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落木寂无声
一老一小闻言皆惊。
一直默默闭目站在旁边的流云睁开双眼,露出疑惑和迷茫之色:“我的俗家?”
那中年落拓武士见此先是大悦,急忙下拜道:“正是!您十五年前作为佐佐木家的次子到京都圆城寺出家,拜舜山禅师为师。后来又随着舜山禅师迁到别处……在下可是找了许久,才知道您在奥羽这么偏远的地方……现在佐佐木家的情况已经迫在眉睫,非得请您回去才行!”
他话说完,老和尚犹豫了一会儿,以模棱两可的语气回应:“我们确实是随着舜山师兄从京都圆城寺来到奥羽的,只是出家人不问红尘,没了解过流云师侄的来历。”
小和尚也点头表示的确如此。
而流云却低下了头陷入思索。
他倒是唯一一个不知情的!
作为一个穿越者,来的时候只获得了肉身,并未继承记忆,后来也没听师父讲过,所以一直都不知道,在这个世界还有家人。
第二章 绝望的未亡人
近江佐佐木家的领地,位于近江北部,琵琶湖东岸,濑田川的南侧。并没有什么确切的名字,被约定俗成地叫做“佐佐木村”。
得益于良田与河水,这是个颇有活力的聚集地。
方圆千步内遍布了连绵的水田,分割成支离破碎的许多小块,由横七竖八的田埂和界牌相隔。
然后是稀稀拉拉的二三百间民宅,大部分是简陋的茅屋,空气中时常能看到漂浮的芦苇草。
作为领地中心据点的“佐佐木馆”,则是建立在岸边约两丈高的小坡上。由塀墙围出来一个院子,里面有七间大小不等的木石建筑。
中间最宽敞的房屋便算作“御殿”,四角上搭了简陋的台子姑且当是“箭橹”。
与其叫做“城”或者“馆”,倒不如说是个山寨、营垒或者土围子——虽然如此,却也存续多年,至今伫立。
据说当年佐佐木家最兴旺的时候,麾下有武士百名,领民万人。
但现在家道中落,惨淡维持,已是门可罗雀,人迹罕至的局面,显然不能跟那时候相比了。
秋日的午后,院子里有个白衣妇人屈膝跪坐在廊道上。
那妇人穿着素净小袖,没带罩衫,显得清瘦素净,冰丽娟秀,即便身旁没有任何客人,也是规规矩矩地端并拢着腿,一丝不苟,正襟危坐,显然受到过良好的礼仪教育。
同时她又心事重重,愁容满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上去像是倚门望夫的怨妇。
但她手伸到衣襟里,握着的并非情人的书信,而是一把短刀。
柄长四寸二分,鞘长五寸三分。
如此袖珍,别说上阵杀敌,让一个壮汉握在手里都会很别扭。
这种利器乃是为女子防身所用的。不过更多时候,是贞妇在迫不得已之时用来结束自己的性命,免遭小人侮辱。
木制的刀柄上刻着一行小字:“花开院伊织”。
这是白衣妇人出嫁之前的名字。
这是父母在十二岁成年礼上准备的礼物。
没多久双亲就染上重疾,先后离世。
一夜之前她忽然不再是大小姐了。
祖父一点都不喜欢伊织,好多次拍着桌子怒骂说:“花开院家的子弟,置正妻于不顾,没有诞下子嗣,反而被女妖怪勾引生出孽种,真是令门第蒙羞!”
祖母倒是心软,会暗地悄悄送一些食物和衣服,只是不敢当着祖父的面。
所以只收了一百贯的礼金,就匆匆把她这个公卿家的千金,嫁给籍籍无名的乡下武士了吧?
丈夫叫做佐佐木小太郎,脾气很急,不太识字,喜欢喝酒,经常打人,偶尔醉了之后会说“一百贯换回来一个女人,多浪费啊!真不知道老爹怎么想的,那么多钱都够我一辈子逛鲸屋啦!”
这话实在有些伤人。
不过在伊织听来,“一百贯换回来的家伙”还是比“女妖怪生下的孽种”好得多了。
即使不被认可,至少获得了被需要的感觉。
毕竟明媒正娶的“佐佐木家的伊织夫人”,而不是时刻担心会被赶出去的,混杂了妖怪血脉的“孽种”了。
就算会挨拳头,总算有了归宿。
没想到只过了两年,伊织的丈夫忽然倒在了沙场上,再也无法归来。
那一段时间,北近地头蛇浅井氏,敌不过织田氏这条过江强龙,成千上万的士兵被杀,大片的土地被夺取。
佐佐木家作为浅井氏的外样家臣,也遭到波及。
她丈夫的父亲,亦即佐佐木家上代家主,本已退隐,不得不重新出山。而后审时度势,与其他的“识时务者”们一同改换门庭,向织田家表示臣服。
不料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还没得到织田家的正式认可,老家主也身染恶疾而急死。
这下问题大了。
佐佐木家作为临时改换门庭的外样势力,与织田氏这个新主人并无什么情分可言,此时又失去了所有的嫡系男性成员,处于绝嗣的处境。如无意外,领地会被没收,家名将会断绝。
也就是说伊织不仅成了寡妇,更要面临无家可归的局面。
事情发生之后,伊织方寸大乱,不知所措。
唯一希望是,以前佐佐木家有个次子送到庙里出家为僧,或许能找回来还俗。有了合法的继承人,就有希望得到织田氏的认可,进而延续家名,保住领地。
至少可以保住一部分。
这样的话,伊织姑且还能维持上代家主遗孀的身份。
还算能有个家可以呆的。
只是时隔多年,那位次子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谁也说不准。
希望渺茫,不过总好过没有希望。
于是家臣江口助左卫门便受命而去。
然后就是二三十天不见回音。
另一方面,派人到织田家那里求情,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宽限时间,也只有一个月而已。
截止期就在今晚,已经迫在眉睫了。
万一领地被没收掉,自己该怎么办呢?
