除了这个简短的音节外没有任何声响。
这里是奥托的后花园,有一片面积不大的高尔夫球场。这里的地形在人为的改造下高低起伏,虽然比起正常的高尔夫球场小了不少,但作为偶尔的活动场地已然足矣。
奥托没有对铿惑的简短回答感到不满,而是提气凝神,目光稍微像远方看了一眼,确定了方位之后一杆挥下,将球击飞。
高尔夫球在空中划过飞鸟般的痕迹,从空中掠过树林,落到了远方的低地里。
直到此时,奥托才把话题继续了下去:“可可利亚那边,你打算怎么处理。”
铿惑弯下身,将另一枚高尔夫球放置在球钉上,趁着这个机会思考片刻,把复杂的计划简单的概括了一下:“蚕食掉她的产业,拔掉她的根基。如果她不出手,她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将化作泡影。如果她现身,我就干掉她。”
奥托并没有追杆,而是再次量起了方位,好像并不在意球是否入洞,而是单纯地在享受击球的过程:“铿惑,极东支部位于极东地区的东部,被夹在【天命】和【逆熵】的中间。极东支部一旦被【逆熵】大军压境,就是孤立无援的局面。你有什么信心说这种话?”
对于奥托的问话,铿惑倒是无甚担忧:“对于【逆熵】来说,罗刹重工身处【天命】的西伯利亚辖区,本就是鸡肋。况且现在【逆熵】估计正忙着内斗,哪里来的余手来打极东支部?他们不防着我去打他们就不错了。”
“可是他们现在既然正在爆发内部矛盾,那么短期内解决矛盾的最好方法就是转移矛盾了——将他们内部的矛盾转移到你身上,不就没有矛盾了?”奥托的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如果是我,这个时候的【逆熵】不会吃下这口闷亏。【逆熵】内部也许有权力争斗,但总的来说是你一个外人让他们蒙受了如此之大的损失,你为什么觉得【逆熵】就会老老实实咽下这口气?”
“因为他们不是铁板一块。”铿惑的思路很流畅,“和极东支部不对付的只有可可利亚,而【逆熵】的其它高阶执行者在整个过程中都没有采取过任何行动。与其说他们是在隔岸观火,倒不如说是在幸灾乐祸。毕竟狼多肉少,既然可可利亚现在势弱,其它的高阶执行者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打压她的机会。”
“你错了,越是在这种时候,他们就越是会团结一气,同仇敌忾。”奥托用力挥杆,将球击飞,拄着木杆眺望着高尔夫球飞翔的轨迹,“你把可可利亚逼得太紧,她只会拼命地证明向别人自己的价值,换取其他人的支持来找你报仇。要知道,你不但干掉了ME社,还把米高扬中央设计局给端了,让她吃了个天大的哑巴亏,她不会善罢甘休的。”
铿惑本想辩解一下自己此番行动背后的考虑与合理性,但话到了嘴边,又憋了回去。
他低下头,点头称是。
“你说说,你认为【逆熵】会吃下这个哑巴亏的理由是什么?”奥托话锋一转,“你是不是认为,他们不敢在这个时间点为了可可利亚找你算账?因为现在的国际上的舆论力量已经蓄势待发,只要【逆熵】敢在这件事上表达一丁点的抗议,那些用文字作爪牙的鬣狗们就会疯狂地扑上去。”
铿惑无法否认。
“那你觉得,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奥托转过脸,注视着铿惑。
“拖。”在这个问题上,铿惑的决断干脆无比,“无论如何,想办法拖住【逆熵】对我们的进一步行动,拖到我们对获得的资料完成解析。如果能将这部分技术与【人工圣痕】技术相结合,完成下一代【人工圣痕】,优势的天秤就会倾斜向我们这边。”
“凭什么拖?怎么拖?【逆熵】为什么会让你拖?”奥托反问道,“可可利亚现在已经逃了,你把她逼得这么紧,她有可能会立刻与【逆熵】的其余几名高阶执行者谈判,主动榨干自己的最后价值来换取谈判桌上的筹码,这样她才有翻盘的可能。如果【逆熵】的高阶执行者们知道了可可利亚私下里在做这种实验并且还得到了成果,自然也会意识到这些资料落到我们手里会发生什么。他们会怎么做?”
铿惑缄默不语。
“铿惑,所以我才说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奥托的目光平静而深远,犹如一潭望不穿的幽泉,“敢在这种地方和我讨价还价不说,还敢给我挖坑?”
“属下不敢。”
奥托摆了摆手:“在这里,我不是在以上司的身份和你对话。铿惑,你有没有想过,你得到的那些资料究竟是真的没来得及被转移,还是对方故意让你得到的?”
铿惑心里一惊,他本以为奥托在缺少情报的前提下不可能推断到这一步,却没想到奥托竟然真的想到了。
铿惑的脑筋飞转,思索着该如何才能完美地回答奥托,却没想到奥托话锋一转,把话题转移开。
“铿惑,你以前打过高尔夫吗?”
铿惑抬起头,心中不解奥托何出此言:“没有。”
奥托对铿惑的反应早有预料,目光从铿惑身上移开:“我打了几洞?”
铿惑的记性是不差的,只是不明白奥托转移话题的目的是什么:“九洞。”
“挑个杆子,去把那九个球打进去。”奥托笑了笑,依旧说着不明所以的话,“九洞,把它们都安稳地打进洞里去。”
铿惑心有疑虑,却依旧照着奥托的吩咐去做了。他很随意地挑了一根推杆,向着球飞往的方向走去。
路过水障碍,穿过人造树林,铿惑的视野豁然开朗。远处的低地那里,几个白色的高尔夫球在短草中若隐若现。铿惑并没有急着完成奥托的任务,而是先确认了一遍那九个球都在这里才靠近它们。
一种别扭的感觉从铿惑心中升起,他总觉得奥托正通过什么东西监视着他。刚刚奥托的命令让他觉得很是奇怪,难道是在给自己亲自示范一下什么叫做【不要逼太紧】?
铿惑拿着推杆不明所以,只能乖乖地把球一个个推进了球洞,等着奥托的下一步指示。
果不其然,奥托的声音从耳麦中响起:“打完了?打完就把球拿回来吧。”
铿惑的眉头只皱了一瞬便收平,将球收好,带回了起点。
“感觉怎么样?”起点,奥托拄着他的木杆,似笑非笑地看着铿惑。
铿惑考虑片刻,想到了很多种回答方式,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奥托并没有意外,而是将手中的木杆递给了铿惑:“你打打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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