回到京都娘家,还是托身庵寺,或者设法改嫁?
以目前的世道看,这几个选项,没一个是轻松的。
随着时间不断流逝,伊织越想越绝望,渐渐回想起以往被祖父责骂时的记忆。
手足颤抖,周身冰冷。
比起躯体上的疼痛,更令人难受的是心中的茫然。
不知何去何从,不知归宿何在。
为什么会沦落至此呢?
思来想去,大概错在自己吧?
或许是自己命中带着灾祸的气息,害死了父母又害死了丈夫呢。
陷入沉思的伊织,手握着刀柄,渐渐有些恍惚。
忽然门外传来男人的嗓音。
“请问伊织夫人在吗?”
她吓了一跳,仔细分辨,才听出是自己人。
但随即马上又紧张起来——虽然是自己人,但说不定是带回来坏消息的。
……
伊织强行按下心中忐忑,唤来两个身高力大的仆妇,打开了紧闭的院门。
迎面进来是个抖擞干练的武士,叫速水清兵卫,也是佐佐木家的家臣。
之前众人讨论的时候,这家伙觉得寻找当年送到庙里的次子是大海捞针没有希望,为此与江口助左卫门发生了一番争吵。
考虑到这一点,伊织就把他派到横山城木下藤吉郎那里去拉关系探消息。
横山城的城主木下藤吉郎,是目前代表织田氏管理北近江的实权人物。
佐佐木家想要延续下去,必须取得此人的认可才行。但是伊织乃是女子,不太方便抛头露面,只能让家臣代为走动了。
时隔多日速水清兵卫终于回来了,只是不知道带回的是否是好消息呢?
伊织看着缓缓打开的大门,心中忐忑难安。
此时速水清兵卫脸色有些复杂,刚踏进门,便伏身下拜,郑重开口道:“夫人,今天我是跟木下大人麾下的蜂须贺大人一道回来的。领地的问题需要马上处理,织田家不会允许再拖了!”
伊织闻言一怔,这才看清,后面原来还跟着不少人。
首先引入眼帘的是二十个头戴阵笠,身披胴丸,举着长枪的足轻。他们不由分说就排成两列纵队进门,然后很有默契地围成一个圈,守住出入口,显然是训练有素。
接着,一个熊腰虎背,人高马大的武士缓缓踱步而来,看上去大腹便便,悠然自得。
此人穿着贴合身材的当世具足,外面还套了羽织,腰间佩刀的柄和鞘上都刻了丰富的纹饰,显然属高级武士的序列。
伊织见过一面,知道这人叫做蜂须贺正胜。
佐佐木村出于北近江,在织田氏的编制里,是由横山城主木下藤吉郎管理的。
而蜂须贺正胜,据说是木下藤吉郎的左膀右臂。
很大程度上,这家伙是能够决定佐佐木家命运的。
想到这里,伊织顿时一紧,强作淡定施礼道:“蜂须贺大人莅临,真是令佐佐木家蓬荜生辉,不知今日有何贵干呢?”
“夫人不必多礼,不必多礼!”蜂须贺正胜笑眯眯地显得很随和,走了几步到屋檐下,席地坐在廊道上。
他的姿态十分随和,但说出的内容却是非常沉重:“其实也没别的事,只是四处巡视一下,顺便解决几个遗留问题罢了。话说当年跟佐佐木家约好的是,给一个月时间寻找继承人。现在期限已经到了,我并未看到什么继承人,那么……按照规矩,领地不得不没收了。”
听了这话,伊织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默默退了两步,并拢双腿跪坐下去,右手依然握紧衣襟里藏着的刀柄,回应说:“妾身本不该质疑蜂须贺大人……但是若妾身没记错,要到今日夜里戌时初刻,才是完整的一个月吧!”
她的声音很小,甚至有些颤抖,不过异常坚决。
“唉……行吧!”蜂须贺正胜状似随意地四处张望,脸上的表情像是无聊又带了一点同情的意思:“现在大概是申时,等两个时辰也无妨。”
“多谢蜂须贺大人了。”伊织弯腰拜了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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